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鬼》暗夜旋律

13、Part.13 名

　　我早先对于“阿尔法”之名会引起赛德里克家族的重视有所准备，只是未想到来人速度如此之快，仅仅不过数小时便寻到了我，又好巧不巧地撞上我与切茜尔的冲突。他的出面是一种表态，我见有人主动揽走了脏活累活，便欣然接受他代表家族的示好，对克洛斯偏了偏头：“现在有人顶下你的活了，搬运工一职非你莫属咯。”

　　克洛斯少见地没有与我扯嘴皮子，一声不吭转头便将地上的薇安扛了起来，丝毫没有照顾伤患的觉悟，若非薇安口里有那粒红丸，即便她没死在切茜尔手里，也要受克洛斯的野蛮搬运一番折腾。

　　“喂，”我又好气又好笑，将那厮喊住，“不知道什么叫怜香惜玉吗？对那孩子温柔点。”

　　克洛斯回我一个后脑勺，雷打不动地肩扛薇安，几步便窜出了人群。我欲提步追上，冷不防被人点名：“留步。”

　　是那一直作壁上观的贵族男子，未等我开口，身边之人从容往旁迈出一步，将对面不怀好意的目光挡了下去：“狄德尔子爵阁下，是我话说的不够明白吗？”

　　语气仍旧轻缓，只是话语间的笑意淡漠了，虽有礼却疏离，“子爵”二字不经意地加重，终是叫贵族男子面露忌惮。

　　“我只是想请教这位被赛德里克家族庇护之女的名姓，并无恶意。”狄德尔话音未落，身前之人似乎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嘲弄，显然明白布鲁赫氏族问人名姓的真正目的，并不接话茬。这是古久的不成文规定，其伊始可以追溯到近乎绝迹的第三代，罗纳德受其约束，不好明里阻止，只能以此暗示。

　　“我……”仆一开口，罗纳德倏地转头，冰蓝眸子里警告之意明晰可辨，与此同时，有一种力量阻止我将后面的话语说出，我先是一怔，继而垂眸，敛去眼里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

　　“罗纳德阁下，你这可不够意思了。”我的沉默被狄德尔误解成是罗纳德动的手脚，单片眼镜后一双眸陡然锐利起来。罗纳德看向我的目光微闪，显然意识到其中蹊跷，他没有说话，默默背下这个锅，我的思绪却飘远了，远离此刻的剑拨弩张，远离周围的群敌环饲，穿越漫长的岁月，回溯到那个宁静的午后，被茶香与暖阳包围的片刻偷闲。

　　午后的阳光已失了威力，经过落地窗几近透明的玻璃削弱，最终只是轻柔地洒在临窗而坐一对粉雕玉砌的孩子们身上。他们身下的长绒地毯被太阳晒得柔软而蓬松，散落一地的卷宗文件几乎将两个小人儿淹没，我半倚在靠窗的太妃躺椅上，温暖的阳光晒得我有些昏昏欲睡。就这耳边两个小家伙翻动纸张的哗哗声响，和不时的低声争论的动静，我游离在醒与眠之间，自从第三代在他俩的一时兴起下诞生后，这样的场景已成日常。

　　子嗣的增加意味着责任与秩序，不像我们兄弟姐妹五个千百年的相安无事，不过短短数十年的繁衍，随着族系的丰富，争端也日益频繁。此前还在为如何虚度光阴烦恼的二人已然被子嗣间各种各样的矛盾折腾得不胜其扰，在陆续敲定了十三族姓和等级阶层的划分后，二人突然同时对一个有些特别的问题起了兴趣。

　　耳边麻雀般的叽叽喳喳一下子安静下来，我不由有些好奇，将覆在面上的书挪开，便见那两小只肩并肩地看着铺展于绒毯上的一页文件。黑纸烫金文字，是不久前刚定下的特殊请求的统一制式。两个小家伙的神情随着阅读纸页上的内容严肃起来，之后便是短暂的沉默与面面相觑。

