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成珏》墨染银白

5、何苦来哉

　　“接下来的，我就知道了。”苏合突然接了下去。

　　白芷醒来已经是在整整3个月以后，药王谷的谷主石衡加上苏合拼尽一身医术，用尽一切手段才将他救醒。哪知她刚一能说话，就用沙哑的声音问苏合：“苏姐姐，有没有能消去记忆的药？”
　　“有，但是失去记忆的同时你也就傻了。”苏合一边收拾着药碗，一边漫不经心的回答着。自白芷醒来以后，她发现以前那个灵气逼人的小师弟不见了，仿佛是剩下了一个空洞的躯壳。她没有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可以预料应该是跟她的那个师傅有关。所以，更不能问。
　　“苏姐姐，劳烦你给我一瓶吧。我有些事想忘记。”
　　“你疯了吗？”
　　手中的碗落在地上，摔成碎片。苏合突然想起，三个月前，那个蒙面人抱着浑身是血白芷突然出现在药王谷的议事厅内，让谷主救人的样子！也记得那人用怜悯的语气留下的一句：“救得了命，救不得心。
　　“她到现在，才明白。但也只是明白而已。”
　　"小芷，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又知不知道变成傻子是个什么样子？你看看哑谷里的那些人，你愿意像他们一样活着吗？”
　　“师姐，我已经看不见了，闻不见味道，也没有味觉，所以，比他们也好不了多少。”白芷平静的说出残忍的事实，平静到自己都觉得惊讶。
　　“什么？不可能的！我跟谷主明明···”惊讶的话哽在喉间，苏合扑到白芷床前看到了她浑暗无神的眸子，颤抖的手指搭在她依旧羸弱的脉搏上，整整一盏茶的时间，才艰难的起身，用自己也不相信的词汇安慰着眼前虚弱我的少年：“小芷，你别怕，我去找谷主商量一下，一定能将你治愈，你放心。”话音还未落下就已落荒而逃。一片寂静中，白芷突然开口：“泽兰，帮我传个口信给洵哥哥。”
　　“是。”一黑衣少女自房梁跳下，单膝跪在床边，尽管床上的人已经没了视觉，她依旧低着头，尽量掩饰住通红的眼珠。
　　“就说，褚成国广怀王楚珏外出巡游被刺客所伤，不治身亡。”
　　“主子，这”泽兰犹豫不决，不敢传这近乎恐怖的口信。
　　“去吧，我自有分寸。”白芷态度坚决，泽兰不敢违抗，只好退下，连夜赶回褚成国，拿着白芷的令牌，面见楚洵。
　　可是白芷没有想到，他没有等到楚洵的回信，等来的，是吕归尘。
　　苏合端来药的时候，看见一个男人面无表情的站在白芷的床前，只是那么站着，就让人觉得异常压抑。
　　“她的五感在丧失是吗？”
　　冷清的声音传进耳边。苏合胸中涌出磅礴怒气，虽然眼前的人易了容，但她依旧可以猜到这个能绕开谷内所有陷阱与守卫，悄无声息的潜进白芷房内的人的真实身份。
　　“怎么？掌门是来问芷儿的死期的吗？还是想亲自确认这个被自己伤害的弟子下场有多么惨？”
　　苏合几乎是专门挑刺人的话说给那个人听。按道理，她是苏奢的徒弟，那么眼前这个人就是她的师叔！她不能这么放肆的跟他说话。可是，这是他的罪！她看着床上人事不知的师弟，几乎要落下泪来。曾经，他是那么贴心的师弟，那双墨色的眸子是那么温柔，想到鬼点子的时候又是那么的狡黠，可如今，就因为，就因为眼前的这个男人，白芷他、他就要连命都保不住了！眼泪，突然就涌了上来，苏合努力的想把泪水憋回去。是她没有用！是她，救不了芷儿。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芷儿？为什么要伤害她，既然知道有今天，当初就不该招惹他，不该收他为徒！凭什么你们这些人可以这样玩弄人心？！凭什么这一切要他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来承受？为什么要死的不是你！！！”
　　苏合几乎是把话吼出来的，终于发泄了自己的怨气以后，她无力的跪坐在地上，忍了这么多天的眼泪还是再也忍不住了。
　　“我救不了他我救不了”她绝望的低喃着。没有任何的希望。
　　“会没事的。”还是那个清冷的声音，在她崩溃后突然响起。同时一股凉意袭上苏合的身体，顿时定住了她，无法动作。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吕归尘将一粒丹药喂进白芷口中，又割开自己的手，喂进大约半盏他的鲜血。然后拔出悬在腰上的佩剑，挽出一个剑花，以气化形，化为十六个剑影，忽然剑影落地竟像有实体一般稳稳插在地面，剑身泛起蓝光并相互感应，显现出复杂的阵图。苏合仔细辨认了一下，才认出，居然是失传已久，几成神迹的流魂阵！每个医书都会语焉不详的记载的，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奇阵，居然就在这个小小的屋子里，由16把幻化出来的剑，设成了！她几乎不敢想象，吕归尘的功力究竟深厚到了何种地步。吕归尘将白芷平放在法阵正中，然后鼓起全身法力，竟是要强行给白芷理顺内力后续脉。
