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七幕·绿袖子 ...
-
似乎只是一转眼，时间就过去了很久。
诺诺扑到苏茜身上挠着她痒痒，两个少女玩闹着笑了半天，才拉起箱子挥手告别室友走出了校门。
位于美国北部的卡塞尔学院在十二月的尾巴上逮着了一场厚重的落雪，红发的女孩裹着火红的围巾，呼出一口淡淡的白雾，微微前仰身子去看盘绕着上山的铁路，口袋里的手机不厌其烦响了又响，她掏出来盯了来电人一会儿便嘻嘻哈哈的把电池拆了，决定这一整个假期都把自家男朋友晾着，疾驰而来的火车带起一阵燃着蒸汽的风，吹起她的围巾，在白色的背景里划过一道热情的弧线。
卡塞尔学院虽然号称是中国化教育，但是占了大头的总归是西方人，故此圣诞节会有一个不长不短的小假期，诺诺并不想回到那个家里去，和苏茜凑在一起研究了半天地图最后决定去英国玩玩——她对仰望星空究竟有多难吃非常感兴趣。
……ｅｍｍｍ，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奔着仰望星空过来，结果满大街的只有冰淇淋和炸鱼薯条，除了口味奇妙的“中餐馆”还有些私房菜能给人一点惊喜以外，其实英国菜，还好。
果然要深入民众去蹭饭才能找到大英帝国黑暗料理宗师吗？
她坐在伦敦街头这样想。
对着地图翻了半天，少女举棋不定，平安夜已经到了，英国也落起了雪，街上装饰起冬青树与红缎带，沿街叫卖的小贩大多都打扮成了圣诞老人的模样，她买了一份热狗，挤上看起来就有点腻的番茄酱，举着红彤彤的面包夹火腿低头去看泰晤士河，伦敦桥边上的风有点大，刮的她脑子好像也有点傻乎乎的，一时之间，诺诺居然想不到什么好去处。
英国的纬度很高，冬天的黑夜便也来的有些早，不过下午两三点日头就要落下去了，昏黄的帷幕中河的对岸亮起一轮光圈，红发的少女抬眼望去，眼底也亮起光芒。
那是伦敦最大的一轮摩天轮，伦敦眼。
心底一如往常，突然升起一股冲动，诺诺提起自己的包，踏着八厘米的高跟雪地靴，踩着厚重的积雪穿过人群，踏过泰晤士河上架着的古桥，唇边白色的雾气连绵不息，女孩伴随着自己扬起的羊绒裙裙摆一步步冲向对岸那过于瑰丽的摩天轮。
在期待什么呢？少女并不知道，但是却近乎下意识的觉得——也许会在那儿遇见什么——最上空的伦敦夜景，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
最终驻足在巨大的摩天轮下头的时候，她实在控制不住，弯下腰拄着膝盖恶狠狠喘了几口气，结束了这即使对于混血种来说也有点儿长的路途，抬头看向可以看见全伦敦的那只巨大的眼睛，耳边传来有点杂乱的音乐和欢唱声。
英国其实是一个街头艺人业很发达的地方，不止局限在上街拉琴卖艺上，泰晤士河河畔就经常可以看到各种奇装异服发挥着奇思妙想的人们作出滑稽的动作，而伦敦眼作为一个相当热门的景点，下头那块空旷的草坪上一年四季都会有许多的街头艺人驻扎在这里，脑洞极大的艺人们甚至只能用群魔乱舞来形容，神奇的堪比超级变变变现场。
沉默的望了长长长长——的排队上摩天轮队伍一眼，她把一枚一便士硬币放进压币机，大力转了几下手柄，眯着眼睛在越来越昏暗的天色里看了看吐出来的已经被压成椭圆形的硬币，硬币还留着有点烫手的温度，它那伦敦眼的纪念图案下头隐隐约约留着压的变形的一便士纹章，诺诺吹了个口哨，挑挑眉随手把它塞进口袋，她还是决定去看看街头艺人们——这个队伍，太tm长啦！
踮着脚尖跑过纯白色塑像般的女人，再回头看看抛接着球的小丑，少女哈哈大笑，欢快的越过河畔边的人群，在路过某一个地方的时候，她停下来，下意识回退几步，试图越过一如既往多的围观人群看见什么。
