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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三十八章 此生不负卿/君 ...

  •   一马同乘,执明将慕容离扣在怀里,驱马缓步行于梅林间,慕容离拉开出发前准备好的绢袋,抬手欲摘一簇梅花,另一只手却先他一步摘下,置于他眼前。
      慕容离抿唇一笑,收下梅花放于绢袋里,执明又摘一簇……就这样一摘一收,直到整个绢袋都装满了,慕容离轻笑,“太多了,煮酒原要不了这么多的。”
      “都说寒梅能傲风雪,是最顽强的花。”执明道。
      “诚然如此。”
      “寡人惟愿与你之情亦如此。”
      持绢袋的手一颤,险些撒落一袋芬芳,执明以手包裹住慕容离的手,附在他耳畔轻声道,“阿离,寡人定不会再负你。”
      手一松,那袋寒梅终究落了地,慕容离寂寂垂首,不言不语,俄而忽地掰开执明的手下了马,执明也跟着下了马,先他一步拾起绢袋,“给……”
      慕容离并未接过那绢袋,只是抬首深深凝了执明一眼,蓦地倾身上前抱住了他,“我不是要拾绢袋。”
      执明愣了愣,霎时眉眼一弯,拥住身前的人,“寡人懂。”
      埋在玄色衣袍颈窝间的人抿唇一笑,心中满溢的暖流是他曾以为此生不可奢望的。

      一马一双人携着一袋清芬并影同归,行下山坡时,执明远远瞧见白絮抱翠,煞是好看,便问道,“那是何景?”
      慕容离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陡然一滞,片刻后才道,“是……竹林。”
      “竹林?”执明了然,“难怪冬雪之中也是长青,说来瑶光的景致真是别有幽趣,若是莫澜见了,定会欢喜至极。”
      执明不见慕容离应话,回头便见他望着远处竹林目光凄然,眉宇不由一蹙,却又缓缓舒展,温言道,“阿离……怎么了?”
      慕容离平了平心绪,方才淡淡道,“我只是忽然想起了我的箫。”
      箫?竹箫!
      “寡人记得,莫澜和寡人说过,阿离初来天权时那支竹箫不是寻常竹子所制,所以箫音别样空灵幽邃。”
      慕容离垂眸,长睫微颤,“那便是古泠竹林,我的竹箫,就是用那里的竹子做的。”
      执明看着慕容离,思忖道,“说来阿离好似许久未用过古泠箫了。”
      慕容离略略一顿,偏过头看着执明,“我把它放在向煦台了。”
      “向煦台?”执明也愣了,“何时?”
      “当年去遖宿前,陛下不知道吗?”
      “寡人……”执明语塞了,缓了缓才道,“你走后……寡人就去过一次向煦台,并未发现啊……”
      “是么……”慕容离低下头。
      “阿离若想要,寡人回国替你取来?要不寡人现在修书一封,让他们给阿离送来?”
      “劳师动众,算了。”
      “阿离……”执明嘟囔道。
      慕容离笑笑道,“真的不用,”他又望了一眼远处的古泠竹林,“古泠箫原就该在向煦台的。”

      “古泠箫原就该在向煦台的”。
      执明心里琢磨着这句话,阿离这是何意?
      一旁琼浆携了梅香在炉火之上散发融融暖意,一股冰凉抵上执明的唇边,一回神才见是慕容离拿了酒杯置于他唇边,墨瞳微眯,迷离浅笑,执明一口饮下杯中酒,砸着嘴道,“真醉人。”
      慕容离脸一红,放下杯子,执起酒壶斟满一杯,兀自饮下。
      执明单手支颐盯着慕容离,唇角始终擒一抹笑。
      慕容离看着他亦是莞尔温雅,执杯欲饮,执明却夺下酒杯,径自饮下,“此酒甚好,阿离再与寡人倒一杯。”
      持壶的手顿了顿,慕容离终究倒了一杯,“醉酒伤身,还是不要饮太多。”
      “无妨。”唇角斜斜一勾,灯火微烁下的执明有种摄人心魄的魅惑。

      酒过三巡,扬言不会醉的人却是醉了,慕容离静静看着单手支颐,面颊绯红,寐于小案上的人,踌躇良久,终究起身走到执明身边轻轻唤他,醉酒的人酣眠正兴,呓语几句又沉沉睡去,慕容离瞧他那姿势睡得辛苦,便托着他的头,将他安放于小榻上,又拿来貂裘替他盖上,抚着他的鬓发幽幽一叹。
      寝间的烛火熄掉几盏,光线顿时柔和下来,一件雪白貂裘裹了一抹红影,随着门扉轻阖的声音,走进夜色之中。
      直到那脚步声远去,屋中适才酣睡的人缓缓睁开眼,看着紧闭的房门,眸色愈深。

