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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六章 ...

  •   三人一道用过午膳,七叔便跟四叔换了官服准备出门。二人身着盘龙绣纹紫袍绣麒麟补子,金冠束顶,腰系金玉带,脚蹬银缎绣紫金祥云窄筒薄靴。长发曳腰,纤腰细细,大袖飘逸,靴筒紧裹着脚踝,十分精神。当真是正直大地回春之际,人也分外意气风发。他二人在院井里并肩而立,那绝非使万物暗然失色之美——只教人放眼望去,顿觉整个院子不论边边角角皆春意盎然,灼灼生辉,倒似那春意便是因他二人才翩然而至了。
      七叔差管家备了些礼品,轿子已然停在了院儿当中。礼品由家丁二人抬着,跟在轿子后头。七叔掀开轿子门帘,没回头,亦没低头,只反手向旁一伸,便拉住了四叔的手,一同上了轿。
      他二人同坐一轿,八抬。轿身宽大沉稳,光亮紫棠色缎面,点缀金银锦丝绣数只五彩孔雀戏麒麟,姿态不同,大小各异,活灵活现,各个栩栩如生。顶盖四周镶着银丝穗头沉甸甸长且整齐,大气又不沉闷,庄重且不失情趣。大约路不远,窗口才只挂着葡萄紫薄纱帘,隔着帘子,轿中坐着的一双俊美,玉雕般的轮廓便依稀可见。这一路上,不知又要引来多少蜂舞碟飞了。
      “星儿,进去瞧着仲眸吧。”七叔掀开窗纱,回头冲着我喊了声,摆了摆手,带着温雅的笑容。家丁抬着轿子荡悠悠缓缓向外行。
      “哦。二位皇叔早回啊。”我笑着冲他们挥了挥手。大约已是未时三刻,日光焦灼,射入眼中,眼睁刺痛睁不开。抬手搭了个凉棚的功夫,那五彩轿子已翩然走远。如此双宿双栖可当真是羡煞旁人呐,心中不住赞叹着转身回了仲眸房里。
      酉时左右,仲眸醒了一回。心里急着想他快些康复,我便叫他闭上眼多休息。他这躺了也有个十日八日的了,也不知何时才起得来。一想到这儿,我心中便隐隐作痛。也不知秀儿跟兰儿那俩丫头怎样了。这一闲下来,倒越发想她们得紧了。
      入夜,戌时过后,侍女送来饭菜,我草草用了,便喂仲眸喝药。大抵药极苦,他喝药时亦稍稍皱眉,样子着实可怜又可爱。但凡良药皆苦口。这黑稠的苦药喝一碗下去,亦够人受的,更何况他已连喝十日八日了。心里不由地寻思,倘若仲眸如今能言语,会不会同七叔那样,叫苦呢?
      夜深,外头渐渐静了,独自坐在仲眸床旁,瞧着窗外班驳的树影,一瞬竟失了神。皓月当空,繁星点点,树影横斜,别有一番韵致。只可惜如此良辰美景,一人独品。倘若逸尘在,定会带我进山里登上高处,来个月夜赏星。如此便兀自又思念起他来——略带倔强之音容笑貌历历在目,仿佛昨日还曾见过……假使找到他后能有如此机会,我定要把那本该说与他,却因自个儿羞赧而错失良机未曾说与他的答案告诉他,非在梦里,而是真真切切在他面前……
      正当我愣神的当儿,外头一阵清脆响亮且有些痴狂的笑声传来,我急忙跑出去探个究竟。
      已近子时,沿廊子两步一隔,整齐挂着成排的嫣红灯笼随轻风摇曳,忽明忽暗。三三两两几个侍女亦提着月白灯笼急匆匆在廊子里来回穿行。不远处一双身影纤瘦挺拔,却在黏黏糊糊拉拉扯扯。我近前两步细瞧,原来是七叔跟四叔回来了。七叔步子不稳,摇摇晃晃,手里还拿着把扇子在四叔跟前抖来抖去,边抖还边痴狂大笑。看样子是喝醉了。
      我赶忙跑过去,“四叔,怎这么晚才回?”