　　“那群笨蛋，竟然把主意打到阿姐身上了，我说这请求怎么看着那么眼熟。”低声腹诽的是二人中年纪较小的妹妹，虽是一对双生子，但血之一族决定年龄长次的至要条件并非诞生的先后，而是神智初明的顺序，很不幸地，小姑娘比哥哥晚了十二年，因此只能屈居于幼，这一直都叫她心有耿耿。我这一抬眸，便将那孩子小心翼翼偷偷摸摸的目光逮了个正着，不由莞尔，并未起身，没有骨头般地软在躺椅上，万分惬意地随口问道：“哦？如何打起我的主意了？”

　　小姑娘吐了吐舌，显然之前的腹诽被我完整地听见叫她有些不好意思，一双琉璃异瞳躲躲闪闪就是不与我对视，“布鲁赫的小子想要我们授予他的家族一个特权，但凡被族人发起这个特殊能力的人，会受术法约束只能如实将自己的姓名说出，布鲁赫一族便可以此名发起不死不休的追杀……这不就是剽窃嘛？！还添油加醋地加上诸多限制，把阿姐威风凛凛的十诫之六——戒杀变成什么样子！”小家伙从我脸上看不出什么，一颗心愈发惴惴不安，再开口时更加小心，“我道其他家族提出的天赋能力都已尘埃落定，布鲁赫却一直未有动静，原来是贪着这个念头！”

　　“十诫之六本意是禁止同族相残，一旦发生，必将肃清之势执行到底，以杀止杀。他们将杀诫强行歪曲成发起杀戮的能力，这是不可行其一；”双生之二的哥哥开口了，稚气未脱的小脸上是与身形不符的冷静与睿智，他偏眸看了我一眼，与小姑娘琉璃色左瞳对应的那只眼睛却是妖冶的荼蘼血色，“其二，布鲁赫一族本就骁勇善战，若再赋予他们此等天赋，只怕会打破平衡。这个请求，万万不可同意。”

　　“其他家族的请示都得到了满足，我们若独独卡了布鲁赫，他们只怕要闹腾好久，”小姑娘不乐意了，撅起粉嘟嘟的小嘴，精致的小脸皱成个小包子，“身为长辈，既已许诺满足每族一个独属天赋，便不能食言。我看这加了限制的‘不死不休’也掀不起多大风浪，挺符合我的口味，要不就允了吧？”虽是商量的语气，那小妮子却已执起鹅毛笔要往那页文件落下批复，冷不防旁里伸出一只手将其拦下。

　　那张与自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的小脸一本正经地板着，一副小大人模样：“你纯粹是唯恐天下不乱，这能力若没个限制，往后的日子别想安宁。”顿了顿，双生的哥哥嗤笑一声，“布鲁赫的小子聪明，以名字发起不死不休看似鸡肋，却也将杀诫的威力大打折扣，否则你再如何偏袒他们也不会起念头同意这个荒谬至极的请求。”见我自始至终只是静静听着他们二人对话，并无发表意见的想法，小大人正了正色，补充道：“再退一步，同意满足每个家族一个愿望的这个决定，本就太过儿戏，当初是我的失策没有拦住你，今次我说什么也不会让你签这个文件。”

　　“太过儿戏”一词毫无疑问正中了小姑娘的雷区，晚十二年开启神智的事实，致使小家伙对一切与孩童相关的评论特别敏感，当即便与同胞的哥哥掐了起来，“要是怕小辈们扰了您的清闲，当初便不该生出创造子嗣的念头；既然孩子们都已经鲜活起来，便不应该对他们应付了事！你每一个念头最后都是我给你收尾，说日子太过枯燥像有个消遣，我便给你细化出十三氏族的雏形，他们的性格特色哪个不是我想的，也没见你吱个声，怎的现在偏生针对起布鲁赫了？”

