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者前传之天风苦雨（王天风前传）》沙堂

56、立春

　　码头。
　　夜晚的凉风越发的肃穆起来。
　　嘉宣抬眼望着阴沉的夜空。
　　“要下雨了，——不会有人来了。”
　　“再等一等——”

　　一分一秒。
　　煎熬所有人。

　　九点整。

　　“还等吗？”嘉宣看一眼青木，带一丝轻蔑。
　　“好，”青木啪的打开□□保险，顶上了嘉宣的后脑，“一路顺风——”

　　“等等！！”一旁忽然有宪兵指着不远处的货箱。
　　一角，闪出一处人影。
　　渐渐被灯光拉长放大，完整的人形。
　　青木的手枪没放下，却不再死死抵住他的后脑。

　　嘉宣惊愕的看着那个人影。
　　高跟鞋轻轻敲在地面，一步一句，缓慢的如同心跳。

　　灯光昏黄，照不清来人的轮廓。
　　一点一点，从暗夜深处浮出全部的真相。
　　藏青色大衣，米色皮鞋，串珠的白色手包，在黑暗中闪烁。
　　一点一点，到帽子一角装饰的淡青色纱翼。

　　轰然一声。
　　嘉宣脑海一片空白。

　　“姐姐？”嘉宣惊愕到失声，他张了嘴，却发不出一丝声响。
　　“今晚的风很大，”嘉宜谈论着天气，却深深的看向嘉宣的眼睛。
　　“快走！！”嘉宣近乎嘶哑的咆哮。
　　他死也不相信。这怎么可能！！她为什么知道接头的暗号，他的姐姐，怎么可能是自己的上线？！！怎么可能？！

　　“久仰了，”青木带人从一旁的阴影里闪出。“银狐。”
　　“放了他，”嘉宜看着青木。
　　“我们不做亏本的交换——”青木细细的打量着嘉宜，他在脑海里无数次的描绘过这只狡黠又狠辣的银狐，却不曾想过，它会是一个女人。
　　“我们两个人都死了，你就什么也没有了，”嘉宜看着他，“或者，用我换他——你考虑；但在他安全离开之前，我一句真话都不会说。”
　　嘉宣脑子里天旋地转，他不理解眼前的一切，他甚至看不懂眼前的嘉宜——他的姐姐，会打他抢他东西吃的姐姐，在姐夫面前软糯如水的姐姐，此刻眼中的锋芒，仿佛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青木看着嘉宜，他不全然相信，可是嘉宜的眼神说服了他——他不相信一个替死鬼，会有如此的坚毅和镇定。
　　“带她走！”青木挥手。
　　嘉宜伸手，迎接镣铐。
　　“不！！——”嘉宣几乎要扑过来和宪兵撕咬。

　　砰——

　　子弹呼啸而过，在地面弹起，打出一星火花。

　　两边宪兵立刻列队，所有的武器一起上膛。
　　“等等！”青木抬手。
　　他望着夜雾深处快步闪现的身影。
　　“是你？！”
　　他脸色的惊愕不亚于刚刚看到银狐的一刹那。
　　“她不是银狐！”
　　林婉华手里的枪再次上膛，步步逼近，轻蔑的看着青木，“你们上当了！”
　　青木立刻回身望着嘉宜。
　　“今晚你不该来的，”嘉宜抬眼看着她，她比上次见到时，眼神越发的凄厉，可怜又可笑。
　　“你闭嘴！！”平生最恨的就是她的平静——她的神色永远都是宁静的，不被世事打搅的，美好的。
　　她举枪。
　　“他们两个都不能放！！”她尖利的喊着，“陈啸风才是银狐！他就快来了！”
　　嘉宣心里如同炸雷。
　　可是这吃惊并不能使他已经毫无血色的脸色再起变化了。
　　“走吧，”嘉宜看着她，依旧平静的像结冰的湖面，“趁还来得及——”
　　青木听出这话里的异样，随即指向林婉华，“放下枪！！”声音冰冷严厉。
　　林婉华脸色铁黑，“不要相信她！！我是一心为皇军服务的！”她尖声叫起来。“她是个骗子！！！她想保住陈啸风，不要相信她！”
　　青木身旁的人过来低语几句，也表示怀疑。
　　“那么也是皇军放你来这里的？”嘉宜眼神闪烁一下，林婉华的脸色立即变了。
　　青木也瞬间明白，她在梁严密看押中，此刻却能出现在这里——这太说明问题了。
　　“拿下！”青木挥手。
　　“不！——”
　　林婉华尖叫着。
　　“放下枪！！”青木瞄着她的眉心。
　　电光火石。