      “哦,呵呵,星儿啊。仲眸怎样了?”他两手不住地招架七叔,一开口是满嘴浓烈酒气。
      “他还好。喝了药正睡着呢。”语毕,七叔早晃到别处去了。回头一瞧,才见他已晃到院井当中了,嘴里还傻傻地笑着,咕哝些什么,也听不太轻。他本已脚底发软似踩了棉花,眼还只盯着手中的扇子,眼见着天旋地转地险些歪倒。幸好四叔及时上前提住他的腰。不然当真得躺地下了。即便如此,他还不依不饶使劲地往外推四叔,整个身子软了吧唧的,使不上劲还抓着四叔的衣裳推来搡去的。四叔放了手,他立不稳,待好容易扶着他立稳了,又四处乱抓,手里还拿着那扇子在四叔身上乱拍。如此一来,他是瞧着四叔横竖都不中他的意了。
      “翎儿,别闹了,听话,进屋躺着……哎,别扯,别扯,啧,听话……别闹了……”四叔脾气好,拉也不是,搂也不是,却半点不烦。两个人便就如此僵持着立在院当中。一旁立着的侍女们都低着头,也没敢插手的。
      我也跑到院子当中,“四叔,七叔怎喝这么多酒?”
      瞧见我了,七叔转过脸儿来,“星儿,嘿嘿,星儿,你,你瞧,这扇,扇子美不美啊?”语毕,伸了扇子在我眼前晃,一股浓烈的酒气喷在我脸上。瞧他双颊绯红,一对凤目半眯,媚眼如丝。露出如此妩媚之相,七叔堂堂七殿下——若正常断不会如此,定是不胜酒力,已神智不清了。他绝非无节制之人,饮酒怎会过量?
      来不及想别的了,还是先把他弄进屋去才好,“美,美。七叔啊。先进屋吧。夜里凉……”可我话音未落,便被他断了。
      “那,那——是当然。美人送的,自然,自然是美啊。哈哈哈哈哈哈,对吧,四哥,”语毕,美目流盼,紧盯着四叔的双眸,两手抓住他的官服使劲一拉,立不住倒了,四叔给他提起来,又扯,扯着扯着扇子也掉了。估计那俩大袖子碍他的事儿了,便随性向后一甩。这一甩不要紧,只听轰轰两声巨响,一旁的石凳子给炸了个粉碎,远处候着的侍女们都捂住耳朵,吓的抱成了团儿。我也吓出一脖子冷汗。那石凳子即便是普通尺寸,那也是实心的,整个就一大石墩子。连这都轻而易举便给荡碎了,他方才定是使了内力了——酒后果然乱性。怪不得那些个侍女见主子醉成这样都不敢近前。四叔离他如此近,我都替他捏着把汗。要是他一个不如意,一掌拍过去,四叔不给震死才怪。四叔大抵怕他再胡来,便抓他的手,岂料还未抓住,便被他环住脖子,边笑边咕哝,“哈哈哈哈……四,四哥,你可喜欢?那,那扇子,你可喜欢?你定,定是喜欢的,定是喜欢的,啊?翎儿的话,你为何不答,呜——呜——”笑着,竟落下泪来,便又把脸埋在四叔胸口哭,“呜——,翎儿,翎儿也,也喜欢那扇,扇子。哈哈哈哈不,不可辜负人家一片真心,四哥,不可呜——呜——……..”哭了半晌又开始找他那扇子了,“咦?扇——子,本王那扇,扇——子呢?来人!来人!给本王把它找出来!找,找,都给本王找,那是四哥的东西,怎能丢呢?呜——呜——四哥……翎儿没用……当真没用!……”瞧着这顺手便劈碎石凳子的架势,谁敢近前给他找啊。
      四叔搂着他晃了两下,也有些立不稳了,我赶忙上前扶住他胳膊,“四叔,你没事吧?”
      “星儿,你,你去睡吧。你七叔只多喝了几杯。”语毕,不顾七叔挣扎,冒着随时被一掌震死的危险,便打横抱起他,晃悠着往屋里去。七叔嚷嚷着,一个劲儿地在他怀里折腾,手舞足蹈地寻着他那扇子。
      我从地下拾起那把扇子,跟在他们后头往屋里去。到屋里仔细一瞧,但见那银丝细纹白绢扇子上一对七彩鸳鸯栩栩如生,扇面右侧下角一行娟秀的小字:“妹初雪赠”
      走进内室,七叔乱七八糟横躺在床上,四叔正动手给他解衣裳。他哼哼唧唧,抓着四叔的手,死活不让解,嚷嚷着不给他那扇子便死不罢休。
      我把扇子递到他手上,他两眼一亮,嘿嘿地笑,十分高兴,抱在怀里拍了又拍,跟哄娃娃似的。趁他安静这片刻,七叔跟我赶紧七手八脚给他解了衣裳,盖了被子,好好地安置在床上。不经意间瞥见四叔,他的脸儿也红红的,衬的一对金灿灿的眸子水汪汪,动人心魄。