      执明没有醉,亦或说他今晚是故意喝醉的,否则他若不醉,那人如何脱身,去做他心中所念之事。
      执明无奈一叹,起身披了与夜同色貂裘,轻启雕门,而后寻着那人的脚步悄然跟了上去。
      瑶光王宫一处湖心亭里,莹白貂裘衬一抹水红,在月色如泉的雪地上越发不似凡有。
      慕容离轻敛衣摆,在石桌边坐下,摆上一盏红烛,火折子轻触烛芯,便是一点明光晃晃,湖边风有些大,慕容离小心地护着烛火,摆好酒具,他一人,酒具的杯子却是一对的。
      他做的一切,都落于苑子一角,那黔色貂裘的人眼里。
      许是相处得久了,也不知是何时起,那红衣人的一颦一簇,都避不过他的眼睛,便是今日他在郊外那不经意的一问,那人便一直闷闷的,虽是笑着,眉宇却始终缭绕淡淡怅然,如今又在这里独饮,是年节之中,思念故去的亲友吗?
      只是,既是思念,又何须避开他呢?
      他已承诺不再负他,难道还不能信他吗?

      慕容离斟满两杯酒,久久凝视着湖心亭,暗暗树丛中,执明便这样远远地陪着他。
      两杯酒中的一杯终于被慕容离拿起,仰头饮而尽,而另一杯被倒在桌旁。
      执明隐隐听见,幽夜凄风中,慕容离开口,眷恋又伤怀,“这杯敬阿煦。”
      阿煦!
      墨色瞳仁怔怔一缩,阿煦……
      向、煦、台!
      “阿离,阿离你怎么了?”
      “上来得太快,有点头晕。”
      ……
      “本王刚才问你,住在这里可好?阿离喜欢这儿吗?”
      “听凭王上安排,不过我觉得‘夕照’这个名字不好。”
      “那叫什么名字好?”
      “夕照之后,便是暗夜,不如改名叫向煦台吧。”
      心口刹那间如被洪水漫灌,好半天执明才缓过神来,这个阿煦,便是阿离一直放不下的人吗?
      阿煦是谁?他的兄弟,恩师,挚友还是……
      还是向煦台只是一个巧合?
      煦者,日之初升。阿离大抵只是向往黑夜之后的黎明吧,亦如他的名字一样。
      “谁在那里!”远处一队士兵忽然匆匆而来,执明心头一惊,旋即转身离开了湖边。
      慕容离端然坐于亭中,待那队侍卫走近了,才道,“是本王。”
      “王上恕罪,因夜黑见有烛火,属下方才冒犯,未料是王上……”
      “无妨。”慕容离淡淡道了句,“起来吧,你不过是尽你之责。”
      “谢王上体谅,”为首的侍卫顿了顿,关切道,“夜里寒冷,王上在此处做什么?”
      慕容离瞄了侍卫长一眼,轻抚着杯沿道,“雪夜独酌而已,你们下去吧。”
      主上有闲情雅趣,岂是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可以过问的,侍卫长又关怀了几句,便带着一队行人匆匆离去。
      独留慕容离在此处自斟自饮。

