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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第 2 章  ...
            
                
                
                    - 
                          他拉过我,手心温润。
  “你其实,知道师兄多少事?”
  愣住。好象,是不知道什么的。香少,商人,师兄,只袖弥天,杀父不成,冷笑,作弄,怪物……很多的事情,好象都知道,却又只是个轮廓,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听,想一想,然后就成了现在的样子。
  木愣愣的摇头。
  他叹气。
  “你什么都不知道,难得这么大胆,就过来了。师兄,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能有多复杂?”
  他笑了笑,没有温度。
  “他是我风袖门的传人。”
  风袖?真是没有任何悬念的名字。我悄悄的想。
  “师父临终把我们风袖门的所有秘籍都传给了他——”
  “不是你么?”我打岔。
  “不是。师兄资质高过我很多。”
  “不觉得。”
  “那是你没见过,他基本不对女人出手。”
  “不是屑吧。”我小声自语,他看看我,我禁声。
  “风袖的秘籍就是只袖弥天,江湖上人人哄抢的东西。”
  “你们没有练成?”
  “没有。师兄现在还差两步,而我——”他顿了顿,“只学了个开头。”
  我哑然。开头?这——是什么样的功夫?以他的能力才是开头,那学成了,会怎么样?
  定神。我站起来,星辰正好,我其实,不应该知道那么多。
  “和我无关,你不该告诉我这些。”
  “无关?”他倏的过来,“你若嫁他,江湖上人人都会知道,人人都会来寻你麻烦。”
  “你以为,我怕么?”
  “你保护不了自己。”
  口一顺,“不是还有你师兄么。”突然发现自己这样确实好笑。
  “师兄?”惩我像没有听清,一脸的疑惑。
  然后转而薄怒。
  “厉胜男,你非要如此,开些莫名其妙的玩笑么!”生气。
  我低眼看他,他生气的样子还是镇定。
  突然心里一动,觉得这镇定的样子——竟有些可怕了。
  一半面对着月一半面阴,没有任何表情,包括动一动嘴,包括提一提眉。
  以前以为是他的淡定,现在却徒生出些冷意裹心。
  突然觉得,他其实,不是我认识的人。
  三更的梆子响,从城里模糊的飘来。我抬头看了看,天已全黑。是时候走了。
  “就算如此,也与你再无干系。以后,不能叫我胜男,不能叫我厉姑娘,你得叫我——嫂子。”打个冷颤,他目光一闪而过。
  上来复抓了我的手,他的声音低沉。
  “你,你可知道师兄——”
  “我不想知道。”打断他,我疲倦的笑笑,“没那精神。”
  “你必须知道。师兄其实还是——”
  “朝廷的钦犯。”
  墙角平地炸雷,我头皮一麻,僵硬的转过去,香无嘴里叼着草根,正笑得邪狞。
  “青尚,想不到,你喜欢这么玩。”他走过来,身影拖长,明灭黯淡。
  “师兄。”
  “他只是——不喜欢那么多人。”挡一下,虽然知道挡不住。
  “我的新娘,大半夜,你让我这新郎独自和人搏斗,自己倒跑来消遣么?”
  不用想也知道,他是和金世遗有了过节。
  还是忍不住要问,走到他身边抬头,他了然的瞥我一眼。
  “我没事。”
  这态度——太暧昧了——
  “那——那个人呢?”
  “哪个人?”又来。
  “金世遗他们。”不是他,是他们。
  “哦~~~~”他阴阳怪气的长调,“金世遗——很好对付。”
  心中沉了沉,回头去看惩我,他紧抿着唇。
  “对付他,只要害了那谷之华,就什么招势也用不了了。”故意盯着我看,眼也不眨。
  微侧面,“青尚,你妹妹的功夫,比起你,可是差远了。”
  捏了我的手,使劲,我不客气的还力。
  “很冷。”他说,“他们还在家里休息,你,要不要去看看?毕竟朋友一场的,我可不愿别人说我绝情。”
  “你也会在乎别人怎么想?”
  “当然,我很在乎。”他有意无意的瞟着惩我,意图明显。
  低头,猛的发现他手上有血,衣角破了一块。他跟着我的目光,极速遮掩过去。
  “我还没问你。青尚,你把你嫂子带来,想干什么?”
  嫂子——我哽住。他当真是不客气的全听了去,指不定在肚里如何的嘲笑我。
  “我想她,了解一些事。”
  “你要了解什么?我?那不如直接问我好了。你,想知道什么?”
  “我不想知道。”
  “胡说,哪有妻子不愿知道丈夫的事的?”一手揽了我,逼我靠在他身侧。下巴扬起,桀骜的看着惩我。
  “那好,你说。”
  “我是风袖的传人,我是商人,我还是钦犯。”
  “完了?”
  “你还想有什么?”
  嘲弄。
  “为什么是钦犯?”
  “因为我杀人。”
  “留了活口?”太不专业了。
  “故意的。”他看穿我。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懒得杀不值当的人。”
  翘翘嘴角,“娘子,你今天的问题,太多了。”
  “师兄,外面的人说安成寺遭灾,一寺三十二人,全部灭顶。”惩我看着他,没头脑的冒出句话。
  三十二?我回头,小瞧他了。一柱香,三十二人,连同那些烟火一起烧地干干净净。
  他皱眉,看着我,轻轻的说了句:“太残忍了。”
  我哑然。残忍?貌似——是你动手的——不是么?难道我看错了?
  “师兄,这件事,朝廷很快又会归结到风袖的身上。”
  “那又怎么样?不过多些案子罢了。”
  风袖?他的绰号么?
  “你不用担心。“他低头对着我,我瞪他。
  “我不担心。”
  “很好。”
  “只是,你既然被通缉了,如何还能开这么大的香料生意?”
  “哈哈哈哈——”他突然一顿大笑,像听了最愚蠢的问题。声色有杂,我暗暗揣摩,是胸口下三寸的地方遭了重击。
  “这就是要你不用担心的地方。他们,连风袖门在哪都不知道,又如何知道到底是谁?”
  “走吧,娘子,你的朋友,还在等着你。青尚,你,也去。”简单的吩咐,他裹了我飞快离去,脚不沾地的。惩我绷了脸,紧随在后。
  礼堂是一片凌乱,红的绸红的烛,灭得不留痕迹,只交错的倒在一起,模样无辜。
  金世遗绷了脸坐着,身边是谷之华,脸色苍白。
  我不由自主的缩了缩,香无奇迹般没有拦我。
  他站起来,大步过来,她跟在后面,寸步不离。
  眼尖的看见他袖上一点红色,还是心里一揪。
  “你去哪了?”态度嚣张,完全没把香无放在眼里。
  惩我淡淡的站出来,和香无一边一个,把我夹得严实。
  “我和她出去聊聊。”
  “聊什么,需要这么久?”他看着我,眼睛眯了起来。
  “随便说些什么——”正想着话来搪塞,冷不防给香无插开。
  “他们是亲戚,聊什么需要告诉你这外人?”
