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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5、量子力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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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淅沥的雨声在早晨将他叫醒。
  摸过手机,时间已是八点半,丁隶揉了揉睡眼疑惑地看看枕边人,心想按平常的话阿静早该起床了才对。
  “昨晚到底喝了多少酒啊……”丁隶晨哑地自言自语。
  “一瓶茅台。”齐谐忽然说。
  丁隶一愣:“你醒了?”
  “六点半醒了一次,看你没醒又继续睡了。”齐谐闭着眼睛说。
  反应过来他刚才那句回答,丁隶皱了皱眉:“你也不悠着点,哪有一下喝那么多的。”
  “归心堂上下都知道我酒量大,那里躲得掉。”齐谐扯过被子盖住肩头。
  “那你就敞开了喝,喝完再回来吐?”丁隶有些不快。
  “平时不会吐的,昨天一见你就没忍住。”齐谐欠揍地说。
  “那我早点走,免得你脾胃不适。”丁隶一掀被子下了床。
  “生气了?”齐谐探出脑袋,见丁隶背对他捣鼓着背包。
  “对,生气了。”丁隶丢来一只盒子又钻进被窝,齐谐拆开包装,是一套做工精致的银箔书签。
  “喜欢吗?”丁隶问。
  “挺喜欢的。”齐谐挑了一张出来,夹在那本《量子力学》里。
  丁隶记起他昨晚的梦话,好奇地问:“你看得懂这个?”
  齐谐模棱两可:“在普通人面前就略知一二,在行家面前就一窍不通。”
  “那你给我这个普通人解释一下。”
  “从操作主义的角度我不需要给你解释。”
  “什么是操作主义。”丁隶问。
  “怎样解释量子力学的概念,取决于我想通过解释达到什么目的,在你身上目的已经达成了,所以不需要再行解释。”
  丁隶咚地倒在枕头上:“我知道你很厉害,但请照顾一下普通人的智力水平,使用我们能理解的表达方式。”
  齐谐想了想,稍微躺过去一点,略低下声音说:“那我告诉你一件事,你不要告诉别人。”
  “嗯。”丁隶换了个姿势正面看向他。
  “保证不说。”齐谐盯着他的眼睛。
  “以希波克拉底发誓。”丁隶扣起小拇指,“If I swerve from it or violate it, may the reverse be my lot.”
  “听不懂。”
  “撒谎遭雷劈。”丁隶翻译得信达雅。
  “用不着。”齐谐将他举着的手拍下去,“你知道齐谐这名字的来历么?”
  “知道。”丁隶背着高中课文,“齐谐者,志怪者也。《齐谐》是一本记录怪物的书。”
  “也是也不是,那是双关语,‘齐谐’不止是一本书,还是一种妖怪的名字,而我就是这种妖怪。”
  丁隶的眼神黯了一下,伸出手去拨了拨对方的额发:“你真的是妖怪吗?”
  “原先不是,后来是了。”齐谐侧开脸躲掉他的手,“如同人类由‘初拥’就能变为吸血鬼,我也是经历一些事才变为了齐谐。可这不像初拥,它没有一个明确的仪式,而是一个无意为之的、量变到质变的过程。”
  “那是什么事?”丁隶问。
  “志怪。”齐谐说,“十年前我还是个普通人类,不,精神病人类,那时我只能看见极少的怪物,于是就试着将它们一一记下。而后我偶然来到斋子,遇到老先生送了书,又开张做了买卖故事的生意。随着时间过去,我记下的妖怪愈加增多,发现自己能见到的妖怪也更多起来,体质亦渐渐变化,最终获得了聚无化有的异能,成为了一只齐谐。”
  丁隶若有所思,末了问:“你从开始就知道志怪的行为会让自己变成妖怪吗?”
  “如果知道我就不会这么做了。”齐谐沉声道,又笑了笑,“想来该是被老先生坑了吧,相遇那日还特意让那本《齐谐》落在我的眼前,好让我提前取了这么个假名。”
  “什么叫聚无化有?”丁隶又问。
  齐谐的视线移向了房间最远处,神思恍惚道:“有些宗教说,这世界,包括你我,都只是神的一个梦。你信吗?”