　　布鲁赫氏族在拟定子嗣特征之初，便是除了梵卓族之外最令这孩子耗费心血的，可以说十三氏族中她最钟情的非是象征权力的梵卓族，亦不是代表美学恶魔的托瑞多，而是有学者兼战士之称的布鲁赫一族。眼见两个小家伙又要对掐，我起身将手中书本合拢放于一旁，笑眯眯地做起和事佬：“小芙洛拉说的没错，身为长辈，既已许诺的事便不可食言，否则难以服众；”见小姑娘眼角眉梢明亮起来，得意洋洋地斜睨着身旁兄长，我笑，转眸望向那个静静看着我等待下文的小东西，“小约书亚的话也有道理，姑且不论篡改杀诫的意图，若今日不加约束便允了布鲁赫的愿望，挑起争端是小，只怕……”

　　我未将后面的话语说出，小家伙们便已意会，两张几乎别无二致的小脸上浮现出凝重的神情，叫我看得忍俊不禁，“倒也不用这般紧张，我见此事有趣，不妨也插上一手——我们可以允诺布鲁赫的请求，只是有条件，你们觉得这样如何……”

　　“赋予你们以名为系的‘不死不休’，同时限制天赋的使用次数，便是为了避免无谓的同族相残，”我自罗纳德身后走出，沉静的墨眸里有风暴酝酿，对上狄德尔眼睛的时候，我看出了惊疑不定——术法已然生效，我却未遂了他的愿自报姓名，这叫他无端生出未知的恐惧，“布鲁赫是得天独厚的一族，天生拥有优于其他氏族的战斗素养，非是让你们恃宠而骄兴风作浪，而是为了在外敌压境之时，布鲁赫能成为族群中最坚实的壁障。小芙洛拉的初衷是好的，可惜你们总是辜负她的厚望，一次又一次。”

　　我停步在距离狄德尔三步之遥的地方，偌大的训场上除了我竟再无人敢妄动，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将所有人压制，空气沉重得叫人喘不过气来。我凝视着狄德尔胸前刺绣的布鲁赫家族图腾，一枪一盾，缠绕在长枪与巨盾间的橄榄枝蔓当初还是在芙洛拉的央求下，由我一笔一画亲手所绘。仰头望着晴空那轮曜日，午时的阳光有些刺眼，模糊了那张再次浮现眼前的染血小脸，我用力闭了闭眼，收回目光平静地望着面前之人，缓缓勾起嘴角：“你一个授封爵位不久的贵族，当真要将一生唯一次的‘不死不休’……用在我身上么？”

　　狄德尔目光阴郁，正欲开口，我不紧不慢地伸出一指，将他嘴边的话挡下，食指冲着他摇了摇：“想好了，你只有一次回答的机会。”

　　许是我的目光太过锐利，狄德尔小幅后退半步，眼里已经萌生退意，我却不愿放过他，冷不丁扬声点了一个人的名字：“告诉他我的名字，埃尔维斯。”

　　术法确实是已经发动了，先前阻止我将假借之名说出的力量便是源自于此，我这一答，毫无疑问钻了个漏洞。人群外围的埃尔维斯尚未回过神，便已在术法的约束下脱口而出：“维……维璃叶……”

　　话音落下，狄德尔面色便是一阵青白，我知天赋已然使用。这也在意料之中，当初对于如何规避布鲁赫的不死不休，约书亚可是煞有介事的罗列了很多种假设，其中之一便是将术法的力量转嫁到第三方身上，迫使其说出其知晓的术法目标的唯一名讳，即便那是假名，也建立在与这个名字对应身份的基础之上，不死不休同样能成功发动，却独独针对假名所指的身份，一旦追杀对象改名换姓抛弃过往，这场追杀便成了无主冤案。我笑眯眯地抬眸看着狄德尔，如此大费周章可不是为了从他的追杀中脱出，眯缝了一双眼，我笑语嫣然：“那便等着你了，布鲁赫的狄德尔子爵阁下。”

　　“咱们……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