  金世遗像是没听见一样,并不理会,只上前一步,离我一步。
  “你,跟不跟我走?”
  心跳停顿,我愣愣的看他。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抢亲?
  香无伸手拦住他,正正的挡在胸口。我知道下个动作会是什么。
  “你,跟不跟我走!”不是问句,是肯定句。
  身子直接拦在他手臂上,大有些不管不顾的架势。
  香无暗暗用上力,金世遗的脸色更阴沉,只是僵持着不退。
  “若你走,我拼了命,也要带你走。你,到底走不走?”
  话出口,他身子动了动,略弹开香无的手,和他怒目而视。
  香无回过头,对着我叹气一笑:“娘子啊娘子,你看你,给我惹来多大的麻烦。”
  轻蔑之意呼之欲出,就差直接点破。
  我看着他,他的意思我明白得很。让别人小瞧就算了,让你,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我不走。”回过来,对他笑一笑,自己也觉得凄凉无比,“我走什么?走去哪?和谁一起?”瞟着谷之华,高度适当,他刚好看见。
  不是我不走,曾经下过多大的决心要走,到头来才发现自己可笑得厉害。
  其实你到底是不知道还是装傻?不知道我看见你为了她孤身犯险还是不知道我看见你整夜陪伴着她寸步不离?我承认我小气,我不小气就不是厉胜男。
  其实,更应该说是我清醒,跟着你,一生活在别人的阴影下苟且。我不开心,其实,难道你就会开心么?
  还是选择香无好了,我们两个,不爱只恨,恨着,所以有理由如此纠缠不休。
  “厉姑娘,世遗哥身上还有伤——”
  “之华!”他回头止了她,“我不用任何东西强迫你,我只要你一句话,你走是不走?”
  “厉姑娘!”
  “我不走!”头痛,吵什么吵,这里不是你们恩爱的地方。
  抬头,眼神自以为干净的看他。
  “我说了,我不走。”
  “你——你——你——”他的手突然放下,后退,然后停止。
  看着我,就笑,笑得放纵,眼角唇梢都是笑意。
  “你——当真——是不在乎了——”还是笑,收也收不住的样子,我心在那一刻凉透。
  “我们走吧。”他拉着谷之华,从香无身边离开,从我身边离开。
  空气里安静的一句话飘过,我想只是我的幻觉。
  “你,好好对她,否则。”
  否则什么呢?想问问,开口时人已不在。去哪了?我迷茫的看着他的背影,一如当年的小岛,看着他。只是香囊如今换作了人,我,这样,算不算做了一件好事?
  “知道你和她比,输了什么?”香无跟过来,沉着脸,像观望着风景。
  “你说。”
  “你,不如她漂亮,却比她聪明。”
  “谢谢。”
  “实话而已,没想夸赞你。不过我是他,我可不会走。”
  “你会叫我生不如死。”
  他笑了笑,声音黯然。
  “不是。我会叫我们两个,一起生不如死。”
  “青尚,今晚不走了,留下来陪陪我。”
  怀疑的回头,香无声音越发萧瑟。这人——感伤么?感伤什么?为我?不可能。
  “师兄有嫂子陪着,我不打扰了。”惩我斜眼瞟我,目光如炬,再看时却归于沉寂。
  “有你嫂子——”香无抬头,闭着眼深深一叹,“青尚,你想带她走么?”
  “师兄?”
  “你若要带她走,就在今晚,在我看不见的时候。”
  不是说笑,我肯定。这样的人,我猜不透,也不想猜,多想无益,还是顾着自己的好。
  “师兄说笑呢,嫂子是三媒六聘回来的,叫一声嫂子,一生都是嫂子。”惩我退在一边,模样模糊。
  “是么。”他回头离去。
  “青尚,你有一晚的时间,天亮之前,我的决定永远有效。”
  就——这么走了?留我一个新嫁娘和一个男子独处,那个男子还居心叵测?这样——算什么?
  惩我凝视着我的脸,面上给他看得有些凉。
  低头移开。他的眼睛总是干净得我不忍对视,惟恐糟蹋了人间的圣地。
  “你师兄说的话是真的。”
  “我知道。”
  “你,想怎么做?还要带我走么?”
  “不带了,我带不走。”
  “何以见得?”
  “金世遗都带不走的,我又能怎么样?”
  哑然。是啊,他能怎么样?这么问,我又想怎么样?一样的不会和他走,只是想自己好过一些,只是找不到话,我还能如何?
  笑。
  “那我们怎么办?他可不会放我回去休息。”
  “我给你吹首曲子吧。”
  “你会么?”
  “以前跟师父学过一些,不算懂,只是无聊时解闷。”
  “你师父到底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不知道?”
  “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人呢?”
  “死了。”
  “怎么死的?”
  “不知道。”叹口气,“或许——不是善终。”
  风声萧瑟,一转眼停止下来。一片叶顺了冷意旋下,恰好的到他肩头,他伸手拿了,仔细的看。
  “在我回去的时候,他已经走了,师兄葬的,连地方也是他选的,我只看见一座坟。”
  “那他没有告诉你是怎么会事?”
  惩我轻摇了摇头,一言不发的。从腰间取出只笛,通体碧绿,隐隐的有点暗。
  我探头过去看看,他对我一笑,转身过去。
  “只是不值钱的玩意儿,没什么好看的。”
  想问什么,他将指尖放在唇下,示意我安静。
  对着夜空扬头,风吹起他的头发,突然觉得难过无比。
  悠扬之声起,淡然的飘远,近乎虚无。
  他的模样憔悴苍白,一脸的倦色遮掩不住。
  青色的衣裳青色的笛声,于是连这天色也蒙上层绿,撕扯不开的。
  他且吹且走着,脚步轻盈并不轻快,在地上画着奇怪的印子。
  注意力从他的音转到他的步子,最后落在地上。
  这些——我不由自主的跟着他走,脚步腾然收紧。抬头疑惑的看着他,他微笑依旧,不言语的带着我,一圈两圈三圈,重复着,往返。
  “惩我——这是——”
  他摇头,身影一掠而过,擦着我的耳小心的说:“自右往左,可破一时。”
  心跳在这分钟漏了一拍,在下一秒恢复正常。
  “需要么?”
  他无奈的耸肩,“我想,对于师兄,还是需要的。”
  天色大明,我靠着他他靠着树树靠着地地在远处接着天,然后形成一个奇怪的圈子。
  “我要走了,姑娘——自己小心。”
  “你也是。”对他笑了笑,贪享这一刻的安宁。
  “给你的,有麻烦时记得找我。”他手心摊开,里面藏了个貌似葫芦的东西。
  努努嘴问他:“这是什么?”
  “拉下面的引线,它自会上天。”
  接过来,一片温润。是握了很久,一直想给,一直给不了么?还是在犹豫,到底值不值得?
