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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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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病人到了最后的时光会变得脾气暴躁,但陆梅却是对温泠前所未有的温柔,仿佛要在这最后的日子里把一切都补偿给她。温泠经常请假来看她,让温川能得空休息休息,爸爸虽然没时间照顾,但也是,每天至少来一次医院送些东西。
温泠经常跟她话说到一半就没声音了,温川小声提醒说妈妈睡着了,心里有些庆幸温泠是个盲的,看不见陆梅蜡黄的脸色和眼珠。
陆梅有一天精神特别好,对温泠说:“跟妈妈说说话吧。”
“好呀。”
“我记得你刚出生的时候,我跟你爸爸都高兴极了,他就喜欢小女孩,在你没出生的时候就给你取名字,买小女孩的衣服鞋子。”陆梅微笑着抚摸她的头发,“你小时候可好玩了,小脸粉粉嫩嫩的,眼睛滴溜溜转,跟个小汤圆似的。”
说到这里陆梅有些哽咽:“妈妈最对不起的就是你们……你上幼儿园的时候说看不清黑板,我们以为你先天近视,可是后来医院发现你根本不是近视,我们也忙得没心思,一来二去就耽误了……”
“没有,我现在很好,”温泠急着解释,“我的医生说我治疗得很及时,恢复得也很好。”
陆梅知道她是在宽慰自己:“你不怨爸爸妈妈,可是妈妈怨自己,对你关爱太少太少了,还叫你去做那么多你不愿意的事情。”
“没有……”温泠笑着掉眼泪,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有多难看。
“我的小宝贝,为什么眼睛看不见呢?妈妈经常想,一定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才要这样惩罚你们。”陆梅的声音有些颤抖,“以后,妈妈可能没有机会再在你身边了,灵灵能学会保护自己的对吗?”
“能,我能的……”温泠哭成了泪人,“妈妈你别走,我想你永远陪着我……”
陆梅替她擦掉眼泪:“灵灵这么爱哭,妈妈真是不放心,可是这世上也许只有哥哥能陪着你了,不用害怕,还有爸爸和哥哥两个大男人保护灵灵呢,灵灵害怕什么?”
“川子。”陆梅叫温川,他一直站在旁边不发一言,“妈妈很对不起你,不管你有多怨恨,答应我,照顾好妹妹好吗?”
温川握住她的手,喉头哽咽:“我会的。”
陆梅在空气中几不可闻地轻叹口气:“苦了我的孩子了……”
一周后,陆梅在梦中去世了。
温泠哭得眼睛都要全瞎了,可是现实根本不给她喘息的机会,还没等她从这阴霾中爬起来,温川就走了。
“爸,我有个东西要问问你。”温川的声音冷峻,“还有温泠也过来听着。”
“你看,这是什么?”
温岳接过来看了一眼,深深吸了口气,像是烟瘾犯了一样开始一个口袋一个口袋地翻,最终掏出一根烟,却掉到了地上。“……是,你是我们领养的。”
温川惨兮兮地笑了一下:“你们领养我,是不是因为温泠的眼睛,才想起来要领养一个健康的孩子?”
温岳的声音沙哑:“……不是。”
温川的肩膀放松了一下:“爸,学校有个做交换生的机会,我已经拿到了,下周六我就要飞美国,反正你本来也打算让我去美国读书的不是吗?”
温岳把那几张纸放在桌子上,想从椅子上站起来却又坐了下去,胳膊绷得紧紧的,最终还是说:“去吧。”
“你去哪?”温泠听得一头雾水,“爸爸你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去国外?”
温川单手抱抱她:“我要走了,自己照顾好自己,嗯?”
温泠完全不能把自己的头脑捋清,就听见温川翻动箱子的声音:“哥哥!你别走!”
“别叫我哥。”温川拉起箱子。
温泠拉住他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哥哥!”
“我不是你哥!”温川对她吼道,拉着她的胳膊粗暴地把她拽到镜子前面。
“你瞪大眼睛好好看看!”温川摁住她的头,“你倒好,眼睛一瞎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温泠害怕却又不肯放开他:“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咱们两个,长得一点都不相像吗?”温川留下这句话离开了。
温泠在镜子前颤抖到不能自已,怎么会?怎么会?从前有过的各种声音,这时候冲进了她的耳朵里。
“你跟你哥长得一点儿都不像唉!是表哥吧?”
“为什么你长得那么高?就算你是男的,这个基因为什么一点儿都不分给我?爸妈太偏心了……”
“妈妈最对不起的,就是你们两个,答应我,不管你有多怨恨,都要照顾好妹妹……”
“你知道我们两个,长得一点都不相像吗?”
温泠一个没站稳头磕在了门框上,好像流血了似的,却顾不上那么多,跑去温岳的房间:“我哥呢?你为什么要让他走?你去追他啊!”
“……他应该走的……”
温泠扭身就跑了出去,不顾身后温岳的呼喊。
“哥哥!”温泠用尽力气喊她,在空旷的小区里很快就四下消散,还好她穿的外套里有些钱,去拦了一辆出租车就去温川的学校。
司机看她的样子有些担心:“姑娘你没事儿吧?你得去医院看看你这头上,还在流血呢。”
“啊。”温泠拿袖子按住,“不用了,谢谢。”
温泠下车踉跄地走到校门口:“有人吗?……您好,我是这学校里学生的家人,我想进去找他可以吗?”