  丁隶凝视着齐谐摇了摇头,却见他的视线焦点不知停在了何处:“可是我信,因为所有的妖怪……也都是齐谐的白日梦。”
  “白日梦?”丁隶被他渺远的神思感染,喃喃重复。
  “我不知该怎么形容……”齐谐梦呓一般地说,“当我遇到了一件怪事,我就会像做梦一般,渐渐见到有怪物从虚无里化生出来……这时候如果我记录下它,它就会凝成稳固的形体,获得自主的生命,并像仆役一般听从‘造物主’齐谐的摆布。”
  “也就是说你可以将怪现象实体化,使它变成一个怪物,并脱离现象本身去操控它?”丁隶试探地概括。
  “是的。”齐谐缓缓说,“后来我想……或许这世上本没有妖怪,而是先有了那些聚无化有的志怪者,从上古,到今日,这么一代代地拾起被人们忽视的怪现象,给予它们实体和生命,才造出了这光怪陆离、盈千累万的妖邪。”
  丁隶深思许久,点了点头。
  “不过齐谐的力量也不是凭空得来的。”齐谐侧过脸看着他,“比如昨天那人叫我表演隔空移物,我就做不到。”
  “为什么?”丁隶不理解。
  “因为他们不信我。——只有在信我的人面前,我才能做到。”
  “比如我吗。”丁隶笑说。
  “嗯。”齐谐颔首,“不止是齐谐,所有异能者也都一样,信的人越多他们的力量就越大。你应该知道钱思宁原先有那种‘催眠’的能力,可是后来再没用过,就因为那时谭启功的培训班已经解散,她没法再从学员的信仰中抽取力量。”
  丁隶忽然闪过一个想法,欠起身问:“所以荀老板办归心堂就是为了收集信徒扩大影响力?”
  “我现在做的也是这件事。”齐谐随手翻着那本书,换了半开玩笑的口吻,“为了在归心堂立足,我需要一步步俘获学员的信赖,成为被顶礼膜拜的‘齐大师’,所以必须用这套看似科学的话语来拐骗更多的科学主义者。”
  丁隶觉得不妥:“为什么要说拐骗,你哪里骗他们了。”
  “佛曰,不动己心,不乱他心。意思是不要轻易动摇自己的信念,更不要自以为是地扰乱别人的信念。况且妖怪之物也是齐谐的一面之词,谁知道是真是假,说得好听是一群神经病在集体意淫,说得难听些就是神棍的故弄玄虚。”
  “不,是真的。”丁隶看着他的眼睛。
  “是真的吗?”齐谐反问,“你还记不记得钱思宁曾把我的日记拿给你看。”
  “嗯,我那时问你原因,你不愿说。”
  “不是不愿说,是不能说。因为日记里有一些逻辑上的漏洞,足以泄露妖物的真相。”
  丁隶疑惑地回忆一下,忽然想起那天翻看日记时有过的违和感。
  齐谐观察着他的表情:“其实你也发现了问题,只是潜意识将它忽略了,不是吗?”
  丁隶思忖了很久最终抬起头:“微音的四只翅膀,你开始画的是两两并排的样子,后来却涂掉了,改成环绕排列的方式。”
  “没错。”齐谐说,“我若真‘看见’了微音,自然知道那些翅膀是怎样长在躯干上,可在日记里我却画出了截然不同的两种样子,这就说明客观上根本不存在这种妖怪,一切都是我的主观臆想。”
  “那你为什么要画两种翅膀?”丁隶问。
  “因为那就是我的臆想。”齐谐直直地望着天花板,“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就像做梦时你能控制自己的梦境,我也能控制那些妖怪的模样,只有正式记录下它们之后,它们的形体才会铁板钉钉地固定下来,但有时……我也不确定这是不是一种幻觉,一种精神错乱的产物。”
  “不是的。”丁隶笃定,“你都用妖怪解决了那么多案子,怎么会是假的。”
  “那是因为你信我,那些委托人也信我。就和志怪斋的存在一样,不信的人只会一笑置之地走开,但凡有谁踏进了那间屋子,他必定或多或少相信神鬼之物。”齐谐停了停,“当时钱思宁把日记拿给你看,就是对我的一种警示,因为那时候我几乎全部的力量都源自你一人,若你察觉了蹊跷不再信我,我就一无是处了。”
  丁隶歪起脑袋想了一会儿:“原来厉害的不是你,是我。”
  “是你。”齐谐微笑。
  “那现在呢?你就不怕我这个核电站跑了?”
