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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血字信笺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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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驹过隙,距前次分别已近半载。自愚兄入仕为官,虽称不上呕心沥血却也兢兢业业,偶有烦忧之时,每每思及你我三人之同窗情谊,聊以慰藉。”
“只是未曾想初来乍到,诸事受阻。怎知阳平恶畜食人饮血,鱼肉百姓,致使饿殍载道,尸横遍野。为兄只恨自身愚钝,徒为一县之长,食君之禄却不能为民效劳,徒有一腔热血却无计可施,空留遗憾。”
……
“前路漫漫,福祸未知。如今唯望子敬克己慎行,切莫步入愚兄之后尘。”
泛黄的信纸上字迹潦草,边角处几块暗红色的斑点散布其上,混合了墨迹之后显得有些脏乱。
近乎一目十行地看过信笺的内容,沈令以手指轻轻抚过信纸表面,心道:果然如此。
“少爷,可是阳平县出了事?”见少爷半响未曾言语,沈塘出声问道。
今日晌午他在整理院落之时见得一个风尘仆仆的小厮擅闯入府,自称是阳平县令家仆,奉主之命前来送信。虽不知晓个中缘由,但是直觉告诉他此事非同一般。
“目前情况尚且不明,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沈令将信纸递给管家,问道:“你可看出此信有何不同?”
沈塘闻言拿起来仔细观察了一番,方点头道:“这信纸表面附着了一层细密的沙砾,想是距离落笔时应该有一段时间了,另外……”
“从信纸边缘上沾染的血迹颜色来看,可能是章大人受伤所致,是否现下章大人已然遭遇了不测?”见少爷面色未改,沈塘整理了一下思绪道。
跟在少爷身边久了,对于周遭之事他也越发了解。少爷虽然表面看上去待人温和,内里性子却多少有些冷漠,真正刎颈之交的人恐怕是少之又少。
况且此次事出突然,而就现下少爷的官职来说,要插手此事亦不会简单。
“单凭血迹还不能断定是昴升兄还是另有其人”,沈令轻轻摇头道。
这时二人在书房说话间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声音越来越近,二人便停止了交谈。
“笃笃笃”,来人轻声敲门三下,这才进了门道:“大人,西厢房的人刚才醒了,可要小的把他叫过来?”问话之人名为柳诚,在沈府做事已有段时间。
“醒的正是时候”,沈令随即起身道:“不必了,我亲自过去。”
当下主仆二人出了书房的门,朝着东厢房快步而去。
……
沈令二人方一进门,便见一人从床上踉踉跄跄地起身,还未看清那人的面孔,只听得“扑通”一声,那人一瞬间便跪倒在了门前。
“沈大人,求您救救我家大人!若是能救我家大人摆脱危机,小的愿意做牛做马来报答!”
那小厮如此恳求道,话语中不自觉地带着一丝汕城口音。
“你先起身,把你家大人的情况详细说明于我。”沈令将那小厮扶起,示意沈塘带他坐在一旁,并没有直接作出答复。
“小的名叫陈可,莫城人氏……”名为陈可的小厮如此说道,开始慢慢讲述自章期繁上任阳平县令后发生的事情。
这陈可是章期繁的贴身侍从,平日里随侍在侧,负责照料章期繁的日常起居。
却说这主仆二人刚一到任,等在城门口迎接的阵仗便吓了二人一跳。
只见着一群身着官服的“官老爷们”一字排开,一双双眼睛齐齐注视而来,高声道:“恭迎章大人到任阳平。”
章昴升向来是个嫉恶如仇的性格,彼时又是新官上任,何曾见过此等阵仗?当下一瞬间也有些发蒙。
这一呆愣结果就是被几人簇拥着进了城内的酒楼,坐在了特别预定的雅间之内。
虽然为官的经验不足,新科状元章昴升到底也不会如此简单的便入乡随俗,没了一直坚持的立场,酒过三巡便直接了当地拒绝了一干人的热情款待。
自此过后,众人明了状元爷的耿直性情,便也不再刻意相交。
此前在圣上面前做出的保证,章期繁一直记在心里。白天查阅账册书籍,傍晚在城内各处走访,如此这般过了数月,不可谓不勤政。
“七月廿四那晚,大人说要出去走走,小的便以为和往常一样,也没有多想,却没料到之后大人竟一去不复返,再也没有回来。”
“小的心急如焚又寻不到大人的下落,这才想起之前大人交代要送予沈大人的信笺,便连夜赶了过来。”
说到此处,陈可已是双眼泛红泫然欲泣,“只怪小的一时疏忽,没有护好大人周全,还望沈大人能救救我家大人!”
