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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路洲的秘密(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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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园的中心休息区视野开阔。打眼望去,湛蓝的天空下连绵不绝的青山环绕着这片园区。微微的潮气带着清新的草木香,随着微风飘了过来。
路洲坐在长椅上,跟方霁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真到了这个时候,路洲反而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他表情舒缓,也不急着直入主题,而是先抛出了一个问题。
“你还记得,暴雨来临的那个晚上。我告诉你我做了一个被杀死的梦吗?”路洲问道。
方霁有些奇怪他的这个问题,但还是点头回道:“记得。”
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方霁被磅礴的雨势困在路洲家里。晚上她因为路洲痛苦的呻.吟声被吵醒,赶到他房间查看情况,发现他紧紧掐住脖子,很反常的的样子。路洲清醒后解释说他是被噩梦魇住了,所以才会如此。
路洲对上方霁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其实不是噩梦。我相当于真的被杀死了。”
他的神情严肃,完全不似开玩笑的样子。
方霁却不是很理解他的话,皱眉问道:“什么意思?真的被杀死?”
路洲出乎意料地没有继续解释。他放松身体,后背靠上长椅背,眺望着天空中的云彩。
方霁感觉他好像在回避自己的目光。还没待她继续追问,就听到路洲说:“每个人都有运气这个东西。好运或是厄运。命运这个词则是包括了宿命和运气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方霁更加觉得云雾笼罩,她不明白路洲之前说的重要的事到底是什么。她最开始以为是林夏案子的线索,现在却被他莫名其妙的话题给搞蒙了。
路洲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到身边的倾听者已经被自己绕晕了,他仍旧自顾自地讲述他的话题:“对于一个人来说,宿命是与生俱来的。甚至有很多人认为,命是上天决定好的,非外力可以改变。而运则是不断变化的,在一段时间内幸运,做什么都很顺利。另一些时间却有很多阻碍,仿佛所有人都在跟自己过不去,也就是说运气不好。”
路洲的语气平缓,让方霁想起来小时候哄自己睡觉的外婆,也是这样温柔地将故事娓娓道来。只是路洲所讲的内容让人摸不到头脑,完全拿不准他到底想要表达些什么。
“命运这个东西,对我来说一直是个虚无缥缈的名词。没有什么实感。”路洲说,“直到我升上初中的那个暑假,我随着父母回老家参加一个亲戚的葬礼。”
路洲转过脸。他的眼睛深邃,一眼望去深不见底。方霁忍不住后背发冷,想起在搜山行动中他站在人群中的模样。也是这样的眼神,好似枯井,将头探进去看的话,只能看到一片漆黑。潮湿和冰冷还会蔓延而来,直侵入四肢百骸。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真的有厄运这个东西。而我,不但能够看到它的形态,还能感受到它。”路洲说。
阳光透过交错的树叶打在他的身上,呈现出斑驳的光影。方霁有些发愣,她张口想说开什么玩笑。但是最终又没有开口。一直以来,路洲在她面前的表现完全符合大众观念中的好学生形象。
成绩好,举止礼貌,进退合宜。
可是他现在说的话,不由让方霁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那天林夏对他的评语。林夏当时说他“不知信了什么邪教,要跟我传教”。
方霁皱眉,要不是她刚刚亲耳听到了路洲的话,她难以想象他会说出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毕竟路洲看上去并不像是中二病发作的青少年,更不像是脑子烧坏了拿刑警寻开心的恶作剧爱好者。
路洲看出了方霁的怀疑。他不急躁,也不急着向她证明自己。而是继续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 * *
路洲出生在B市,但父母却并不是本地人。路洲的父亲是G省H村人,母亲则来自S市。两人年轻时同在B市打工,恋爱后便一起创业。最早是做保洁,后来业务拓展又加入家政服务,月嫂中心等等。