  “不怕,我在总部已经带了三期学生,少说也发展了十来信众,不缺你一个。”
  “可是这样好吗……”丁隶有些担心,“我总觉得这些妖魔鬼怪只能是小众的东西,规模太大很容易出问题,比如政治上的。”
  “那是公关部要考虑的事,不用我操心。”齐谐枕起胳膊轻松地说,“我只要做好神汉的本职工作,把更多的无知群众诓进课堂,没事陪他们说说话聊聊天唠唠嗑,抚慰一下迷失在大都市中的寂寞灵魂就可以收工资了。”
  丁隶还是叹了口气:“这样算诈骗吗。”
  齐谐笑了:“骗子职业守则第一条就是,任何情况下绝不承认自己是骗子。”
  丁隶不再说什么,回困地闭上了眼睛:“你快些把病治好吧,然后彻底离开这个地方。”
  “不要抱太大希望。”齐谐把玩着一片书签,“所谓窑姐难从良,就算我离开归心堂也始终是在这圈里混过的人,这辈子都摘不干净的。”
  丁隶没有延续这个话题,只问:“你过年回家吗?”
  “不回。”
  “那我过来陪你。”
  “我要去一趟北京。”
  “我去北京找你。”
  “我有事要跟荀爷去办,恐怕没空。”
  丁隶合着眼睛轻笑一下:“你开始喊他姓荀的,之后叫他荀老板,现在也成荀爷了。”
  齐谐没有理会气氛的变化:“归心堂上下都这么喊,我自然入乡随俗。”
  “也对。”丁隶的语气听不出情绪,“你现在是归心堂的齐老师,不是志怪斋的齐先生了。”
  “是啊。”齐谐道。
  之后两人都不再说话了,只听雨声滂沱,格外喧嚣。
  到傍晚时,天总算放晴。
  厨房里的齐谐关上煤气灶,将锅中挂面盛出两碗,丁隶拿了四支筷子在餐桌前坐下。
  “想不想吃蛋糕?”丁隶问。
  “你若想吃就直说,别假公济私。”对面的齐谐端起碗喝一口面汤。
  “那算了。”丁隶埋头吃面,又问,“你要不要许个愿?”
  “许了就能实现吗?”齐谐反问。
  “不是你说的吗,心诚则灵。”
  “那行啊。”齐谐一口回答,“我希望你不要终日投身于医疗事业,赶快找个好女人成个家。”
  丁隶的筷子停了一下,不发一言。
  “需要我替你介绍吗?”齐谐笑问。
  “不需要,你不能抢夺我奶奶的人生乐趣。”
  “奶奶身体怎么样?”
  “挺好,照这个趋势估计能活两百岁,到时候你可得把她写进日记里。”
  齐谐啧一声:“哪有你这么诋毁长辈的。”
  “是她成天自称老妖精,高兴起来还管宋爷爷叫圣僧呢。”
  齐谐一想象那个画面差点呛住,放下碗几乎笑得咳起来:“那宋爷爷什么反应?”
  “没反应。”丁隶边吃边说,“只有一次见到他给我爷爷上了柱香,说您真不该走那么早,给人间留下这么大一个祸患,然后被奶奶揪过去捶了两拳。”
  “看来他们感情很好啊。”
  “是很好,我有时候挺佩服我奶奶的,爷爷过世第二年就重新找了老伴。”丁隶稍停下筷子,“说起来512那年我做了两次志愿者,一次是救灾时,一次是十月份。第二次出发前我特意调整好情绪,想着一定要照顾受灾者的心理,得表现得沉痛一些。结果到了那儿,却发现社区中心正在办相亲大会,参加活动的都是地震中丧偶的男女,大家唱歌跳舞,一片欢乐祥和,完全看不出四个月前经历过一场大灾难。”
  齐谐笑了笑:“当时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低估了人类的坚韧?”
  丁隶没回答,起身去了厨房,一边盛着第二碗面一边说:“今晚我睡客房吧。”
  “行,等一下我把被子找给你。”齐谐的回答从背后传过来。
  当晚,似乎是有些认床,丁隶辗转无眠,忽闻依稀古琴声。他侧耳去听,却不知那是什么曲子,只有努力记下一些片段以留日后查阅,可等一觉醒来再去回忆,就连一个音调也想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