……相比起其他地方，这儿有点太安静了，没有欢呼和笑声，只是音乐在嘈杂着的空气中挣扎地游荡，圈出一方宁静。
她听见少女的歌声。
清澈，高昂，稚嫩而尖细的童声，简简单单，没有什么华丽的转音与低沉的和声，只是普通的讴歌着而已。
但是，即使在这样人来人往的地方，也未曾被脚步声与呼吸声还有泰晤士河上往来的游轮鸣笛声所掩盖，带着奇迹般的凝聚力与穿透力，冰雪一样凛凛的刺在人的耳膜上，清晰无比，合着轻柔的小提琴声在冬季的落雪里回旋上升，舞蹈着消散。
她蹦了一会儿，气馁于自己的身高，最后终于从侧面挤进了人群里，有点惊讶的看见了被包围的两个人。
歌唱的少女只有十一二岁，带着自然卷的黑发在越发微弱的天光里泛出紫色的光泽，脑后扎着巨大的红色蝴蝶结，闭着眼睛坐在泰晤士河畔的石造围栏上，脚尖一点一点敲着栏杆，微微晃着脑袋，却坐的稳稳的，也不见有任何掉下去的迹象。
可是真正让她惊讶的是拉着小提琴的那个少年。
当然惊讶！两个多月以前他还给了她一颗大白兔奶糖！
龙族那边的家伙会这么淡定的跑到街头卖艺吗？她翻着白眼想。
……怕不是脑子真的坏了。
可是她内心却有一个声音，让她认真的看着场中那个一如既往闭着眼睛嘴角带笑的少年——少女依旧好奇于这个人的内在，甚至察觉得到，绝不可用任何卡塞尔所教的常识来判断这个人。
这回这家伙穿着棕色的毛呢大衣，戴着黑色的圆顶帽，刘海又长长了点，微阖着眼，歪头拉着一把看起来略微老旧的小提琴，眼镜从方框换成了圆圆的金色细铁边的，有点像哈利波特那副。
不知道为什么这人明明很年轻却喜欢穿些老年人的衣服，就总会让别人觉得他像是从很久很久以前的旧照片里头走出来的，于是穿起大衣来便只让人联想到老上海上海滩里头那些牛逼哄哄的知识分子，然而并没有什么挂在脖子上的围巾戴着的皮手套之类三条龙一套走的部件，至少看起来比之前见到他时那身衬衫马甲的违和感好了那么一点。或许是为了拉小提琴时按压弦线精准而不走音，他并没有戴上手套，指尖在过于冰冷的空气里泛着不健康的红色，看着都僵硬。
……有点儿拼。
可是很好听。
诺诺不懂什么小提琴的技法，她只是觉得这乐声太过于温柔了，柔软得就让人心碎，然后她想起两个月前那把被抱在怀里的胡琴，不知多久以前曾被微微烧着了半边角，得了焦黑的颜色，拉出来的声音就凄厉了许多——怪不得能杀死龙王，在网上找了半天乐器名的少女这样子想，她敲着鼠标，觉得那是一把悲伤的胡琴，它自己在哭，拉它的人也在哭。
她听见女孩唱着歌，问询着某个远去的人为何错待自己，于是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乐声这么温柔，曲子是《绿袖子》，本身就是一首怀念的，温柔的诗——或许还是因为拉琴的人也是个温柔的人。
……然后女孩卡壳了。
眯着眼唱歌的女孩掀开眼皮，露出一双琥珀色的猫眼，尴尬的看向拉琴的少年，肩膀塌了下去，整个人都有点儿没精打采的，泪眼汪汪，看起来就……‘哭唧唧’的。
或许是奇迹，但是那真的是很美好的一个瞬间。
少年微笑着开口，在他的声音在细细碎碎的落雪中回响的那一刻，这一条街的路灯突然的都亮了，照亮围观的人群，照亮女孩的琥珀色猫眼，也照亮几片悄悄落在他头顶绒毛般的雪花，照亮他的歌声——那是太过于得天独厚的声音，眷恋，旖旎，多情，并不高昂或者低沉，与那些磁性或者色气丝毫不搭边，也与享誉世界的歌唱家们没有关系，只能说是独属于他的声音，独特而好听，清清亮亮，温柔和缓，却只是在安静的诉说一个故事，打着旋晃过的很久很久以前的爱情，他闭着眼睛，谓叹着自己的爱人，于是愈加悲伤缅怀那人的远去。