　　餐厅。
　　“您去哪儿？！”陈啸风刚起身，被小郭迎面拦住。
　　“让开，”陈啸风神色严肃。
　　“夫人说了，无论多晚都要等——”小郭一手拉住他，另一只手下意识的按在了枪套。
　　“那你去打电话，”陈啸风直直盯进他的眼睛，“问清楚嘉宜现在哪里。”
　　“夫人和秀珠小姐在一起，”小郭知道这句话现在轻飘的没有分量，可是他依旧一字一句的告诉陈啸风。“要您在这里等。”
　　陈啸风直接推开他出门。
　　“您不能去！！”小郭看着陈啸风痛急失声。
　　陈啸风心下轰然一声。立刻转身，“我不能去哪儿？！”
　　“不要离开这里！”小郭痛心疾首，“求您了！”他眼神一闪。
　　陈啸风立刻看向窗外。
　　餐厅外不远处，停着好几辆汽车，都坐着满满的人。
　　餐厅里，还有一桌人——除去他，也只有那桌始终都不曾散席。
　　一秒钟，全都明白了。
　　这是一个巨大的局。
　　他一脚踹在小郭膝后，骤然反手，缴了他的佩枪。
　　指着他脑心。
　　“嘉宜在哪儿？！”
　　“局长——”小郭忍痛看着他，把眉心顶在枪口，“开枪吧。”
　　陈啸风震怒的看着他，瞬间把枪口掉转，枪柄握进他手心，攥着他的手指扣着扳机。
　　“局长！？”
　　小郭震惊的看着死死顶在陈啸风心口的枪口。
　　“你来开这一枪。”
　　“局长？！”小郭眼眶都红了。
　　“别让我等，”陈啸风阴郁沉痛的声音。
　　小郭痛苦的想要挣开，被陈啸风死死掐住衣领，“告诉我，嘉宜在哪里！？”
　　小郭煎熬挣扎着，几秒钟，几乎只有叹息的，“汇山码头，13号——”
　　陈啸风狠狠摔下他，夺门而出。

　　这里陆明在门口看到内里动静，早下令在门口团团拦住。
　　“让开！”陈啸风咆哮着。
　　“今晚，您无论如何都不可以离开这里，”陆明手按在枪上，迎着陈啸风的目光，“请您，不要让我为难——”
　　砰！——
　　话音未落，子弹打在陆明脚下，离他的脚尖只有一寸不到。
　　瞬间所有武器上膛齐齐瞄准陈啸风。
　　“别动！”陆明大声喝止，身旁人方才松开扳机。
　　陈啸风趁机一枪打向陆明身旁特工的脚踝，惨叫立即吸引了大家注意。
　　一个箭步冲上最近处的汽车。
　　“拦住他！”
　　带头打在后窗玻璃。
　　陈啸风低头躲过。
　　猛一脚油门。

　　转瞬绝尘而去。

　　“追！！”陆明气急败坏，跳上车，勒令下属穷追不舍。

　　眼看接近码头，一枪击中陈啸风后胎，车子骤然失控；
　　——即便如此，却没有丝毫减速的意思；继续横冲而前，迅速的打横翻滚到了路边，随即腾起一阵黑烟。
　　“快！”陆明跳下车，带人飞奔而去。

