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鬼》暗夜旋律

12、Part.12 虚

　　我低眸，女孩铺散一地的金发已被血色濡湿，身下的暗红慢慢淌过足尖的地面，混合着砂土晕成浑浊的赭色。那双空灵的蓝眸已经涣散，却好像听到我的声音，细微地转动无焦距的瞳仁对向我处，嘴角牵了牵，似乎想笑，终究没成功，低微到几难察觉的声音从喑哑的嗓子深处漏出：“……安、薇安只是，不想连累……连累、叶子姐……”

　　我笑眯眯地看着她凄惨的模样，顺着话反问：“你觉得你这番举动，是真的将我从布鲁赫的视线里解放，还是愈发将我推往漩涡的中心了？”看她羽睫连连颤动，想说什么却散了力气，只是那双逐渐失去光芒的眸里又涌出了泪水，我叹了口气，不再责难于她。很多时候说教没有现实的残酷更能使人看清事实，她今次濒死，意识逐渐远离前最后的走马灯自会替我完成这个令人头疼的工作，我所要做的，只是想办法吊住她一口气，再解决面前的麻烦。这么想着，我抚上右手食指的黑色戒指，再度探手时掌心已然多出一枚鲜红欲滴的小珠，我将其放入薇安口中，柔声道：“含着，别咽下去，你可以先睡一会，睡醒就没事了。”

　　生命力的流失让薇安意识到死亡如此接近，我的一番话被她理解成勉慰，蓝眸流露出苦涩的歉意，却还是依言乖顺地将珠子含着闭上了眼。看她如此听话，我心底的无名火终究下去了些许，这方站起身，看向一旁的三人。

　　一个已经可以算作“老相识”的切茜尔，一个须发皆白目光矍铄的老者，一个贵族打扮的中年男人。在我蹲身与薇安说话的时候，这三人都没有动作，只是目光各异地看着我的一举一动，有嘲讽，有疑惑，也有漠然。

　　未及我开口，切茜尔当先发话，一张嘴便是混合着轻蔑的嘲弄：“和那没用的废物道过别了？别急，下一个就是你。”

　　说罢，她活动了下腕关节，手中的金鞭随着腕部动作甩动，啪地打在我脚边。围观的人群里响起一阵惊呼，我未动，白皙的面上落了一抹殷红，是鞭上薇安的血。

　　少女唇边的笑并未散去，只见她伸出拇指拭去面上沾染的血迹，一双深沉如夜的墨眸紧紧盯住切茜尔，在众目睽睽之下做了一个叫在场所有人都神经紧绷的动作——那染上殷红的指被送入口，于一众见习血猎及贵族的包围中，少女旁若无人的嗜血举止叫人讶然。然而她神色清明，唇际的笑亦是未变，似乎非是被血味吸引，纯粹为了挑衅面前之人才有此举。

　　布鲁赫的小公主面色铁青，成功被少女一番举动激怒，她柳眉倒竖，二话不说扭动手腕，带倒刺的鞭携破空之声雷霆万钧而去。

　　出乎意料的甘美在唇齿间绽放的余韵差点让我忽略面前这只炸毛的小鬼，薇安的血味道很奇怪，仿佛带着某种莫名气息，禁忌而致命。记忆深处这味道并不陌生，只是时间太过久远，又被周遭的惊呼打断了思路，我只好将注意力回笼，却还是忍不住转眸望了眼在珠子作用下吊住一息陷入昏迷的薇安。

　　近来运势真奇，出门捡个紫眼睛，这回又给我发现了这个小东西。我往前迈出半步，抬手捉住直冲面门而来的长鞭，有些心不在焉地走神。人群再度发出惊呼，切茜尔美眸怒瞪，突然想起上一次吃瘪的场景，立时加大手上力道，鞭子仿佛瞬间活了过来，灵蛇一般游走缠绕，鞭上倒刺竟铁箍一般锁死了我的右臂，一时之间制肘了我的行动。切茜尔面露喜色，当下后退半步沉身发劲，强行将我拽向一边，那方迎接我的，是黑袍人手中的森冷锋刃。

　　早先对切茜尔非同寻常的巨力已有所准备，今次这招出其不意，虽然只是叫我短暂离地，却还是让我讶异。人犹在空中无处借力，眼看着就要落入刀锋组成的搅拌机中，我轻叹了口气，认真反省了自己的轻敌，尚能活动的左手于身侧一动，虚空划出两道曲线，仿佛舞蹈起手势，周身风势微变，我任由自己迎上森然刀阵。

　　隐约间似乎听到埃尔维斯的爆喝混杂在此起彼伏的惊叫中，我看到下方切茜尔琥珀色瞳仁中闪动的阴毒，看到秦老与贵族男子面上的无动于衷，也看到人群之外一道极速逼来的身影，以及那人意料之外的焦灼神色，我不由弯唇，非是愤怒的弧度，而是好似孩童发觉有趣物事时的兴致盎然，就这么直直看入那双写满惊惧的紫罗兰色瞳中。