假若真的要形容的话，他的歌声，就如那悄悄落在他头顶的细小雪花——薄弱柔软，过了不久便要消散在空气里，什么也留不下——除了心底里的记忆。
女孩笑了，又闭上眼睛，摇头晃脑的加入少年的咏唱里头去，两个声音一高一低，也无比和谐，边上几个被大人扶着的小孩子似乎被感染了，也闭上眼睛，开始跟着唱了起来，稚嫩的声音有点儿口齿不清，于是有家长试图阻止，少年却微微点头示意，毫不在意的样子，家长们摇了摇头停了手，过了一会儿，也跟着轻轻哼起来，只是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没有跟小孩子们一起大声唱出来。
毕竟这首歌实在是太耳熟能详了，有点忍不住与那些唱着这首歌的人相和。
曲子其实不长，很快就结束了，诺诺清楚的听见少年的最后一句歌词，带着深情的转音，意犹未尽的结束，透着深沉的怀念。
念念不忘，情思不可逝。
他唱：“And who but my Lady Greensleeves”
除了绿袖子还能有谁让我如此眷恋呢？
……啊，我的爱人啊……
英国人们在平安夜里为给他们带了美好的人鼓掌，他们遵循着街头艺人规矩把零钱丢进少年摆在地上的琴盒里，诺诺探头探脑，思考了半秒，摸出在伦敦眼下头压的纪念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丢进琴盒里，假装丢了正常的硬币，莫名有点儿心虚。而黑发的少年蹲下来微笑着摆手试图拒绝给钱的人们，收拾着琴盒，却猛然弯下了腰捂住了口鼻。
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又响了起来，这一次似乎是因为刚刚唱完一首需要功底的歌，显着越发惨烈而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却极为猛烈，让刚刚唱歌的几个小孩子连带着关心的家长都一起凑了过来，挤挤攘攘，甚至把诺诺夹在一起围了上去。
红发的少女皱着眉头，她记起之前见到少年的时候……现在，似乎更加……严重了。
少年摆着手咳了很久，最后缓过来时悄悄在唇边抹了一把，诺诺咬着下唇注意到他指头上一点细微的红色，少年只是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着手轻声向几位家长和孩子道谢。
他又蹲下来和满面担心的孩子们平视，笑眯眯的从口袋里掏出几块糖一个个发了过去，甚至几个家长都分到了颗，却在诺诺前面停下了。
……喂喂喂过分了啊歧视给纪念币的啊……好吧我理亏。
红发的魔女真的心虚……呸呸呸没有！
少年转过头去和坐在石栏上的女孩说了些什么，女孩在他掌心里指了指，然后他给了诺诺一颗糖。
……是一颗红色的旺仔牛奶糖。
她呆呆的看了很久，猛然抬头，只看见两个人几乎淹进人群里的背影。
少年双手插在口袋里，仍然微微低着头咳着，发色比夜深沉的女孩这会儿让人觉得那些紫色的光辉都是幻影，现在正乖乖巧巧的帮少年提着琴盒，挽着少年的臂膀，拉着他慢悠悠前进。
诺诺攥紧手中那颗旺仔牛奶糖，毫不迟疑的追了上去。
——一如既往，属于魔女的直觉，属于红发巫女的，也许是改变命运的小小冲动。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七幕·绿袖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