“除了这些,你可还知道些别的什么?”沈令问道。
“这……小的一时也想不起更多的事情了。”陈可听到问话一时有些不知所措,遂摇了摇头。
“如此也罢,你暂且先在此处静养,若是期间想起什么即刻禀明。”沈令沉声说完,起身出了房间。
柳诚守在门外估算着大概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见着沈令二人出了房门。
“柳诚,这几日你就在此处照看陈可,切勿疏忽大意。”沈令面色如常道,对着柳诚递了个眼色。
“是,大人。”柳诚当下心领神会,轻声应了。
看来近日他又有了差事可做。
再次回到书房,沈塘看了看自家少爷,忍不住皱眉道:“真是牛鬼蛇神齐齐出动,这阳平县究竟是怎么了?”
“你也察觉到了。”
“从方才他说话开始,我就隐约地感觉出一丝不对。总觉得他描述的过于细致,又偏偏像是少了些什么。”
“他自称是莫城人氏,言谈间却处处带着汕城的口音,此为其一。”
“正是如此。”好不凑巧,沈塘原来便是莫城出身,因此对陈可的口音分外敏感,觉得违和也是情理之中。
“昴升兄当日出门,身为小厮的他却没有一同前往,此为其二;信封上并未署名,亦没有写明地址,而他却能将信笺无误送达,若是昴升兄临危告知于他,则更加说明此人深得信任,然而方才陈可的表现却并非如此。”沈令分析道。
不论如何,信上的字迹确实是属于章昴升,这一点倒是不容置疑。
“此人之言实为真假难辨,若是章大人所托非人,现下处境或许十分危险。”想到此处,沈塘心中便有些不快。章大人请命前少爷便早有劝阻,怎道这状元爷性子如此耿直?
“看来要尽早做些准备才好。”
……
夕阳西斜,红霞漫天。
徽京城的傍晚笼罩在一片余晖之中,明暗交迭的光影无端令人心生感伤。
脱下一身官服,身着素袍坐于人群之中,陈则南才觉得有些宽慰。
酒楼里谈笑声不断,嘈杂的声音一并传入耳中,恍惚间让他想起一些久远的记忆。
七年过去,一切早已物是人非,而他却还是能够清晰地回想起那时的心情。苦酒入喉,却难消愁。
前有朱敏仪生死未知,后有章期繁调任地方。这一连串发生之事要如何与他的谏言脱开干系?
而今卢州更是一块去不掉的心病,令其彻夜难眠。
陈则南心中正是烦闷,却偏偏遇上最不想见到之人。
“陈大人为何一人在此饮酒?”说话之人一身锦袍,行动间肥胖的身躯轻颤,显得十分臃肿。看方向却是径直往陈则南所在之处而来。
若说起此人大名,在崇纪朝廷中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见风使舵的才能可谓无人能出其右。
“祭祀大典将近,乌大人又怎么得闲来此?”眼见着乌施钦走到了近前正要落座,陈则南不由出言讽刺道。
朝廷设立六部,唯独这礼部最为悠闲。此刻乌施钦出现在此地,更是让陈则南心生厌恶。
岂料乌施钦径自坐在一旁,泰然自若地给自己倒了杯酒,像是没有察觉酒桌上的尴尬氛围一般。
“你我同朝为官,何必如此僵硬?”言罢拿起酒壶给陈则南斟满了酒,又道“陈大人何不放宽心,学学本官的处世之道?也能免了很多烦忧之事。”
“本官从不养马,又何必学些无用的本事?”论起溜须拍马之类行径,陈则南向来为之不耻。
“陈大人有没有养马的兴趣我不知道,只是好心奉劝一句,别到时候狐狸没逮到,还惹得一身骚。”
此话从乌施钦嘴中说出来已是令人不快,再配合着那大腹便便的身形,更是格外令人作呕。而其话里话外的暗示,难免令陈则南想起方才思索之事。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酒意渐渐上涌,陈则南并没有完全失去理智。
“人不忘本是件好事,但有时候也要学会审时度势。陈大人既无妇人之仁,何不索性狠心到底?卢州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巴掌大的地方。”
难道,卢州真的到了不得不割舍的地步?
身居高位,就真的能够忘记为官之道,而心安理得地沉浸在理想的乌托邦之中么?
陈则南兀自陷入了沉默之中,待到回神之时,才发觉乌施钦早已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