夫妻俩的生意越做越大,在路洲五岁的那一年,便在B市买了房正式定居下来。
在路洲的童年记忆里,父母很少在家,也很少关心他。饭菜保姆做,上下学接送也是保姆负责。就连家长会,也都是由父母公司的助理出面。一年到头,他与父母见面的次数还比不过他们公司里的员工。
就这样一直到了路洲小学快毕业的那一年,公司的业务稳定下来,很多事务不再需要夫妻俩亲力亲为。两人这才将目光渐渐转移到唯一的孩子身上。
那年生日时路洲收到了昂贵的等身手办。父亲得意洋洋地说这是全球限量版没有几个小孩子能够得到。母亲搂住他问道:“开不开心?”他的父母完全不知道,他从来不看动画漫画,更不对美国超级英雄着迷。
路洲看着眼前比自己还要高的超级英雄角色,紧身衣将肌肉线条勾勒得分明。真是蠢透了,他心想。最后却违心地回答:“开心。”
路洲告诉自己,没关系。还有很多的时间。现在他们不像从前那么忙了,有的是时间互相了解。
可惜这个想法还没萌芽多久,便被彻底浇灭了。
起因是一位亲戚的死讯。
这个亲戚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是路洲父亲的表叔的堂兄。辈分称呼过于复杂,路洲的父亲便让他叫爷爷就行。
这位邹爷爷在路洲父母创业的时候还出资支持过,虽然金额不大,但是对于本就收入不高的H村人来说,算是一笔不菲的支出了。那笔钱解决了夫妻俩的燃眉之急,所以对于两人来说,这位亲戚是贵人,如今去世了,自然要回去看看。
当时的H村刚通了公路,能赶回来的亲戚好友都到齐了。几十个人聚在客厅里,商量着葬礼筹备的事宜。
路洲当时刚升上初一,暑假期间也无事可做,便也跟着父母过去认亲戚。母亲让他主动点给长辈们倒水,他也没有拒绝。
吵吵嚷嚷的声音让路洲很不适应。H村的方言他也听不太懂,于是头晕脑胀地将倒好的茶杯递到其中一位长辈的手里,手抖了一下差点没拿稳。
那位长辈帮路洲用手稳住茶杯。带着茧子的手刚刚碰触到路洲的手,一片漆黑就向路洲袭来。他瞬间感觉胃酸上涌,头痛欲裂伴随着呕吐的恶心感,四肢在一秒钟之内不受控制地软下来。
“碰”的一声,路洲倒在了地上。
茶杯掉在水泥地上,四分五裂,摔得粉碎。澄黄的茶水晕开,溅湿了附近人的裤脚。
路洲这一段的记忆很模糊。他只记得自己不知为何睁不开眼,大脑传来嗡鸣声,酸腥气从胃部一直冲到气管,还没等吐出来,从未体会过的粉身碎骨一般的剧痛从脚到腿再到胸腔,一瞬间席卷了他所有的感知。
他听到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撕心裂肺的疼痛并没有持续太久,就是短短的一瞬间,但那剧痛像是要将他的肠子都碾出来,以致于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浑身上下像被汗水浸透,整个人好似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疼痛虽然已经褪去,但是路洲仍旧不能控制地发着抖。他神情恍惚,听不清周围人在说些什么,上下牙打着颤,好半天都没有缓过来。
路洲讲到这里,停了下来。
徐徐的微风吹来,给炎热的天气带来了一丝凉意。
方霁看着他,想要辨别他所说的是真是假。路洲讲故事的时候,好像有一种魔力,让人不由得想要信任他。
真的是有邪教教主的潜质。方霁心想。
路洲没有停顿多久。他摊开自己的双手,看着手掌内的纹路,接着说道:“回到B市以后,父母带我去看医生。他们认为我有什么生理上的疾病才会突然昏倒。可是诊断结果显示一切正常。然后...”
然后有一天,路洲在洗脸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周身都缠上了一股黑色的烟雾。当天晚上,他便又体会了一遍那种全身被碾压的疼痛。
“第二次我注意到了鸣笛的声音,就在碾压式的疼痛到来之前。”路洲说,“那种感觉就像是突然侵入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时空中,然后又附身到一个不属于自己的身体中。”
没有人相信他的话,包括他的父母。
心理医生说是因为他缺爱,父母的关心不足,所以才会用这样的方式博取注意力。
“一个月内,我重复经历了五次那种疼痛。黑雾也没有散去,每一次我照镜子它都在。但似乎每一次疼痛过后,黑雾都会稀薄一些。可是除了我,没有人能看到它。”路洲说。他没有看方霁,只是专注地盯着自己的掌心。
太不可思议,让人难以置信。方霁不自觉咬住下唇,她打从心底不相信路洲所说的事情,哪怕他看起来非常诚恳。
路洲用右手的手指抚上左手掌内的纹路,生命线很淡,还有横纹。若是按照迷信的说法,这表示他将终身被烦恼纠缠无法摆脱。
路洲合起手掌,接着说道:“两个月后,那个长辈死了。他喝醉了酒,摔倒在路上,被路过的卡车碾死了。”
从脚一直碾到头,死状惨烈,完全看不出人类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