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闺途》裴隐娘

6、开悟

　　“孩子，苦了你了。”元容公主抬手抚摸她的脸，语气很是怜悯。沈笑卿的父亲是武安侯，堪称家财万贯，可他的嫡女竟然被安置在庄子上，身上这身衣服比个管事娘子还不如。元容公主的生母是个贵嫔，生下她后便撒手人寰，她自幼养在当今太后身边，可太后待她再好到底不是生母，利用之心更多。更何况她如今身怀六甲，也是个做母亲的人，面对沈笑卿自然就多了几分怜惜。
　　沈笑卿却笑了起来，她身形消瘦，容色亦不是很好，笑容中带着三分淡漠，语气却仍是平静，道：“公主，您既然知道没了生母的孩子必然命途多舛，还请您善自珍重。”
　　元容公主神色僵住，眼中闪过一抹不敢置信，她自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可那样的伪装在沈笑卿眼中却是不值一提，只消一眼便能看出这女子早已存了追随亡夫之心。
　　“你……”元容公主哑然，似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沈笑卿复又长叹，道：“公主殿下，小女本不应说这些话，只是不愿您再日渐消沉下去。国公爷已经去了，可您腹中还有公爷的血脉，难道忍心任这稚儿的性命被他人掌握？您也许想着自己是公主之尊，必不会有人苛待这个孩子，但那又如何呢？”说到这儿，笑卿唇边勾勒出一抹讥讽，眸光却是化不开的黑暗，“小女的母亲出身辅国将军府，我的外祖父是两朝功勋，舅舅如今更是为陛下驻守国门，若说身份虽比不上元容公主，但也比一般世家贵女要贵重几分了。但她去世以后，她的女儿被放逐到庄子上不管不问，儿子更是没有任何出路，可见即便身份如何尊贵，也是人死如灯灭罢了。”
　　沈笑卿如此镇定，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眼中的黑暗愈深，仿佛要将人吸进那漩涡之中。她这般说着，一只手瞧瞧放到身后，攥拳，指甲深陷进手掌，唯有身体上的疼痛才能暂时遏制住她心中的滔天恨意！
　　元容公主已然呆住，面前的少女如今不过是十三岁，还是个孩子，却面不改色地对她说出这番劝诫的话来，可见她到底经过怎样悲苦的日子。她不由想到，若是她任性地追随夫君去了，自己的孩子又会落到怎样的险境之中呢？那时到了地下，见到夫君，夫君是否会怪罪于她……元容公主一时心乱如麻，半晌竟是搂着沈笑卿哭了出来。
　　不同于以往的低声抽泣，她放声大哭，似乎要将所有的悲痛都化为泪水滚滚而去。
　　沈笑卿一手搭在元容公主的背部，轻轻安抚着，面容却在一瞬间扭曲，那是刻骨的恨意！她自重生以来再未哭泣过，因为泪水是无用的，泪水只会让她更加懦弱。她要做得唯有复仇，将那些伤害过她至亲的恶人统统打入十八层地狱，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过了片刻，沈笑卿收敛了面上的神色，又恢复刚才那个淡然洒脱的少女模样，柔声道：“公主，莫哭了，当心伤到孩子。”
　　元容公主渐渐止住哭声，发泄过后的她神色已是十分坚毅。因她的公主之尊，往常没有人会这样劝她，只有沈笑卿的话戳到她的心窝子中去，而这孩子又救了她和腹中骨肉的性命。元容公主不好意思地用帕子擦了擦眼泪，感激道：“笑卿，多谢你。”
　　此时她已是唤了她的名字，想必是要将她当做小友看待，沈笑卿摇首，道：“小女当不起公主的谢字，只希望公主能够保住凤体，安稳顺遂。”
　　适时桂嬷嬷推门进来，眼睛有些红，想必是在门口听到了笑卿的话，面上却是喜气洋洋的笑容，手中的托盘里放了一个瓷瓶，道：“这是宫中专门医治跌打损伤的药膏，老奴这就给沈姑娘用上。”
　　沈笑卿示意白露接过，道：“不劳嬷嬷费心，一会儿子我回庄子上再用就好。”
　　“笑卿来庄子上住着也有些时日了吧。”元容公主忽然问道。
　　沈笑卿心跳加快，知道这步棋是走对了，便道：“是的，小女来庄子上修养已有一年的时间了。”
　　已经一年了，哼，元容公主心中薄怒，那曲氏当真是如此心狠手辣。元容公主虽与曲氏没什么瓜葛，但与宫中的曲妃很是不对付，再加上她如今为人母，自然而然就将曲氏当成了假想敌。
　　“我还要在静安寺休息几天，你若是无事便多来陪陪我。眼看着已是年关了，我需得回京了，到时候你便与我一同回去。”元容公主握着她的手，道。
　　“多谢公主。”沈笑卿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感激的笑容。

　　沈笑卿自幼博览群书，身上却没有普通世家贵女那般矜傲，元容公主更是喜爱她。几日的陪伴下来，两人感情与日俱增，而这一切正中了笑卿的下怀。
　　终于到了归京的这一日，元容公主特意吩咐要笑卿与她同乘一辆马车，可见对她的看重了。春草自那日起便知笑卿得了元容公主的青睐，可是她被白露盯着，没法给曲氏传信，因此曲氏还并不知道笑卿此时正在归京的路上。
　　这天她正在验看府中新进的给姑娘们做新衣的料子，想着如今沈笑卿过得孤苦无依，神情很是得意。她身边站了个年轻的女子，似是刚及笄，面上略施薄粉，头发挽了个简单的髻。她的容貌已是上乘，气质更是动人，如同空谷之中的幽兰，风华绝代。
　　“母亲打算什么时候接三妹妹回来？”她的声音亦是好听，如同珠落玉盘，沁人心脾。
　　“不急，”曲氏道，“你三妹妹性子高傲，想必是喜欢在庄子上住着，既然如此，那便再多住几日吧。”
　　“夫人，不好了不好了，”一个管事婆子步履匆匆走进来，面色很是惊慌，“扑通”一声跪倒在曲氏面前，道，“三小姐被元容公主亲自送回来了！”
　　曲氏面上的笑容如同戴了面具一般，“咣当”一声碎裂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