　　“组长？！——”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拽开驾驶室的车门，“空的？！”
　　“糟了！！”陆明心下骤然一沉，瞥一眼车座上的血迹。
　　立即带人转过堆栈的货物，冲向码头。

　　只差几步，看得见起风的江面。

　　砰——
　　砰——
　　砰——

　　连续的枪击。
　　倒下的宪兵。

　　“最后一次警告你！放下枪！！”青木暴怒，扳机已经扣紧。
　　林婉华冷笑一声，“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她举枪，却忽然偏过准星。

　　“不要！！——”嘉宜扑过来抱住嘉宣的肩膀。

　　砰！

　　温热的液体在嘉宣胸口肆意的漫开。

　　“姐！——”嘉宣无比凄惶惨痛的呼喊。

　　林婉华看着嘉宣白衬衣上喷薄的鲜血，一秒慌神；随即抬枪。

　　砰！
　　又一发。

　　“嘉宜！！——”
　　陈啸风凄厉的声线。

　　混乱的枪声。
　　血腥味儿喷洒在码头风中，像铰碎了几千人。

　　嘉宣滚翻在地，耳边子弹呼啸的轰鸣。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躲闪过那致命一枪的，只记得自己被重重推搡在地。倒地不起的血泊之中，静静躺着嘉宜白色串珠的小手包。

　　黄浦江水奔流到海。

　　只是上海，再没有尹嘉宜。

　　无数的枪声，爆裂的激战，血风腥雨，无数人奔走呼号，许多人中枪倒地。
　　料峭春寒微微飘雨。
　　却再与陈啸风无关。

　　他看见嘉宜身后绽开的猩红色花朵，又随风跌落在暗无天日的江面。

　　凌晨时分。
　　戴笠从椅中骤然惊醒，一背冷汗。
　　还未及回神，电话铃声大作。
　　沉默良久，“我知道了——”仿似一声叹息。

　　窗外的细雨飘了一阵，又停。浓黑的云在天际滚动又吹散。竟也露出一点白天光。
　　过了14号，就是立春。
　　1938年的冬天，就这么过去了。

　　几个小时后。
　　“现场已经处理完毕；我方工剿灭日方高级军官一名，宪兵十七人；我方牺牲三人，轻重伤员九名；”陆明一口气说完，停一下，手臂的绷带处隐隐疼一下，“陈啸风，安全。”
　　戴笠负着手立在窗前，良久，缓缓问话，“林婉华呢？”嗓音有些哑。
　　陆明顿一下，“林婉华，重伤在逃——”不等戴笠发怒立即道，“我们已经在全力抓捕；夜莺也会善后所有关于水蛭的文件；几个小组会分别行动，确保大局稳定；报纸那边我也已经在打点，会尽量让一切回到正轨——”
　　戴笠重重的擂在窗棂，“处理好善后；”他顿一下，回过身，“看住陈啸风，不要做蠢事——”
　　“是”陆明点头，等了一会儿，戴笠看着他“还有什么事？”
　　迟疑一下，还是说出了口，“尹嘉宜的——”他轻微的咳一下，忍住没有说“尸体”二字，“还在找——昨晚下了雨，上游涨水，打捞工作，还需要时间——”他奇怪戴笠竟然可以一直回避这个问题。
　　戴笠抬手止住他的话，深深阖目，“去办就好，不必再来回复——”
　　陆明看着戴笠眼下重重的阴影，略点一下头，“知道了。”
　　望着他的背影，戴笠轻声叹息。

　　桌边翻了一半的小书被窗口夜风微微拂动。——扉页签着某影星的赠言。

　　“快看，快看！”树叫了起来，“玫瑰已长好了。”可是夜莺没有回答，因为她已经躺
　　在长长的草丛中死去了，心口上还扎著那根刺。
　　中午时分，学生打开窗户朝外看去。
　　“啊，多好的运气呀！”他大声嚷道，“这儿竟有一朵红玫瑰！

　　——王尔德 《夜莺与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