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礼物》助宣重光

5、王怜花

　　客栈外忽然传来渺茫的歌声：“式微，式微！胡不归！胡不归！”
　　是胡不归。他刚刚出去了，现在又回来，唱着一首叫《式微》的古歌回来。
　　歌声似雾，在夜里拢聚，然后消散。
　　卓异皱眉：“这胡疯子在做什么呢？”
　　这歌声着实哀戚，简直将原诗的情感演绎到了极致，常人决计不能唱出，也不能够领会这歌声的意蕴。
　　沈浪的眼神突然有了变化，他注视着门外，直到胡不归走进来。
　　他的看向胡不归的神情已不同于之前。
　　叶开也随着沈浪看过去，粉衣、丑脸，确实是方才疯疯癫癫的丑公子。
　　胡不归也瞧着沈浪，不过他的眼光只在沈浪那里停了一瞬，很快就转移到了卓异身上：“胡疯子在唱歌！”
　　卓异道：“这时候唱什么《式微》？”
　　这话引得叶开又多看他一眼——叶开原以为卓异是不知道的。
　　胡不归嘿嘿一笑，显出几分怪异：“此情此景，正适合唱《式微》！没了卓天行，你那天鹰山庄，岂不是正要式微？”
　　卓异顿时勃然大怒，他猛地一拍桌子：“胡疯子，你不要乱说话！……爹爹虽过世了，天鹰山庄还有我和师父！”
　　胡不归只管笑：“天鹰山庄、烟波堡、七星寨……都式微！式微！哈哈！”
　　这话说得整个客栈都开始骚动，众人急欲大声指斥，可一想到胡不归曾生擒小李飞刀李寻欢，未免又有些胆怯。有几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一起喝道：“胡不归，我们当你是江湖前辈，你却口出狂言！既都是为了寻王怜花报仇，何必自相残杀！”
　　胡不归好像笑够了，停下来，昂首站在众人面前，虽无言语，可那架势明摆着瞧不起别人。
　　客栈里的气氛一瞬间绷到最紧，似乎已经箭在弦上，下一刻就能刀剑出鞘，所有人身在局中，疑惑、焦虑、惧怕、好奇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令人疯狂。
　　——不，还有两个人是在局外。
　　冯乔咳嗽一声，哑着嗓子说：“沈大侠，可有话要说？”
　　沈浪沉默好久了，他没看冯乔，只对叶开和胡不归说：“我们上去罢。”
　　叶开点点头，胡不归也顺理成章地跟上来，三人就这么把满屋子的人落在身后。众人看着他们上楼，当下顾不上天鹰山庄这边，急忙一窝蜂也上楼去了。
　　冯乔、卓异和天鹰山庄的其他人尴尬地站在原地，过了片刻，冯乔才懊丧地一挥手：“还愣着干什么？赶快上去！”
　　可是卓异为首刚踩上一级楼梯，忽然间“轰”地一声巨响，灰尘碎屑纷纷而落，整个客栈竟然瞬间坍塌成废墟，满耳全是哭天抢地。
　　卓异大喊一声：“不好！”但已没有时间给他逃走，屋梁瓦片以雷霆万钧之势砸下，卓异在倒下的一瞬间，甚至闻到了一股焦糊味。
　　熟悉的焦糊味，和那夜一模一样。
　　卓异努力地睁大眼睛想要看清门的位置，却在飞扬尘土和闪烁火光间猛然瞥见一点绯红身影，和一抹嘲讽的笑容。
　　是他……

　　一轮钩月挂在柳稍上，夜幕下王怜花站在屋顶上，望着远处的火光冲天。
　　他此时已卸下了易容，面目可憎的丑公子、疯疯癫癫的胡不归摇身一变，成了真正的绯衣公子。
　　他其实也不年轻了，但依旧穿着这身绯衣，仿若硬生生截住了岁月的长河，一点也不让时间溜走。好像也因此，他依然很好看。当年那个凭着眉清目秀明眸婉转骗过许多小姑娘和老江湖的少年，如今却比少年更像少年，他只消微笑，便显得那样年轻而自信，目光流转间，明亮、骄傲、锐利。
　　他望着那一处绚烂的火光，仿佛在欣赏一件得意的作品。但有时他也皱一下眉，竟也显得神情萧索。
　　不远处，一个蓝衣身影渐渐朝他走近了。
　　一步一步，像是走过流逝的时间，走过消散的江湖岁月，走过早已凋谢的人事。又或者那些曾经的时间、岁月和人事，都只不过是为了这一刻让沈浪一步步走向王怜花。在那个属于他们的时刻，他们曾直视着彼此的眼睛，只有他们才能读懂对方眼里的自信和骄傲、叛逆和疯狂。
　　那是只有他们才懂得的秘密。
　　便如同此时，沈浪望着王怜花，一步一步走向他。
　　王怜花忽然舒了口气，这让他看起来终于也有了一点退隐江湖后才会有的阅尽沧桑。
　　事实上他何尝不是阅尽沧桑呢？曾经他以为自己将毕生追求的很多东西都烟消云散，他也早已不放在心上。绯衣公子何等手段，他想让这个江湖翻天覆地，只需布下一张网。不大也不小，这张网不牵扯到奇珍异宝，也无关绝世武功，它只是轻轻巧巧捏住了人心上一块叫“恐惧”的地方。
　　他的网已收。
　　沈浪终于站在了王怜花面前。
　　王怜花微笑，他也学会了这般微笑，只是笑起来和沈浪并不相像：“生日快乐，沈浪。”
　　沈浪看着微笑的王怜花，过了很久，他只叹息了一声，慢慢地伸出手臂，给了王怜花一个拥抱。
　　他们都是很熟悉这种拥抱的，有力、温暖，有时缠绵，有时坚定。
　　王怜花任由这个拥抱，同时任由着情愫在月光下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