      少时,侍女送来解酒汤,四叔喂七叔喝,喂了一半,忽然把碗塞给我,自个儿捂着嘴跑了出去。我给七叔喂完剩下的一半便赶忙放下碗,跑出去瞧瞧怎么回事儿。只见他正扶着廊柱子,给个侍女搀着吐的正难受。
      见那侍女瘦小,搀他似有些吃力,我便替了她,“我来吧。你再去弄些解酒汤来。”我搀着四叔,给他拍背,隐约能碰着脊梁骨,当真有些瘦。瞧他那难受劲儿,胳膊直抖,定是吐到腿软了。这人啊,自个儿的酒量自个儿该清楚才是。却为何要如此难为自己。吐成这样儿,四叔的酒量该比仲眸的好不到哪儿去,身子也不强壮,这一折腾,恐得难受好一阵子了。
      待他吐完,给他擦了嘴,漱了口,便搀到屋里软塌上。那身衣裳自然是没法瞧了。另叫了个侍女,两人一块给他脱了。醒酒汤也送来了。他自己喝,喝嘴里一半,喝身上一半。
      “四叔,怎不少喝点?醉成这样自个儿多难受!”我有些心疼,亦有些生气。疼是疼他难受,气是气他不爱惜自己身子。
      他笑着,大约想摸摸我的脑袋,可手不听使唤了,在我脑袋上乱抓了几把,我头发都给他抓散了,“呵呵,叫侄儿心疼了,是四叔不好。呵呵是,是四叔酒量太差……也没喝多少,哈哈哈哈,当真没喝多少。侄儿不必担心……我,去,去瞧瞧你七,七叔…”语毕,起身,想往内室去。如此哪还能走路。我便给他搀了进去,安置在床上,拉了被子给他俩盖上。
      一边的七叔蜷成一小团儿缩在床里侧,抱着他那把宝贝扇子呜呜地直哭。四叔靠过去,扶着他的肩,“翎儿,四哥瞧不得你哭。乖,不哭了,不哭了可好?”
      一听是四叔,七叔慢慢转过身,泪眼朦胧,双颊绯红,一脸梨花带雨,哽咽着钻到四叔怀里,似心里那委屈攒了几百年了,“四哥该收这扇子,翎儿想你收,可又不想你收,你收了,翎儿该欢喜,可为何心里难受?翎儿心里难受自然要哭。你不可问我为何哭。我断不会说与你。翎儿伤四哥心了,可翎儿也伤心。如此如何是好?翎儿好糊涂……”这两人讲的是哪儿跟哪儿啊,净是些风马牛不相及的糊话。可捉摸着这些胡言乱语到也猜出些意思。常言道,酒后吐真言,难道七叔是心里不痛快才有意多喝?倘若果真如此,那他哭的肝肠寸断,伤心欲绝倒也不奇怪了。
      八成四叔脑袋也糊涂了,拍着七叔的背,轻声笑道,“翎儿乖,明儿想吃什么啊,四哥做给你……桂花糖可好?还是……玫瑰糕?你不哭了,我才做……你若还哭便不做给你……”
      瞧着眼前这俩人,一个哭一个笑,当真教人哭笑不得。他们便如此胡言乱语闹了半晌,才腻在一块儿睡过去。这亏得是在王府,没人敢说三道四。倘若换了别处,这简直是大失体统,王爷的尊贵身份都给他俩抛到九宵云外了。若是给人瞧见了,准给扣上个风流王爷的帽子,那还得了!想想都替他们担着份心。
      待他二人睡熟,我才回仲眸屋里。唉!这大半夜闹的!整个王府都忙活得跟大白天似的。估摸他们半夜会饿,我又踱了出去,正巧瞧见一个侍女经过,便叫住她,让她去弄些燕窝。那侍女却道燕窝没了。这儿好歹也是个王府,怎连个燕窝都能断了顿?我再问,她道可以做些莲子羹,便让她赶紧去弄好了送到七叔房里温着。瞧着我这一宿又少不得两头跑了。
      三更过后,仲眸这边没什么事了,我便到七叔房里去。正巧瞧见四叔起身,便过去搀他,  “四叔。”
      他胳膊有些抖,手按着太阳穴,面色蜡白,眉头紧皱,“哦,星儿啊,怎还没睡呢?”
      “你跟七叔醉成这样,我过来瞧瞧。还难受么?”
      “恩。头有些疼。”听这话倒正常,该是醒酒了。
      我盛了碗莲子羹,“四叔。把这喝了。吐成那样,可伤胃了。”
      他接过去,冲我笑了笑,“恩。呵呵。当真挺不好受。”
      我在一旁坐下,埋怨道,“四叔啊。你定是知到饮酒该有节制。那为何还喝的酩酊大醉?”