  他起身,整理衣裳,一丝不苟的和从前一样。这人,就算最落魄也还是保留着那一丝的骄傲,从不轻易放弃。
  突然有个想法。我的想法,考虑用不了多久,从来是率性的做,然后率性的伤害。
  “惩我,你为什么,从来不叫我的名字?”
  “没什么。”
  “你以后,如果还能再见,我希望听你叫我厉胜男,不是姑娘。”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他侧头,只见了发角一端,微扬。
  目送他而去,直到看不见的地方。迎着晨光,满眼通亮。
  回头,花园的路暗得心惊了。那些梅肆意的开着,灼人神伤。这时候的我,脚踏卵石,不知为何,竟生出些胆怯。
  该走的一定会走,不该走的,那就只能面对。主公说过,我们做杀手的,不死,就不能离场。所以那些痛心的,怀念的,安慰又或者牵扯纠缠的,散去后通通是幻。这世上总有些东西留不住,不能留。唯一可以做的,是忘记。
  越近小阁,心越沉,千钧的步子提不起,提起又放不下,不死不活的悬在半空。
  一个丫鬟过来,手里拎着个包袱。
  “你——过来。”对她招手。
  “夫人。”
  我皱眉,真是叫得刺耳。
  “以后别那么叫我。”摇头,盯着她的手,“你要去哪?”
  “这东西,是香少吩咐给夫人准备的。”
  “给我?”莫名其妙。
  “香少还要夫人去南边一个叫麦昌的地方找他。”
  “他不在?”
  “香少很早就到这花园走了一圈,现在出发很久了。”
  我一愣,脸色下沉。
  你早就知道我不会走是吧?假好人。
  翻翻包袱,里面无非一些伤药银两什么的,无趣至极。这可不像他的风格,我冷笑,瞥一眼那丫鬟。
  “还有什么?”
  她默不作声的递过一把匕首。
  抽出来,寒光初显,阴森森的凉人。
  “香少说如果夫人在路上遇见什么事情,就用这匕首——”
  “自卫。”替下她的话。
  “自绝。”她反驳我,面无表情。
  马是备好的,干粮只有馒头,不过比起那些饥民已是幸福,我不求什么。
  随便扯上套衣裳,但能覆体即可。
  马一路低喘,我骑得颠簸。
  记得出发时问过几个丫头麦昌在什么地方,口径出奇的一致——南边。
  再问有多远,异口同声的道——不知道。
  再问在哪里,还是那三个字——不知道。
  鼻下是嘴,可惜嘴也有用不上的时候。人家说不知道,总不能吊起来抽筋拔皮的一顿猛问。况且,别人还口口声声的叫我夫人。
  香夫人——我耸肩,怎么听怎么别扭。
  出了城,再走半里,人迹已稀。远远的看见间客栈,上书欢喜二字。
  欢喜客栈。
  好笑,如此荒芜,怎的衬得上欢喜两字。
  牵了马过去,它倔得紧,一路上想方设法的把我摔下来。跟那主人分号不差的臭脾气。
  一个老头迎过来,衣服浆洗得发白,补丁成摞,却难得的干净。
  看看他,胡子一把,头上银黑参半,像是个朴实的人。这样的人——危险。
  “这位姑娘是要打尖还是住店?”他的声音浑厚,我眼角瞥他。
  “住店。”
  “好好好。”他笑着为我拉过那马,方才趾高气扬的东西经他一捋毛,竟温良如兔。
  随他进去,客栈虽小五脏具全,看得出是精心打理过。
  才坐下,茶尚未入口,紧接着出来个男子,年轻的,脸上蒙灰,只露着双眼,透出些古灵精怪的光。
  “爹爹 ,来客人啦?”他对那老头一鞠躬,走到我身边,伸手来拿包袱。
  手腕用力,轻轻一转按下他。
  “干什么?”好涩口的茶水。
  “姑娘不是要住店么?”
  “恩。”
  “我只想帮姑娘把包袱拿上去。”
  “我自己有手。”包袱没什么打紧,关键是那匕首,落出来怕惊了老人家,倒落了我的不是。
  “这是小店的规矩——”
  “我不喜欢你的规矩,如何?”放了杯,心里闷得不快。
  最近总是这样,一股气在胸口哽着,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男子呼吸沉重起来,我悠然自得。
  “对不起啊姑娘——犬子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他计较。”
  “我不计较。”对他们笑一笑,“我房间在哪里?”
  “好好好,我带您去。”老头忙忙的走在前面,我拦住他。
  “我要他带我去。”头一点,对着那男子。
  越反骨的人,我越是觉得好玩。招惹我,注定你难受。
  “楼上三间房,两间住了人,只剩下门角的一个。“他对我道,我点头进去。
  听出话里的不顺,我偏不与你痛快。
  “僻静的好,乐得我清净。”
  放好包袱,我四周环顾一下,很好。
  回头见那男子还在,一双眼直盯了我。
  “你看什么?”
  “你脸色不好,有病啊?”
  “你才有病!”真是什么人说什么话。
  “出去,我累了。”他这么一说,好象是有些不舒服,四肢五骸猛的麻冻起来。
  他不做声的为我带上门,我想了想,追上去。
  “喂!”
  “什么?”
  “问你个问题。”
  “你说。”
  “知道麦昌在哪里么?”
  “知道。“他点头,然后回身,没有下文。
  愣了愣,跑过去拦了他,“你还没回答我。”
  “我回答过了,我知道。”
  你!深叹气,平静平静。
  “那,麦昌在哪里?”
  “这是第二个问题。”
  没看错的话,他笑了笑,很快隐忍下去,像得了多大的便宜。
  好得很,所谓民风不古就是这个意思。
  “那就算第二个问题,麦昌在哪里?”
  “从这走向南一百里地,见着条红河,过了红河便是了。”
  “什么红河?”
  “这是第三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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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浅眠于塌,微微一抬头,瞥见一缕星光暗淡的偷漏进来,在桌前无助的晃动。
  四体酸涨,只有头脑清醒。这样的感觉最是难受,好在我已习惯。
  强撑着起来,喝了些那种涩口的茶,眼前一片白亮。
  那个男子说,麦昌前的红河曾是清河,只因官兵横行,杀人无度,连河水都染作了红色。百姓怨怒,不能申诉,所以才取了这么个名字——红河。
  红河,其实就是血河。
  想笑一下回答他,却是唇边沉重。或许,那血河的颜色也曾经与我有关,我又有什么资格来说三道四。
  还想问,他却已低头离开。直觉告诉我,他的亲人也葬身在这河里。
  慢慢挪到门边,坐下。
  木制的门草草掩蔽着,不过敷衍了事的象征一下,别说隔音,就是隔人也是不行的。
  所以,我清楚听见对面那些恬噪之人的谈话。
  他们说得小心,我听的仔细。他们在说——风袖。
  冷笑,牵扯了神经一顿猛凉,近乎失去知觉的痛苦。
  擦擦额角的汗,袖上竟湿了一片,贴着皮肤,提醒我这身子的渐弱。
  其实,他们说什么,要做什么,与我无关,哪怕说的那个是我新嫁的男人。
  我只是担心另一个人,一个对我好到,让人怀疑的人。
  从来都说,自己没什么值得,不是妄自菲薄,只是事实。所以,我并不相信有人会毫无目的的对我好,一点点,都是不可想象的。
  “上面怎么说?”