      执明漫步在宫苑里,一心想着慕容离,直到身后有人唤他“王上”,才回神问道,“谁?”
      唤他的人看衣着是内侍,年纪已经不轻了,白发如霜,当是宫里的老宫人了。
      “寡人不是你的王上,你可看清楚了。”
      那人正躬身行礼,闻言一愣,又虚着眼睛凑近了些仔细瞅了瞅,才慢悠悠道,“真不是啊……”忽又想起什么似的突然诚惶诚恐地问道,“尊驾……尊驾可是天权来的陛下?”
      执明素来对宫人宽和,如今见来人又是上了岁数的人,不免联想到太傅,便和颜道,“阿翁快请起来,确是寡人。”
      那老宫人又行了大礼,方才肯起来,慢吞吞地问道,“夜深了,陛下为何在此荒野之地啊?”
      执明举目环顾,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行到了一处僻静小苑,自嘲道,“寡人夜来难寐,不想迷了道,闯到阿翁这里来了,不知此处是何地?”
      那老宫人笑笑,“此处啊,是给我们这些当不了差事的老骨头度日的地方。”
      执明微微讶然。
      “当年瑶光虽亡,可我们是不肯走的,殉的殉主,不愿就死的,便都留在宫里了,我们呐可不是怕死,就是想着王上一定会回来的。”老宫人絮絮叨叨地说着,“王上果然是回来了,嘿嘿,我们当年这些人呐,还能做事的便接着在宫里当差,老成我这把朽骨头的,就被安养在宫里了,我们王上心善呐!”
      执明眼见着这老宫人说起慕容离,便是一脸感激尊崇,不由得心头一柔,自语道,“阿离其实很善良。”
      “可不是,我们王上是最温柔的人。”老宫人怀念道,“王上他从小就很温柔。”
      执明怔住,满心就定格在“从小”一词上,呆了半天,才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阿翁可否给寡人说说阿离小时候的事?”
      老宫人闻言哈哈一笑,满脸都是怀念,“这我还真知道,我从前就是王上宫里的人,虽不是掌事的,倒也算近身伺候的。”老宫人叹了叹,回忆道,“那时瑶光还未立国,王上还是少主,小小的,长得跟个粉团似的。他呀,特别能闹腾,从会走路起,就爱到处跑,我们一群当差的就跟着追呀……他总爱去湖边,你说掉下去可怎么得了,只能追呀。”话虽这么说,老宫人却没有一点抱怨之色,反倒是愈发慈蔼,“后来啊,少主大些了,也有了玩伴,就老是爱跑出宫去玩,他的太傅命人把北边的小道给堵了,他又在南边发现了一个,”说着老宫人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少主是真聪明,总能想到办法跑出去,把教习的太傅气得呀……可偏偏咱们先王是个顶开明的人,从不拿礼教拘着少主,说是男儿当如此,寻常调皮些也无妨,哈哈哈……”
      老宫人说得正兴起,回头就见执明呆愣愣地立在原地,不禁暗悔自己老糊涂了,竟然一时兴起就对着主上絮叨,便跪地请罪。
      执明猛然一回神,连忙扶起他,一脸的不敢相信,“阿翁说的是……阿离?”
      “是呀……小人怎敢欺瞒陛下?”老宫人观察着执明的神色,坠坠道。
      阿离……他的阿离竟是这样的?
      不爱笑,对什么都淡淡的,仿若天下人事皆不入他眼,不上他心,总念叨他要好好治国的阿离……竟也会如此淘气,他竟然也会和他一样不喜读书,爱逃出宫去。
      这……真的是他的阿离吗?
      “寡人从未见过阿离这样……”执明喃喃自语。
      老宫人听了也是一叹,“仍谁经历亡国之痛都会如此吧。”
      执明心中如遭雷霆之击,猛然刹那,是穿心的疼痛。
      老宫人未察觉,兀自继续叹道,“不过一夜之间啊,王上的家人,太傅,教习武功乐器的武师和乐师都离他而去,天人永隔啊……谁能承受啊……”
      穿心的疼痛并未消散却是钻入骨髓,他也是经历过亡国之痛的人,以前不能明白,现在却是感同身受,甚至他的阿离经历的远比他更多,他还有朝中支持他的大臣,天权始终屹立在那儿,而慕容离,是真的国破家亡,亲故尽死别。
      “呵……”执明惨笑一下,“寡人那时竟然还要他笑……”
      他是疯了才会让慕容离对他笑!
      他不敢去想,慕容离是如何撑过来的,“他……”执明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心颤了又颤,迟疑道,“他是否也想过……殉国?”
      老宫人一愣,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果然如此……执明忍痛闭眼,紧握成拳的手心被指甲刺得生疼,魔怔似的呐呐道,“寡人差一点就遇不到你了……”
      老宫人闻言一怔,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执明,才叹道,“有人用自己的命救了王上。”
      执明心头一震,“谁?”隐隐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却是不敢相信。
      老宫人一叹,“大将军的幼子,煦公子。”
      执明怔了许久,才沉吟道,“阿……煦?”
      “陛下知道煦公子?”老宫人问道。
      执明顿了顿,反问道,“你说他是将军之子?他用自己的命救了阿离?”
      老宫人踌躇片刻,才道,“是,当年天璇攻打瑶光,斩草除根,岂能放过王上,是煦公子和王上换了衣服,跳了城楼,才瞒天过海。”

      执明恍恍惚惚地回到东苑,推开门,暖室之中还有淡淡酒香,想到适才那人温婉笑饮,心口皆是滞闷疼痛,“阿离……”执明喃喃一声轻唤,消散在幽幽夜色中。
      那老宫人后来还说了许多,说慕容离和阿煦都生在黎明,先王一时高兴,便赐名一为“黎”,一为“煦”,说两人自小便在一处长大,比手足更亲,说那一日,阿煦是死在慕容离眼前的……
      如果瑶光未亡,他的一生,应当是与他亲厚的他,并看天下,壮怀山河,然后虽不会一世无忧,但若遇忧患,总有他愿意交心的那人倾心相伴吧……
      “阿离……那人给了你他的命……那寡人又能给你什么呢?”
      昏暗的大殿,只有玄袍的一人,孤身独坐,寂寂自问,回答他的只有夜色中万籁俱寂。

      湖心亭里,杯盏皆空,独酌的人亦有些微醺,他晃了晃头,站起身,步履有些踉跄,眉眼却温然含笑,“阿煦,这就是执明了,你信天下有这么好的人么?”慕容离兀自笑了笑,嫣然无方,“从前我不信,现在……我信他……”说着,又笑了笑,喃喃道,“执明……执明说不会负我……呵呵,”慕容离抬头看了天边孤月,迷离的眸色忽然清晰起来,薄唇轻启,悠悠一句,说的是“慕容黎也不会负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第三十八章 此生不负卿/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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