　　众人意想之中的血腥场景并未出现，黑袍人手里的刀刃仿佛同时撞上什么东西，金铁交戈之音撕裂静默的空气，不绝于耳，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物事将那些满含恶意的寒芒挡下，传导而来的巨力叫黑袍人手臂发麻，凶器不由震飞脱手，紧密的包围圈也向后松散了去。而我已然双足落地，站稳的同时狠狠一拽，将被突发情况惊住的切茜尔拽了过来，身形一闪，纤细的指便拿捏了她毫无防备的颈上大动脉。

　　不远处本来抱围观态度的贵族男子轻咦出声，一直以来的漠然终于破功，便是一旁老者也将目光辗转于我的周身，同围观的人群一样未看明白先前电光石火中的蹊跷。在一众惊疑不定的注视下，我悠然拨动小公主持鞭之手的麻筋，金鞭脱手的同时桎梏我右臂的倒刺也散了开去，我接住鞭子的手柄，轻轻抖去其上沾染的鲜血，左手不动，慢条斯理地单手将鞭子卷了起来。

　　“我之前似乎说过，想要拿回它，你必须靠自己的实力。”目光在虎视眈眈将我二人围住、却又畏于切茜尔在我手中的那些黑袍人上转了一圈，最终又落回切茜尔身上，我勾起一抹无害的笑容，“且不论薇安那孩子太过单纯，你破了我们的约定，这鞭子，看来也是不要的了。”

　　这么说着，我突然将她推向一边，趁黑袍人手忙脚乱地把切茜尔护于后方之时，手里像择菜一般将那鞭子拆成了一段一段，噼里啪啦丢在脚下。被黑袍人团团护住的切茜尔先是傻傻地看着我的举动，继而浑身颤抖，目光死死钉在变作一堆废铁的心爱之物上，一张小脸涨的通红，张了张嘴似乎想骂，泪却先涌了出来。

　　围观的人瞠目结舌，谁都知道布鲁赫氏族的宠儿切茜尔对她那柄亲王赐下的金鞭有多珍爱，也见过她以此骄纵横行的嘴脸，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看到不可一世的布鲁赫小公主哭成个泪人。已经有人开始悄悄离开，局面正不可控制地迅速崩坏，只待切茜尔缓冲过来，她的满腔怒火必会无处宣泄，届时那群静默无声的黑袍人便会化为凶残的杀手，顺着切茜尔指示的方向一路屠戮过去。

　　“不过是个赝品，又不是你族圣器，心疼了？”我歪头，笑眯眯地继续刺激她，“你既已放弃薇安，而我又接纳了她，她的从属便不再属于你。动我的人，经过我的同意了么？今你将她打得只剩一口气，我拆你行凶的杀器，你若还不知进退，莫怪我以大欺小。”

　　她琥珀色的美眸被泪水朦胧，本应蕴蕴而出的美感被怨毒冲散，几次张口想说话，被浑身的战栗生生打断。我不去看她狼狈的挣扎，转而于剑拔弩张的包围中望向人群之外的那道身影，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我这里一时半会走不开，你先帮我把她带回去吧。”

　　目所及的方向，人群惶惶然向两边散开，克洛斯抱着双臂静立不动，先前一瞥的惊惧已然被看好戏的神情取代，听我此言，嫌弃地撇了撇嘴，俊美无俦的面容丝毫也未因这个小动作破坏美感：“才不要，明显救不活的东西，带回去弄脏我的床。”

　　“那是‘我的’床，‘我的’居处。”我重音强调，那厮原地不动抗议了一会，最后还是乖乖迈步，径直通过人群让出的通道，伸手推开了一个挡路的黑袍人，一直走到我身前方才停步，并未回头：“这里交给我，那家伙要背你自己背回去。”

　　“这群黑袍都有接近男爵的实力，那方还有个子爵压阵，你确定一个人应付的了？”我的一席话叫贵族男子及黑袍众人神色一紧，似乎没想到会被这么个丫头片子道破了等阶，克洛斯却偏了偏脑袋，直接通过代际联系与我沟通：“你也太小看你的血统了，有些事，不需要你亲力亲为——赶紧边儿凉快去，与人动手最后苦的还是给你供血的我。”

　　我不由失笑，既然他想表现，我也不阻止，只是未等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的克洛斯显神威，猝不及防的一个声音，打断了僵持的局面。

　　“我道是谁这么大阵仗，原来是布鲁赫家的小公主。”声音低沉磁性，慢条斯理中优雅从容，显出来人良好的涵养，即便话语锐气未敛，却好似温水一般叫人生不起脾气。人群瞬间哗然，显然是认识那名正负着手缓步踱来的男子，只见来人一双冰蓝的眸在克洛斯身上扫过，又用饶有兴致却克制的目光打量了我一眼，似乎不想引起我的反感。见我看去，他回以微笑，这才转脸望向一边面色再变的贵族男子，看似在礼貌地请示，实际不容他人拒绝，“不知以我罗纳德·赛德里克的薄面，可否让小殿下停止接下来的举动？你们包围圈里的二位，可动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