  “没写清楚,只有一句话——查少戴帽。”
  隐约的声音传来,我心一停。耳朵更紧的凑上去,屏气凝神。
  “查少戴帽是什么意思?”
  “我哪知道!”第二个人恨恨的一句,仿佛刀劈空气的声音响起,转瞬即逝。
  轻哼一句,手指在地面一画既是答案。
  查少戴帽,即一个香字。所谓人头猪脑,以你们的资质,再想也是枉然。
  我只有些好奇,到底是谁,写了这么明显的字条,又是谁,如此巧妙的掩盖了身份?
  悄然出门,合上。双脚用力,将自己悬挂在屋檐下一寸的绝妙位置。这样的感觉,熟悉,却并不讨人喜欢。
  借着门缝里漏的光看,是几个穿了兵服的清人。
  东窗事发,活该你有这样的命。
  桌上放了朝廷的官文,黄纸黑字,肯定说明要限期交人。
  数了下,五个人。就算找到也没什么,他一只手指对一个,独掌拍下足以。
  厉害的人物从不会是这种人,我感兴趣的,是背后那个指点却不点破的人。
  正想着,楼下一阵细碎的脚步。
  低头去看,竟是白天那男子。洗净了脸,皮肤微黑,眼睛很大,然后是一种仇恨的光从里而外。
  他手脚轻巧,似练过武的人。可惜,时间不长,充其量能做个最低级的江湖混混。
  他先摸到我的门口,向里望了望。幸好是放了个包袱在被里装假人,我暗叹一下,他猛的回头,四围环顾,又转过去。
  从衣里抽了根管子,顺着门上的缺口探进,然后大吹一气,再小心的拔出。
  黑店?太明目张胆了一点,犯了道上大忌——张扬。有时间,倒应该好好教教他,怎么说也是我厉胜男住过的黑店,格调太低传扬出去会坏了名声。
  弄好我的房间,他却并不进去,转身到了官兵们住的那个。
  又犯了一忌不是,切勿招惹官上的人。
  换根东西再吹,手脚笨拙,是紧张所致。这是第三忌,下手犹豫。
  所以说注定的,他只能失败。我对别人的预言,一向准过自己。
  还未下手——是下嘴,他已失败。那些兵蠢则蠢亦,对付他这样的还是绰绰有余。
  房门洞开,那几人冲出来围了他,面带狞笑,十分猥琐。
  “臭小子,早看出你有毛病,敢对朝廷动手,你活不耐烦了!”
  “呸!你们算什么朝廷!你们害死我娘,这帐早该算清了!”
  还未说罢,举剑便刺,毫无章法。再摇头,亏难你,这般丢脸的剑,这般丢脸的武艺也敢出门寻仇,报不到是应该,报到是老天瞎眼。
  两下三下,衣服上血迹渗透,点点撒撒的像花,我慢慢欣赏。
  那老头冲出来,举着把咯应人的菜刀,发疯了一般的要替儿子去死。何必呢,年纪一大把,如此想不开。
  男人肩上又被一下,踉跄的歪在一边。另一把刀过来,老头顶上,正中了脖子。
  血上飞,有风的声音划过。
  “爹!!”他声嘶力竭。不知怎的,我心里一痛,然后是许多年久失修的画面如雪花般华丽的飘散下来,挥之不去。
  官兵们围上他,又是一砍,我弹指过去,挡开,然后落下。
  “你们,滚。”背对了男子正对了刀,我淡淡吐出一句。
  “臭丫头,找死啊你!”几个人愣了愣,稍微退了些,看看手里的刀,上面一个不大不小的破洞。
  冷笑一下。害怕了?很好。
  感觉那男子在身后盯着我,满眼迷茫,我低声一句:“带着你爹走吧,能救便救,不能救就埋了去。”
  回过来,摸出惩我给的匕首捏稳,稍喘口气,站定。
  速战速决,我可没那么多的精力和他们虚耗。
  一根手指伸出,挑衅的勾勾,指着自己的胸口,当心一画,画出个圈,正好的心脉上方,不多不少。
  “我杀了你们!混蛋!”男子蹦起,越过我想上去,我一手挡下,将他抡翻在地。
  “躲远一点。”瞥他。
  褪下匕鞘丢在地上,那几人又是一愣,左右看看,突然一起冲上来。
  “走开!”一脚踢开那挡事的家伙,双足成轻,空翻了去。点着第一个人的肩,跳过第二个人的背,然后直接削掉了第三个人的头和第四个人的手。
  血的味道腥甜的飘来,刺激头脑,晕得发涨。我只手捂了捂,太阳穴上微热。
  嘶吼声起,灯火很是时候的灭了下去。
  去手,是留你一命。但若你不要,我也不便勉强。
  回身轻刺,一手反握了刀面,一手慢送,然后和他擦肩而过。倒下。
  得一把长点的兵刃,我不至于如此费力。差是差了些,能切肤去骨既得。
  三下。我在心里默数。三下,三个人,刀刀点到为停,只脖上一个红点。从不愿在这般的事情上多花什么时间,今天已是破例。
  一些红溅起,躲开了些,沾上了些,始终不得干净。苦笑。
  回头看着他,紧抱着老头。
  “抱得再紧又怎么样?他不想留,你自然是留不住的,何苦把自己弄得那么难看?”
  “你这种人懂什么!”他抬头,满面是泪,我看得几许麻木。
  “是啊,我这种不懂的人倒是救了你一命。”
  丢了刀,跨过那些尸首横飞的东西,头痛得厉害。
  走两步,突的血气上涌,没忍住,渗出嘴角。
  记起惩我的话:“虚气太盛,静滞淤血。”简单点说,不能动气,动了只能加速身体的死亡。
  曾经有时间,很怕自己会死。以为我死了,有人会难过。后来知道了,于是就不怕了,再也不曾怕过。现在,倒是怀念那样的感觉。
  笑。
  徒手扶墙,心脏跳动得过快,我眼前黑了下。虚汗。
  “你——怎么样?”男子上来搀我,我甩开他。
  “死不了。”笑一笑,强撑着转身,靠好,“你还不去把他们埋了?”
