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族]海漫漫》白臣

9、第八幕·呼吸

　　“喀秋莎站在陡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俄文）”少女扬起长裙裙摆，明艳如天上晚霞，红发转过圈来飞扬，在歌声里起舞时横过几道眼波，俏的张扬。

　　一边唱歌的女孩咯咯咯笑着，没忍住也跳进了场中，两个春花一样烂漫的女生相执手跳着方步，眼角眉梢遍放出光来，最终在歌声里交错回旋，荡开两弧浪花，黑与红的裙摆交织开成芳华。

　　美好而炽热，奔放潇洒的不可思议。

　　她听见周围响起掌声，越加兴奋，猛然向后仰去，柔软的腰肢化作一弯铁桥，带着极浪漫的弧度，翻飞做火花的模样。

　　“给。”诺诺坐在长椅上裹着大棉袄微微喘着气的时候，路明非递给她一罐热咖啡，“你有点太拼了吧？很喜欢跳舞吗？”

　　“哪里——我平时可不跳舞给别人看，还斗牛舞，今天是我乐意——诶呀！艾琳！”抱着热咖啡瑟瑟发抖的少女看见远处一路小跑过来的女孩子，眼睛闪闪发亮。

　　黑发黑裙的女孩子披着件毛茸茸的雪白小披风，抱着纸袋子钻进少女怀里，调整了下坐姿还娇憨地蹭了蹭诺诺的下巴，摸出袋子里的蛋糕举到诺诺嘴边，笑声清脆：“诺诺诺诺，是刚烤出来的小蛋糕!”

　　诺诺把脸埋进女孩的披风里蹭了蹭，满足的叹了一口气，然后一口咬掉女孩举着的蛋糕，一大一小跟仓鼠一样鼓着腮帮子节奏整齐一致地嚼嚼嚼：“啊……大冬天的就是要配热乎乎的食物才舒服啊……”

　　“你似乎很喜欢这样的生活？”同样端着咖啡的路明非站在一边，脸朝着街上巨大的圣诞树，“跟着我们两天了都挺开心的样子。”

　　“是啊，操持稀罕的……咳，”噎着一口小蛋糕含糊不清的小巫女努力把蛋糕咽下去，有点儿口齿不清，“你不觉得你们两个这种生活就像那种中世纪的游吟诗人吗？居无定所四处漂泊，很自由——虽然你们两个纯属迷路。”

　　“我真的很喜欢这种生活，想干啥干啥，从一个地方流浪到另一个地方，没有人会控制你禁锢你……”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有点儿出神，望着重重房屋顶上露出的大笨钟发呆。

　　“问题是我们两个真的只是迷路啊，”名叫艾琳的少女抬头顶了她下巴一下，“冰天雪地四处流浪感觉跟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惨兮兮的。”

　　“卖火柴的小女孩至少有火柴，你们只有一把可怜兮兮的小提琴，钱包还被偷了。”诺诺低头对上艾琳的琥珀色瞳孔，毫不留情地吐槽。

　　“……听起来更惨了啊。”

　　——事情是这样的。

　　——这一大一小两个非常明确知道自己是个路痴的家伙，极其心大的没带任何向导出来旅行，在伦敦机场迷路了两天还被偷了手机钱包以后，居然愉快的决心卖艺为生，直到家里什么时候发现这俩又双叒叕丢了或者奇迹般晃到目的地再说。

　　……该说多亏了西方街头艺人业赚头不错路某人也不算学业不精吗，就算过的有点儿紧巴巴居然还没有露宿街头上顿不接下顿好歹都能住个家庭旅馆……个鬼啦。

　　这一大一小对金钱完全没有概念隔着一条街就能玩失踪的一个病歪歪堪比林黛玉另一个身娇体弱小萝莉的家伙没被别人卖了拉到非洲挖矿简直就tm是个奇迹啊！

　　能笑眯眯的干脆利落地接受一个才见了几次面的人说带我一个一起浪然后继续街头卖艺了三天才是最让人无力的啊！心是有多大啊！←被随随便便接受的那个人内心暴打小人发出咆哮。

　　……十九岁操着九十岁心一脸沉默盯着两个生活废的诺诺心疼自己。

　　“在想什么呢诺诺？你在发呆哦。”怀中名叫艾琳的女孩抬起头瞄她的眼睛，女孩自我介绍是路明非收养的女儿，诺诺当时沉默的盯了这一对年龄差距并不悬殊的父女半天，最后还是在路某人温和有礼简直没有脾气的微笑下败下阵来——她真的不好意思说出对着这么一个人冒出“萝莉控”这个词啊！话说路明非你到底几岁我记得没成年是不可以收养孤儿的吧？！