保安见她着急的样,又是个残疾人,放行就放行吧。“你要去哪我带你去。”
温泠要去男宿舍楼,就站在楼门口等他,头上的伤口有些让她发晕,拄着手杖站着等。
温川把行李扔上去下来就看见了她,衣服和鞋都穿得乱糟糟的,跟个要饭的似的,每过一个人她就盯着人家看。
“你来干嘛?”
“哥!”温泠一把抓住他的衣服,死也不放开,生怕他走了,“我们谈谈好吗?”
“……事就是这么个事,还有,我不是你哥。”他们在外面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
温泠讨好般笑笑:“你随便,可是我不能放你走。”
“这不是你说了算的,去美国的机会很难得,我已经准备了很久了,好不容易才拿到唯一的名额,你不让我去?我怎么能答应。”温川现在对她说话的感觉像是一个外人,“再说,我呆在家里多尴尬,既不是爸的儿子,也不是你的哥哥。”
“你应该明白我的决心,我早就决定要走了,只是一直害怕爸妈不同意,不过现在妈走了,爸也同意,所以我必须要去。”
温泠当场就哭开了,撒泼般抓着他哭号:“不行不行不行!你走了我怎么办,我一个人在家会害怕的,我也没有零食吃,也没人帮我写作业了……”
“至于你我就更不担心了,一个瞎了眼睛的哭包,能指望你干什么?”
“不要!”温泠像听不见他说话一样,更加用力地拽住他,好像一个被丢弃的小孩儿,“求求你别走,求你了……”
“你知道我最讨厌你哭吗?”温川冷冷甩开她的手,“你一哭我就得来为你做事,一哭就让所有人都觉得你是弱者,那不会哭的人呢?告诉你,以后不许再哭!”
“别让我再多说了。”温川抬头忍着眼泪,把她的手扳开,“乖,自己一个人好好的。”
温泠瘫坐在原地,一句话也没再说,不知道温川走了多久,她才如梦初醒,把眼泪都擦干净。
温泠是被过路的人发现晕倒在路边的,被120送去了医院抢救,高烧,休克,温岳到医院的时候温泠已经醒了,头上的伤口也已经包扎好了,正愣愣地看着天花板。
杜小雨关切地给她来了十几个电话,温泠没有回,在家歇了几天就回学校上课了。
杜小雨知道她妈妈生病了,问起她的事情,温泠就说:“我妈妈死了,有点不高兴。”
“什么?”杜小雨愣了。
“我说我妈妈……”
“别说了。”杜小雨一把抱住她,哄小猫一样捋着她的后背,“没关系,路还长着呢。”
温泠自顾自地说着:“我哥哥也跟我们断绝关系了,去美国了。”
“那也没关系,还有我。”杜小雨想替她擦擦眼泪,却发现她脸上干干的。
温泠已经不想再哭了,也不想再笑了,可是周围的人并不喜欢一直不笑的人,温泠就学着笑,她觉得自己该笑了,就会笑起来。
她也回想起来,以前对待温川的种种,她的脾气暴躁,因为他是哥哥,她不高兴了就使劲欺负他打他,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如果不是温川顺着她,她怎么能那样对待自己的哥哥,也许就是因为她,温川才觉得她不把他当一家人看,他才会毅然决然地离开……
“温泠!”杜小雨看见她站在天桥边上,目光呆滞地看着脚下,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问:“你在干嘛?”
“看看。”温泠被风吹得咳嗽了下,头发也被吹乱,但她还是静静地看着底下。
“看什么?”
“上帝视角的我们。”温泠笑笑,“想做什么,想去哪里,都一目了然吧。”
天桥下的人们在杜小雨的眼里,都变得小小的,笨笨的,行动缓慢,或者叽叽喳喳地互相说着什么可笑的事情。
“是啊,但我觉得上帝是不存在的,就算有,他也没空管得了那么多人。”杜小雨揽住她,“晚上还是有点冷,回去吧。”
离陆梅去世已经三个月了,温泠渐渐接受了这个结果,但是性格也不像从前那样活泼了。
“你怎么不在家?”温泠问,现在都晚上八点了。
杜小雨边搂着她边走:“家中无人,甚是冷清,心下空荡,思念姑娘更甚,起身来寻,谁料竟在此处遇见了姑娘,岂非缘分二字?”
温泠反手搂住他的腰:“世上万千道路无数桥梁,俯仰间过客匆匆,这桥这时这人,实在难得之难得。”
“对了温泠。”杜小雨很兴奋地说,“我已经决定要学什么了,我决定学医,虽然不能去你家的公司了,但我做个大医生,你跟着我还是不掉面子的。”
“你要是想好了,我当然支持你。”温泠经常想,要是自己有一天眼睛好了,她也要当医生去,她觉得医生很忙很酷,白大褂穿上很有范儿。
杜小雨热烈地告诉她:“如果将来我做成了好医生,第一件事就是帮你把眼睛治好!”
温泠抿嘴一笑:“那你可能就娶不起我了。”
“医者仁心,就算我强娶良女,别人也会想是不是这家姑娘蛮横不讲理,出尔反尔才叫这么一个好人不得已强迫她。”
“那么我可等着那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