  对着那老头点点,看着他,心头几分悲凉。
  作者:三世歌  2007-2-17 23:45   回复此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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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91 回复:云海续——上善若水
  一座坟,一个碑,或者没有。名利如何世事如何,死的时候都是一样。
  刚才还斗得死去活来的几人,竟埋在了一处,何等的讽刺。
  男子长久跪着,头低发落,一身粗布的衣服在暗色里轻柔翻涌。
  颓然。无力的站着,天的尽头是什么?又或者该问,尽头的尽头,有什么。
  想不通的。所以要学会忘记。
  叹气,我本不该如此多事。
  抬脚要走,不料那男子抽泣着过来,强忍了去,擦了泪瞪着我,眸内干净。
  “你——救了我。”
  “你不用记得。”
  “所以你要收我为徒。”他说得有些理直气壮。
  好笑的看着他,一直对视着。他不回避,不躲闪,仿佛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情。
  一点一点摇头,缓慢的,一直看着他,目光柔和。
  看着他的神色失望下去,明亮的,转而黯淡。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你武功好。”
  “比我好的人还有很多。”
  “但我不认识。”
  “以后有机会的。”
  “谁知道,反正在认识前你要教我。”
  “你学了来干嘛?”
  “为我干爹干娘报仇!”他微微回头看看,再过来,坚毅的说。
  “报仇?”笑,“你的功夫,几时才能学会,几时才能找到仇人,又是几时才能杀了他?”
  “我不管,反正,你要教会我,等你教会我,我自己会去。”
  打断他,不知从哪来的耐性,轻轻的道:“但那时,我可能已经——死了。”
  转过身去捂了胸口咳嗽,根根肋骨在指下清晰可触的振动。
  会断的。微笑,擦擦嘴角,不知那些偷跑出来的颜色有没有干净些。
  一步半颤的朝那小店挪动,只希望香无给的马能安静的让我骑骑,万不可再闹什么别扭。
  听得出这小子跟紧了后面,只当他是空气,透明的来透明的去。
  黑色的一块站定在槽厩里,神色傲然,趾高气扬的抬头喘气,毫不把我放在眼里。
  取回包袱背了,走到它跟前扬视。
  也罢,这身子弱起来,连马都欺负,活够份了也不过如此。
  “喂,好好带我上路,去东去西的随你。”商量是必要的,我确定它能听得懂。
  走时几个下人围在不远的地方指指点点,眼神悲悯。放了心去听,竟让我听得凶多吉少四个字。算了,管他的,天踏下来有高人顶着,我操哪门子的心。
  踢来踏脚石,翻身上去。尚未坐稳,这黑马猛的惊起来,上下狂癫的翻踢。
  抱了马头,整个身子匐在上面,叹气。跳什么跳,平白的让自己不舒服。
  抽手拽出条绳捆了它的脖,另一边在手,打横绕着它的嘴勒住。正好,你闹你的,我睡我的,互不相干。
  困眼垂头,只知道身边尘土飞扬,呛鼻的味道满天。
  不知道它闹腾了多久,一声哨响后突的停了下来。我迷迷糊糊的张眼,随即瞪大。
  男子靠着马头,仔细的给它梳理毛发。这马温顺的轻吐气,蹭着他,乖良无比。
  想起来的时候,他爹也是如此收服这畜生。我眯起眼。
  扯绳,撕破他们之间的依偎,将他推出两步。
  “你把它弄伤了!喂!”他跑上来拦了我,黑马抬了抬蹄子。
  歪头看看,的确是伤了,嘴边带血,勒的。
  坐正回来看他,“那又怎么样?”
  “你不能这么对它!”
  “呵呵。”笑一笑,“这是你的马?用得着你多事?”
  拿出随身的银鞭在空里漂亮的一抽,劈啪作响。黑马畏缩的抖了下。
  他憋红了脸恨着我,一把牵了缰绳不动。
  “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不能再打它,还有,你要教我功夫。”
  真以为我在和你商量?不经世事到了这一步,不死没用。
  哼了下。鞭甩声起,黑马一声嘶鸣,四蹄扬起。
  男子脸更红,突然跳起拉了马头,大力停顿。
  黑面。
  “你听着,我救你不是我心好,我兴趣来了一样可以杀了你。你不要再来烦我。”
  再扬鞭,他默不作声的扯住。
  无奈了,手心发痒,狠一用力拔了鞭子,清清脆脆的在他脸上留下一道伤。
  他不动,大有一种打死也要赖住的痞气。
  再看看,他眼里那种机灵的光又闪了闪,然后悄然退隐回去。
  “你要么收我,要么,打死我。”他哼了声。
  “那好,”我唇角微提了下,“从这里开始,一直到红河,我骑马你跑步。我到了以后给你半个时辰,你能在半个时辰里到我就收你。”
  “你说的?”
  “我说的。”我说的又怎么样,一样可以反悔。
  他犹豫的看看我,狠一点头,放了缰绳拔腿便朝远处跑去。
  “慢点,前面路滑。”笑笑,双腿夹紧,惯了一下,整个人朝前冲过去。
  慢行一路,天公不美,居然开始下雨。伸手出去接,那些略有寒意的水顺了指间划下,接触时暧昧的微痒。
  领子低了些,有雨飘进去,然后干在半途。我打了个寒颤,突然精神一振。
  扬面向上,几点水打在鼻尖,然后顺着两边划落,像是眼泪,不过倒着流进了本要流出的地方,酸涨。
  张眼,世界模糊的颠倒。
  “驾!”鞭空抽。
  我的鞭,从不上马,上马了出血,太不干净。
  蹄不粘地,踏花无痕。几只蝶翩飞着,一下给甩到后面。
  我回头看看,心里莫名浮上几许快意。
  水在马身上是站不住的,抓了毛发,突的就掉落在地,不见踪印,迅速得,未开口已结束,成灰化尘。
  雨影疏斜处,踏梅留香路。这般的意境总是很好。
  几里路后远远听得有水声浮动,心里一紧,莫名的有些纠结。
  鞭扬,黑马嘶哮着立起前腿,停不住脚的风过,吹散我那些无意梳理的头发。
  转个弯,狭窄的小道豁然开朗,是红河。
  以为只不过说话间的夸张怨懑,谁又曾想,这河水当真是红的。
  落了马,将包袱丢在上面,白包黑毛,衬得极不和谐。
  走过去,鼻中似乎有些腥甜的味道,心里一愣。莫非,这些颜色真是从人身上流下来的?一点一滴,那究竟要多少人,多少时间,才可以凝结作这般傲然的模样?
  那些殉染的人,都是谁,又都去了哪里?