　　……感觉完全没办法用同辈的语言来调侃这个神奇的人呢。

　　“话说回来，刚刚我去买面包时好像看见了我们家的房子？”女孩歪着脑袋努力思考，最后认真的点点头自问自答，“这里是伦敦市中心没错吧？我们家房子在郊区附近所以肯定是我看错了！”

　　“……诺诺，那个，你知道这儿是哪里吗？”听见艾琳的话，路明非有点儿尴尬地转过头去问少女，“虽然有可能是看错了……人嘛，总要报点希望不是吗……”

　　……？？？你说啥？哦尼德霍格在上你们居然奇迹般的找到自己家了？不对那么大个路牌杵那儿你们看不见吗？我就知道幻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她终于没忍住掏出手机，装上电话卡的某一刻愉悦的挑挑眉看见了几个来自恺撒的未接来电，然后打开gps，非常严肃的问：“你们两个，总该不会连地址都不记得吧？”

　　……对现代科技产品完全不熟悉并且看不懂地图的路痴父女俩选择向人类的智慧结晶低头。

　　诺诺：不止无法用同辈的语言来调侃这个人了，这丫特么的是还活在上个世纪吧！（满脸沧桑.jpg

　　徒步疾走五六公里后看见那栋天蓝色墙壁的大房子的时候，红发的少女如释重负——她居然真的成功把两个万分乖巧的生活废带回家了！

　　看得出来主人很久没有打理这栋房子了，草坪虽然有人定期修剪花坛中的灌木依旧长成了一个相当随心所欲的样子，这里似乎是一处比较高档的小区，独栋的别墅散落在一片山坡上，互相距离还算得上是蛮远，莫名有种孤独的气氛，反而很适合这家伙的感觉……

　　“看起来怎么样？”边上提着小提琴盒的少年侧着头微笑，过长的刘海难得歪到了一边，露出平常看不见的那只眼睛——依旧笑眯眯看不见瞳孔就是了，“三年前装修的时候艾琳拼命说要漆成这个颜色好看，本来其实是石头的墙壁来着，我不太知道现在效果如何。”

　　“还行？”虽然我更喜欢红色。

　　艾琳偷偷朝她吐舌头，抱着自己父亲的手臂表示：“毕竟这么多年的老房子了，老是石头色的外墙多阴沉沉的，你不觉得像那种巫婆住的古堡吗？漆成天空多好看！”

　　“好了，”路明非拍拍艾琳的肩膀，走上台阶，转身对诺诺发出邀请，“要进来吗？”

　　房子的门上绘着一个繁复的阵法，在已经渐渐趋近于黄昏的天色里发出不易察觉的微光，她记起来曾经在炼金化学课上看见过，然后突然再次意识到：啊，我面前这个人是个和龙族有关系的人。

　　她微笑：“好啊，蹭吃蹭喝成不？”

　　终于接近自己想要知道的秘密的那一刻，她的心脏竟止不住颤栗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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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确实是一栋很老的房子，顺着岁月上溯而回也许可以到达古典优雅的维多利亚时代，虽然大小还不到古堡那个级别，却遵循了曾经的制式，奢华而宏伟，铺着红绒布的走廊以及挂满画像的墙壁，被金银装饰的柱子，就和那些开放给游客们的皇室住处差不多——和天蓝色的外表严重不符，似乎是炼金法阵的作用，不知离开了多久的主人回来时这儿依旧干干净净，灰尘似乎不存在于此处的空气中。

　　呵，有钱人，呵，会炼金术了不起哦。

　　唯一与那些古堡不同的就是客厅。

　　侧眼看去，目光所及，墙上挂满了乐器。

　　长笛，小号，萨克斯，大提琴，墙角还放着竖琴和一架三角钢琴，边上巨大的书架里塞满了泛黄的白皮书。

　　也许目前她所能想到的所有乐器都可以在这里找到。

　　路明非打开手上的小提琴盒，小心翼翼地把日常被他演奏的那把小提琴放进墙上最后一处空着的支架里。

　　纹丝合缝，也许那支架一开始就是为这把小提琴打造的。

　　“你爱好收集乐器？”她撑着沙发坐在一边扶手上，看路明非收拾空琴盒。

　　“这么说也没错的样子……我是挺喜欢她们的。”他笑笑，指了指楼梯，“感兴趣的话可以下地窖看看，那里装着一台管风琴。”

　　少女的手指悬空游离滑动着，她下意识追溯那些乐器们的经历，有些惊讶：“这些乐器都是些古董乐器啊？”