　　不可以！！！
　　苏合惊恐的嘶吼没有办法发出，她几乎不忍心看下去：若想为一个人续脉，必须自身法力强大到一个几乎取之不竭的地步，不然，很有可能续脉的人会伤者残存的内力侵蚀，而伤者也会因此而亡。她之前不是没有想过这个方法，只是，白芷本身内力就很高，如果想要为她续脉，必然会跟她体内的内力发生冲突，消耗更加大，而且一他们这些人的水平，光是抗衡白芷的内力就很麻烦了，更何况是再消耗大量修为去修补白芷的经脉。这几乎算得上是逆天而为了。可眼前这个男人，明明害的白芷到如此境地却又赶来救他！又是何苦来哉。
　　苏合努力的偏转眼睛，勉强看见吕归尘将内力源源不断的输入白芷体内，似乎没有出现什么异常情况，流魂阵中也不断流转着莹蓝色的光芒，似乎是在修补阵中人的身体。她暗暗的松了口气，祈祷着一切能顺利进行。却不想吕归尘突然噗的一声喷出鲜血，并且没有任何停下来的迹象，一直不停的从口中涌出暗红的鲜血。
　　暗红···暗红···
　　遭受内力反噬！经脉受损！！！
　　苏合几乎一瞬间就反应了过来，她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她什么也做不了，哪怕没有被封住行动也一样。这种时候，一旦外人惊扰很大的可能就是两人俱损。可眼前这种情况再继续下去就是一命换一命了！
　　鲜血依旧不停的从吕归尘微张的口中流出。他不再硬憋着，也没有在意。那双异色的瞳孔中依旧没有任何的感情，后悔？痛苦？都没有，只有淡漠无论是对人还是对己。他在努力的疏导白芷体内混乱的内力，却屡屡遭到抵抗，甚至是反噬。终于，他收回了手，擦了擦嘴角的血，放弃了以内力疏导内力的做法。
　　苏合闭上眼，不忍去看自己的小师弟，她知道这或许就是最后一面了。
　　“请帮我把桌上的赤琉璃瓶子拿来。”
　　吕归尘的声音突然响起，苏合猛的睁开眼，下意识的开口问：“你在跟谁说话？我？”
　　这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恢复了行动力。虽然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她也知道，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急忙拖着麻木了半边的身子起来，取了药瓶，扔给阵内的男人。
　　药瓶被单手接住，倒出一颗喂进白芷嘴里，逼他咽下。然后一手拖住他的身体，一手抵在他的丹田。居然就这么硬生生的将自己的内力自丹田冲入，不管少年体内混乱的内力，直接去修复受损经脉。
　　苏合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自己惊呼出声。
　　果然，下一秒，吕归尘的袖子上突然爆开大片鲜红！苏合都能想象到，那袖子下面是怎样的血肉模糊，可他没有停下，连看都没有看自己的手臂一眼，仿佛没有痛觉一般，平静的继续梳理着被自己逐出师门的徒弟的经脉，直到衣衫被鲜红的颜色浸透，直到连眼睛都流出血泪。
　　“师师父，别丢下我，好不好”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熟悉的声音响起。
　　“咳咳，噗。”
　　一直冷静自持的吕归尘突然变了表情，皱起眉头咳嗽了数声，再次吐出鲜血，这回却是鲜红色了。
　　苏合大约又等了一盏茶的时间，吕归尘收回手，将白芷放平，有些踉跄的起身，再度运起流魂阵，十六把长剑长啸一声飞起，一柄悬在白芷头顶，剩下15柄化而为一没入白芷的胸口。
　　“啊！师弟！”
　　苏合终究是没忍住，惊呼出声。吕归尘闻声，看了她一眼道：“无碍，保持三个时辰，待青凤剑隐入他身体后将黑曜石瓶中的药喂给他，间隔两个时辰。喂完为止。再修养三月，期间忌运功、劳累、荤、辣。”
　　满身血腥的吕归尘，再望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白芷，皱了皱眉，终是拿过一旁的狐裘披风盖在了他身上。然后自怀中取出一个木匣，搁到桌上想了想开口道：“今日之事，不要告诉芷儿，就说你去蓬山苏奢处求来了两棵幻身莲，救了他。这木匣里我封了两棵进去，你们一人一棵，随身携带。切记。”
　　话音刚落，人就没了行踪，苏合站在房内，看着蓬山掌门曾经出现过的地方，有一句话哽在胸口，没有机会再问出口——
　　你究竟为什么将白芷逐出师门？你曾经那么宠爱他，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