  不得而知。弱肉强食面前,什么天公什么地道通通是废话一篇,随便说说,只不过欺瞒那些崇圣尚贤的书生。
  杀,既是王道。
  微微笑,身体开始疲倦。
  俯下去捧了些水看,腻人的感觉突然涌上。
  忙丢了去,却见得手上一道红线,搓两下,顽固的停留着。
  沾染一次,一生都洗不净了,这是我的命。
  想起从前,第一次杀人,我们叫任务的时候,受了伤回来,腿上胫骨可见。
  主公冷漠的命人为我包扎,脆生生的疼进骨里。
  那时候什么也不说,只是想:报仇,然后轻轻的笑。
  现在呢,还是一个人,还是这手血,却不知该去哪里,该做什么,该如何,或者,不该如何。
  身后微响,黑马躁动。我偏侧头,一个身影过来,气喘不休。
  也算厉害,竟能几乎的同步。
  站起身,跃而上马,勒了缰绳。
  “你来了?”
  “你——要——收——我——”他扑通的跪下,不是尊敬,只是累得不成人形。
  “我要走了。”
  “我跟你去。”
  “我要去的地方,不适合你,你走吧,我不杀你。”
  “你说过要教我的!”他想站起,却不够力,软软的又倒下。
  “说过又怎么样?说过的话,就一定要遵守么?”
  笑。从前有个人说,无论我做错什么,骗了他什么,他都不会怪我。后来才知道,原来有些话,只是说说,有些人,也只是记得。
  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
  “不行!你不能骗我!我一定要跟你学功夫,我要报仇!”
  强站了起来,身体歪斜了两三下。
  “那,随便你。”愿意跟就跟吧,不教就是不教,你奈我何。
  猛一夹马,它疯狂的冲出去,蹄下水飞溅,打落两只低飞的蜻蜓。
  麦昌城小,或者不该说是个城。只是个略微大点的村落,有几户人家,有几方店铺,别的,什么也没有。
  牵着马走,一身湿着,所幸匕首没有受潮。
  武器是最重要的,其次才是人。至于这马——我微笑的拍拍它,到以后你就死定了。
  拿着香无给的纸条,一句话不清不楚,含糊不明的,还要费力去猜。
  城郊。
  撕了去,看那些碎屑飘扬。猛的生出个念头,就这么走了,香无找不到我,惩我找不到我,
  就连金世遗……也找不到我。就这么静悄悄的死了,谁也不知道,多好?
  微笑。
  “算你走运了,去吧,不要再在我面前出现。”顺了顺黑马的毛,打个呼哨,取下它的笼头。
  天涯,说起来很远,其实——很近。太阳正好,我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我的克数是三,可惜这次却忘记了。
  三步以后。
  “娘子想去哪里,怎么也不跟我这丈夫说一声?”
  咳嗽,手成拳。
  缓缓的转身,努力平静自己的心情,然后笑着抬头。
  还是那样的红衣在身,百穿不腻,却不得不说他相当适合。好看的东西人人能穿,但恶俗的东西就不一样了。香无恰好是个可以把最恶俗的东西穿到最好看的人。
  不知这是我的福气,还是别的。
  “想走?想去哪里?”他走近,我手自觉的放在匕首上。
  “是找不到我,害怕,还是想去找金世遗?”更近,只差一步便会贴上。
  “你淋湿了。”我不说话,小心的退一步,他得寸进尺的上一步,伸手擦了擦我额上的水珠。
  “你够了!”怒目,一把打开他的手,“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应该是你想怎么样才对。”他不生气,单只看着我笑,一双眼里开尽了桃花。
  转身,和这人纠缠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我很明白。
  “我已经查到了那个神医的位置。”他悠闲的开口,专等我问。
  “哪里?”
  “九分先生。”
  九分先生?
  九分先生。
  我确定就是这个名字,心中一凉。
  “如果是这样,那我们也没什么必要再去了。”九分先生,看病只要一分钱的人,剩下九分——
  我叹气。
  “没试过,你怎知不行?”
  “你愿意为我当药人么?你愿意为我杀人么?你愿意为我,甚至压了性命在那么?”
  “不愿意。”
  “那不就是了。”
  “我不愿意不代表别人不愿意,或许,真的有那么一两个傻子舍得如此为你呢?”
  一愣,回头。
  他的眼神内敛,转而尖锐。
  有雨打下,淅淅沥沥的,在我们周围舞成个好看的圈。
  我抬手,那些水顺了掌纹而走,似浸入肌理,与我肌肤相亲。
  “不会有这种人的。”我笑一笑,“我根本不需要。”
  僵持。他不语。很少如此安静的对峙,突然心下一片空明。
  “喂——”有人声近,我们同时转头。
  竟是那个死缠烂打的男子,远远的过来。
  几近于爬的到了跟前,我看出他已到了极限。
  汗水雨水混做一处,由发梢落到脸下,模糊了相貌。
  “你——居然跟来了。”笑,“但是我不会收你。”
  他抬头,是少见的惊愕。
  “你——师父?”
  皱眉摇手,“你不要乱认关系,我从不收徒。”
  身后有人过来,一只手轻柔搭上我的肩膀,冷冷道:“他,是在叫我。”
  作者:三世歌  2007-2-22 09:28   回复此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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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47 回复:云海续——上善若水
  猛回头,错愕。
  “叫你?”
  “师父!”男子跪行到香无面前,磕了两个响头,抬起时止不住的抹泪。
  香无淡淡的看着他,像看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大男人,只应懂流血,你哭什么。”
  “师父——爹娘——都给官兵们——杀了——”他强压着声,上下气不接的。
  “是么?”香无抬头看看远处,狼烟四起的方向。“那么,你怎么没死?”
  “我本是要死的——”他继续跪着,手不客气的点着我“是她救了我。”
  “你?”香无玩味的一瞥,“你怎么救的?”目光下移,盯着我的手。
  “不关你事。”没好气的回他,我需要时间消化这样的关系。
  他信步过来,轻轻一抓,覆上我的脉,冰冷。我缩了下,他皱眉握紧。
  “别动。”
  闭上眼,仔细的想些什么,慢吞吞的开口。
  “你,经脉尽损,接好的那些也全都废了。”
  “那不是会死?”男子大声的道,震得我耳廓发疼。
  “安静些。”
  “是人都会死,早晚的问题而已。”香无放了我,笑一笑,极冷的样子。
  “还不来谢谢你师娘?她可是拼了命在救你。”
  男子怔愣的到我面前,扑通跪下。
  “师娘的再造之恩,我越楼终生不敢忘!”说着,似乎又哭了起来。
  “她救了你,你就要报答,懂么?”
  “那是自然。从今后,师娘要越楼南,越楼决不向北踏半步。若有违此言,让我——让我——死无全尸!”
  眼角瞥见香无,似乎计谋得逞的高兴。
  心中沉了下。这叫越楼的孩子——他莫不是要人家做那九分的药人?
  “很好。”香无上去扶起他,放开。
  “我现在要为你师娘找救命的药,你,可愿意随我们去?”
  坏了。
  “我不喜欢他。”开口。“从上到下,都不喜欢。”
  香无抿唇,低而无声的笑笑,极有深意的看着我,再看看他,“为什么?”