　　那些木头所铸就的身体上一层釉色微微反光，那些金属凝结的哨口边锈蚀缓缓攀爬，岁月在这些乐器上留下了明显而沉重是痕迹，即使看得出来保养的很好，她们也已经垂垂老矣。

　　“虽然过去了很多年，音色可不会因为这个而劣化，只会越来越厚重沉郁，”路明非指指那巨大的书柜，“抽一本？”

　　少女将信将疑地伸手抽出一本，随手翻开来，屏住了呼吸。

　　那上面密密麻麻都是五线谱，一笔一划用力极深，摸上去凹凸不平，边上还有用秀丽华丽的字母注明的笔记——这是一本手抄的乐谱，卷曲发黄，年代久远，她几乎可以想象抄写这本乐谱的人专注地伏案誊写的样子。

　　“莫扎特的《魔笛》，艾琳抄这首曲子的时候一直在和我咬耳朵吐槽夜后心理扭曲，”路明非接过，淡淡的笑了笑，伸手抚摸了一下那些凹凸不平的音符，随手把乐谱放在一边，掀起钢琴琴盖就开始弹奏起来，指法娴熟，“实际上，她倒是真的挺喜欢这个故事的，有一段时间常常拉着我我去看这部歌剧。”

　　带着些许激昂与欢快的乐声回荡着，诺诺听见路明非的话下意识抬头寻找艾琳，小女孩咬着棒棒糖趴在二楼栏杆上冲她挥手，完全看不出是抄了那么厚一本乐谱的人。

　　她若有所思去抽出其他的书来看，不出意料地发现这些白皮本子都如出一辙的布满五线谱与小巧的英文，有长笛乐谱，也有圆号的，甚至就连架子鼓的曲谱都有：“你别告诉我这些你都会？”

　　“不，至少我还是没法打架子鼓的。”弹琴的人带着笑意回答，“因为实在狂不起来？老是被人说听的要睡着。”

　　少女皱着眉头想自己当年练钢琴的模样，哆嗦了一下：“我现在非常崇拜你，嗯，非常——怎么会有人可以做到这种事啦，你是有多乐在其中？”

　　少年摇摇头：“西洋乐器很有趣，比起我熟悉的那些，她们更加纤细规矩，越学习就越沉迷其中……不过我其实还是弹得不怎么样，以前就老是被老师敲手板，和几个师兄比更加显得没这方面的天赋——有机会的话你可以回国找我，到时我弹我真正钻研至深的那些孩子给你听。”

　　更恐怖了好不好！红发小巫女闻言露出了惊恐的神情，你叫会这么多乐器叫学艺不精？听你的话你还会中国乐器并且技艺更好？！

　　冷静冷静，这家伙不知道活了多久，能学这么多很正常很正常……

　　《魔笛》序曲不过五分多钟，没一会儿就停了。

　　然后从打开着的窗户中灌入一阵夜风来。

　　它穿堂而过，触动提琴的琴弦，钻过笛子的哨口，在号的按键边盘旋，循着萨克斯弯曲的管身回转。

　　那些渺小的，来自乐器们的声音与《魔笛》的余韵混合在一起，最后化作了一种奇异的声响。

　　……就像……呼吸。

　　有着侧写能力的少女在这呼吸声里下意识想象那些老旧的乐器辗转漂泊，于人们手上奏响，音乐沉淀、生根、发芽，最后死在这一座房子里。

　　悠久的岁月让她们有了灵魂，静静等在这里，呢喃着。

　　那是……活着的，轻微的，老去的……死去的。

　　无比渺小的呼吸。

　　她睁眼，面前的少年左手还按在钢琴琴键上，右手撑着琴凳，身前放着《魔笛》的曲谱，身后挂着无数呼吸的乐器。

　　被这些死去的东西包围着。

　　她第一次看见少年的眼睛。

　　或许是因为在家的关系，他摘了眼镜，挽起刘海，露出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来。

　　他和艾琳确实没有血缘关系，这对并不相像的父女却有着极其相似的眼睛，颜色极浅极淡，像上好的琥珀。

　　唯一不同的，只是艾琳的常常盛满喜悦，光华璀璨，而面前这双丹凤眼，恰如一对玻璃珠子，空洞洞的。

　　转瞬，那风停下了，呼吸声也就消失了。

　　这里一下子坠入了极沉重的死寂里了。

　　那个少年陷在这些死去的乐器里，又露出那种温柔的，怀抱歉意的笑来，再次闭上眼睛，让那琥珀的珠子消失了。

　　“……抱歉，吓到你了吗？”

　　诺诺摇摇头。

　　她总算懂了，该如何形容这个人。

　　其实就和这些乐器一样。

　　有着死去了一般的呼吸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