      “哦,呵呵,”他抹了抹嘴,瞥了眼床头的扇子,“与故旧畅谈,一时心里高兴,便多喝了些……四叔知错就改成不?”语毕,盯着我,眨眨眼,眼神狡黠——他一向是如此的——一位十九岁的王爷,风华正茂,温文尔雅,时儿有些风趣,随和,善意。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侄儿只是怕二位皇叔酒过伤身。四叔……怕是酒量也不如意吧?”
      他笑着摇了摇头,一脸无奈,“唉!酒量这东西,当真与生俱来的。你七叔都比我强许多。呵呵。”语毕,回头瞧了瞧睡的正香的七叔。
      我把碗端出去,取了帕子浸了热水替他擦脸,“明知不能喝还喝。瞧你这脸色都蜡白了。跟仲眸哥一样,喝了便吐,自个儿遭罪。”
      “哦?仲眸也如此没酒量?”他瞧着我,一脸疑惑。
      “唉!别提了。我们留宿祝家那会儿,他陪祝家小姐喝了一回,结果吐的淅沥哗啦,醉的简直一塌糊涂。”
      “哈哈哈哈,没想到我那侄儿与我乃同病相怜之人。”
      我扶他倚坐在床头,“四叔,恕侄儿直言。你与七叔喝成这般模样,别人不都瞧你们笑话么。定会王爷长王爷短的嚼舌头。那可如何是好?”
      他眨眨眼,摇摇头,“呵呵。他们若欢喜,便嚼去吧。做王爷的,不论长短那也是人啊。呵呵。倘若做王爷便不可近酒,那谁还愿做王爷?呵呵呵呵”
        “这倒也是。”我忽然想起件事儿,“四叔,你会做桂花糖?”
      他脸儿微一红,有些惊讶,“你怎知道的?”我头次见他脸红,真个是美目流金灿如月,人面桃花别样红,因身子不适,略显苍白的脸越发显的眉清目秀,如此瞧着,更是秀竹般清丽。
      我挤挤眼,坏笑道,“嘿嘿,你醉酒时,对七叔讲的。不巧侄儿听到了。”
      他睫毛稍垂,眼一骨碌,便对我道,“……年幼时。有一回我偷着出宫,在集市瞧见桂花糖,便买了一包带回宫给你七叔。他喜欢的紧。可宫里规矩严,出去不易。我便自御花园的桂花树上采桂花,拿到御膳房做给他。”
      “哦。原来如此。那为何不差御厨做,非得你亲自做呢?”
      他笑了笑,神神秘秘道,“呵呵,他们也曾做过,可我尝了赶不上外头买的好吃,怕你七叔不喜欢。后来便冥思苦想,终有一日,参透了其中奥秘。你猜怎么着?原来,只欠盐一勺啊。哈哈哈哈”
      “呵呵,四叔。你对七叔真好。”我不由赞叹,心生好些歆羡。
      “呵呵。”他笑着摇摇头。
      我凑过去,抱着他胳膊,咽了口口水,“四叔,侄儿也想尝尝你做的桂花糖,你也给侄儿做一回可好?”
      “哈哈哈哈,好好。四叔得了空儿定做给你。”嗓音温润似泉水丁冬,溪水婉转。他摸着我的脑袋,笑得弯了眉,闭月羞花,美不胜收。
      我自一旁拿了那把绢扇,展开,“四叔,这扇子是别人送你的吧。”
      “哦。呵呵。凌国公袭爵,我与你七叔去他府上道贺。这是他妹子初雪送我的。”语毕,顺手给七叔掖了掖被角。
      “哦。那凌国公可是七叔提过的关雪?”
      “呵呵。恩。老国公膝下两男一女。长子名关雪,长女名初雪,次子名飞雪。那飞雪大约长仲眸一岁。日后有机会便叫他来与你们认识。”
      “为何他们名里都带个雪字?”
      “呵呵呵呵,老国公曾驻守北方蛮荒之地,长年风雪交加,他们便都在雪中出生,故而名中皆带雪字。”
      “原来如此。”我摸着扇面,“那这画儿画的是鸳鸯,莫非老国公的女儿对四叔……”
      “呵呵呵呵”他笑音爽朗,“落花有意,流水亦并非无情。只是感情之事毕竟勉强不得啊。呵呵”语毕,伸手佛了拂挡在七叔额前的碎发。那动作倍加小心,轻柔万分,细长的手指在七叔额前轻轻滑过,生怕惊醒了他。
      “四叔……”有些思虑梗在胸口,想说,却又无从倾吐,于是作罢了。
      “何事?”他眯着眼瞧着七叔,千般怜爱,万般疼惜,似这世上万物之中,他便是至宝。
      “……没有……”瞧着他的眼神,我竟有些恍惚,咽了口口水,无意间嘴巴竟溜出了十分煞风景的话,“呃,四叔……那玫瑰糕……”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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