  “我——不喜欢天资愚笨的人。”
  “愚笨是老实啊,我的娘子。”他点头,“虽然,我也不喜欢。”
  转过去,不看那孩子,将指放在唇下吹了声响,马蹄声扬。
  “越楼,如此,你还要跟我们去么?”
  “去!”那孩子一脸单纯的坚定。
  “这般最好。”
  “我不要。”
  “他是我徒弟,哪有你说不要就不要的道理。”他整好以暇的看着我,几匹马自觉的过来,包括那被我赶走的一匹。
  拉了缰绳,他仔细检查,“你待它不坏,没怎么损着。”手一抚,那马顿时安静。
  长袖挥过,卷了我上去,安顿于前,不得半点挣扎的余地。
  指着另一匹对那孩子道:“越楼,你的,跟上了。”
  手力微吐,那马高扬了前蹄,一声冲云的嘶吼,眼前之景飞逝。
  香无似笑着,在我头顶道:“谁叫你,方才不收他呢?”
  我也笑,有些困难的回头看着他,长发飞散的漂亮。
  “你知道么?你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风卷残云。
  不知这个形容词会不会太小看了越楼的吃相。
  这小子,脚不沾地的追了我一天,接着又上马落鞍的折腾,想来是饿坏了。
  我是没动筷子,香无挑了两下,看看他,然后停了手。
  我们只是看。光看着他吃就能觉出饿来。
  这样的感觉很好。
  他粗喘着气,整个脸埋在碗里,不时的嘟哝两句。仔细听听,是在叫我们别客气。
  微微一笑,侧眼看看香无,他面无表情。
  当然不用客气,反正不是吃他的。
  终于等越楼吃个八分饱,他抬头。似乎很诧异为什么我们的碗里滴油不沾。
  “师父师娘,你们怎么不吃?”
  “就吃。”我瞟他,嘴角还落了颗饭粒。
  “你——吃饱了?”香无盯着那桌,碗碟交落,一片狼籍。轻轻的皱皱眉头,然后悄然无声的舒展开来。
  “呜——”越楼意犹未尽的瞧着筷,点头。
  “小二。照了原样再来一份。”香无长叹气,对着我,似乎是无奈的笑笑,再看时却没有丝毫痕迹。
  “师父,我吃不下了。”
  “就是因为你吃不下了,我和你师娘才有得吃。”他一脸倦怠的瞥着越楼,转过来,化作不屑。
  “味道还合口味么?”他突然莫名的问我,稍抬头,见越楼自以为是的笑着,心下一阵翻腾。
  “我没味觉,尝不出来。”
  “既然这样,那多放些味,兴许就尝出来了。”香无不由分说的抓了壶生抽,当着面,微微笑着倒进我碗里。
  “谢谢。”我咬着牙对他笑,他点头。
  “应该的。”
  “师父师娘真是很恩爱。”
  我咳——“是么——”
  “估计——是吧。”香无放筷得意的皱眉。
  停了动作,我活动下手腕,还有力气。
  “那么,我想我们应该谈谈。”
  “谈什么?”他似好笑的看我,叫人收了那些碗碟。
  “不如就谈谈,那张通缉的榜文。”
  “哦,通缉风袖的传人么?”他耸肩,“我不在乎。莫非是你,在乎?”
  “香无。”我少有那么端正的叫他,他挑眉盯着我。
  “其实,那张字条是你自己写的。”
  “什么字条?”
  “你告诉他们,谁是风袖的传人,一切都是你安排的,对不对?”
  他沉下脸,低头玩着自己的手指,修长得有些漂亮。
  “师娘——“越楼疑惑的开口,我手力微甩,他倏的倒下去。
  “做什么?”香无无趣的瞅着他,再回头来看我。目光中蕴了层让我心寒的东西。
  “我不认为,这些事该让他知道。”
  “什么事?”
  “你早已算准我会去他的客栈,你把那些不清不楚的字条丢给官兵提高他们的警觉,好借他们的手杀了这小子的家人,然后又料到我会救他,最后回来这里,遇见你。是不是?太天衣无缝了,是不是?”一口气说完,我胸口突然憋闷得慌。
  他一动不动,只专心的听。
  “其实,你也可以不用救他。”
  哼了声。
  “你知道我,最痛在什么地方。不管是不是你的想法,我都会救他,你早已经知道。”
  “费那么大劲要你救他,我为了什么?”
  “你要他随我们去找九分先生。你要他,拿命给你。”
  “原来如此。”他点点头,恍然大悟的看着我,“原来如此,我心计真深。”他说,颇有一种自得的神情。
  猛的一怒,扬手掀了桌,碎木飞溅而过,他轻轻歪头,躲开。
  “你听着,他的命既是我厉胜男拿回来的,就再没有让出去的道理。”
  “你知不知道,一个女人,实在不应该太聪明。这样会很危险。”
  他站起来,慢条斯理的。目光注视着我,从仰视到平视再到俯视,始终不变的危险。
  余光扫过窗框,天似乎暗了下来。
  他挥袖风过,生生的刮面。
  “这里很闷,我出去走走。”
  “你要去哪?”我上前扯住他。
  “关你什么事?”他冷笑,一把推开了我,“你最好不要跟着。”
  威胁这种事情,不应该对了我。
  他还是不明白,学不乖。
  抽身跟去,他已在马上。冷眼看着我,尽是无声的嘲笑。
  踢一脚越楼的那匹,它长嘶一声,四蹄扬起,追着香无过去。
  手里鞭舞,将空气打得劈啪做响,奔出很远,客栈已成了远处的小点,却还是不能接近他。
  连一点点,都不行。
  叹气。
  他微微回头看看,我落下些他便慢一些,我快了点,他也跟着快起来,总之是逗趣般的追击,不让落也不让上,活活的感觉是给他耍了玩。
  手一凉。低下头去,居然看见一末红色。
  愣住,不自觉的放了缰,马喘着粗气停下来,口边吐出些白色的东西。
  这是——我疑惑的,卷上袖子,登时触目惊心。
  一片红色。
  是流了很久了,有的地方已经风干,有的地方却还在继续。
  我忘记自己是没有痛觉的人,也同时忘记自己还是个可以流血的人。
  风突然刮起,有些冷了,连忙把衣裳放下来,应该可以遮掩一阵子,我可不想在某人面前太输。
  抬头,香无黑着脸伫在我跟前十步的地方。
  猛的扬手,他整个人轻跃过来,杀机顿现。
  我彻底呆住,然后闭眼。
  死是肯定的,却不曾料到会如此迅速。
  一阵天旋地转,无数的画面飞过,我来不及看清。只觉得自己给人包在身子里,突的跌到地上。
  身后几声闷叫传来,接着便没了声。
  挣扎着张眼,香无冷峻的面孔在眼前无限放大。
  “干——”
  “闭嘴!”他小声的止了我,随即一滚,带着我滚到一边的大石后面。
  “来者不善。”他慢悠悠的道,随手一指,我看过去。
  方才骑马驻足的地方不多不少,插了十支银箭,两匹马卧在地上,死了。
  是朝廷的人。
  头顶在他下巴上,我有些尴尬:“我——还以为你要杀我。”
  “没那时间。”
  “那你也不用救我。”
  “我香无带出的女人,若给人不明不白的杀了,我还有什么脸面活着?”他的声音依旧傲慢,却不自觉的加了些调侃。
  风萧肃杀。
  不知周围还有几人,或者是几十人。
  最大的问题,没有马,想在短时间里回去是不可能的。
  最后的结局,如果是继续等待下去,我会累死他。
  推推他的肩膀,小声道:“你先走吧。”
  他一愣,笑意突现,从唇边一点一点扩散,收拢。
  “有道理。”
  缠着我的左手一放,我跌倒,他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没有跑,连走都没有。
  他站在空旷的平地上——散步。
  我瞪大了眼。
  搜搜两声暗响,他闪身,顺手向右丢了些什么,马上摔出两个蒙脸的人。
  人靶。我瞬间有了这种想法。
  只是,香无——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高尚?
  他保持着笑意,我却眼尖的看见他几乎不动的右手。
  有些紧致的贴在身边,不时摇到,他轻微的皱眉。
  我心里一顿。
  受伤了么?什么时候?是救我?还是一直强忍着?
  他从地上弹起,拍拍土,肆意的张狂轻慢。
  又是三只针,然后是我数不清的暗器飞来。
  双拳难敌四手,自古如此。
  他的身影晃动,逐渐缓慢下来。
  我的心一纠,不管不顾的站起来。
  几个黑面的男人跳到跟前,伸手来抓,我挡开,就地慢划而出,反身一掌当胸。
  他们晃了下,站定。
  疑惑的看看了自己的胸口,接着抬头,眼神里满载的,全是奚落。
  逐渐走近,我听见他们手掌相摩的声音。
  完了,没内力。
  慌不及的回头看,香无自顾不暇,我突然好笑。
  一直一直的,以为自己恨不得杀了这个男人,结果临了头,竟想求他。
  我这生人,从头好笑到尾。
  身子一轻,是被人抓住。两人,一起高抛,笔直的飞向崖边。
  我叹气,身体轻盈的,有风从耳边过,突然觉得精神清爽。
  金世遗,我想,我这次,是断无可能再活了,你也就当已经还完了吧。我们下一世如果有缘,如果我还记得你,如果你不是这样的人,我不是这样的人,如果没有谷之华和其他所有,我还是会来找你。
  希望那时候,你仍能认得我。
  但是,没想到,我居然命硬过天。
  香无不知如何甩脱了那几人,总之是快了我一步,挡回我,用了那漂亮致极的一招:只袖弥天。
  像是场烟火的盛放,血红的颜色飘撒上空,跟着他的频率,直坠下崖。
  我重重的落到三步以外,手不能及的地方。同步的,还有那些杀人的人头。
  记忆像被清洗过一遍,只重复着他过我头顶的模样,嘴角冷然,眉眼横懒,是绝世的慵堕华丽。
  仿佛,仿佛,肩胛处,鲜血漫涌,还插着把刀。
  没有知觉般的看着天,蓝色白色,然后没有颜色。
  愣了很久,回过神来。
  一步三跌的冲爬到崖边,叫得有些声嘶力竭:“香无!香无!你个混蛋!你在哪里!香——”
  “吵死了。”一个声音打断我,我无力的低头,趴着,同一种很不雅观的样子向下看,他一只好手抠着峭壁上的洞,整个人飘摇晃荡。
  “手给我!”
  “你拉不动我。”
  “废话!”我扯下腰间缠的银鞭,一头系脚一头系石,努力向他伸手。
  他迟疑的看我,似乎不太相信,似乎在考虑,我会不会更狠的把他摔下去。
  然后,一只手指一只手指的送上来,直到完全握紧。
  第一次的,如此契合的拉着他,不厌恶,只想救他。
  “你很重。”
  他剜我一眼,狠毒非常。
  拼了全力,拉起一寸,然后完全没了后劲。
  于是,现在的情况是,石头拉着我,我拉着他,他吊在下面,尴尬的一起等死。
  时间流逝,我有些绝望的痛恨起自己这身子。
  他扬头,盯着我,哼了声,突然换了种我不了解的语气。
  “行了,放手。”
  “怎么,良心发现,一个人死好过两个人?”我心里一恸,咬牙吐了一句。
  “你省省吧,我不想死了还见到你。放手。”
  “不放。”
  “我是夫你是妻,我说了算。”
  “不放!”我发了狠,努力一把,还是纹丝不动。
  “现在的情况,哪有你说不放,就不放的?”
  他笑得可恶,一点一点,如来时那样,松开我。
  我一坠,被他牵引着向前,绳绷得更紧,悬而欲断。
  两只手抓着他,皮肤在指间划开,缓慢得让人心凉。
  “混蛋!你从头到尾都是混蛋!”
  “我知道。”
  灵光一动,我笑了下。
  运气向上,到了指尖,不自觉的颤抖不已。
  然后最后一点力气用完,我想我终于做了件值得的事情。
  他借力向上,猛的上来。
  我瘫倒在地。
  他过来,挨了我睡下,天很好看的云动。
  他喘着粗气,突的低低笑起来。
  “你居然会救我。”
  “你居然会救我。”学了他,一句顶回。
  “为什么?”
  正要说话,困顿之意袭上。
  歪过头,困难的看着他的侧面:“香无,接下来的路,我真的不想再一个人走下去,你,明白么?”
  他停顿,打横抱了我起身,大步向客栈奔去。
  然后我听见的最后一句话,是他说:“一直,是你不明白。”
  手脚无力的瘫在床上,时而清醒时而迷糊,火灼般的烘闷。
  只有手腕处始终保持冰凉,有股力道遁上,舒缓神经。
  只记得那时伸手,用了真气的时候,有清晰的断裂声传来,也不知道是我还是他的。
  如此而已。
  昏迷了几个时辰,至少我是这么认为。
  张开眼时外面星光正好,床头匐了个人,睡着的样子。仔细看看,是越楼。
  微笑。还真是不懂得记仇的人,当初那么一掌下去,是个人都该疼上一日半天,结果还在这守着我。
  摇摇他,他猛的惊醒。跳起身,满眼的防备。
  “什么事!什么事!”
  “没有。只是我醒了。”叹气,突然发现说话对我竟变得如此困难。
  “师娘。”他定定神,看着我。
  “你师父呢?”依稀记得,那人是受了伤的。
  “师父在睡觉。”
  “他怎么样?”
  “很好啊。那天师父把你接回来,只叫我出去准备马匹车辆什么,说是你贪玩把自己弄伤,把马弄死了——”他顿一顿,小心翼翼的问:“师娘,你到底在玩什么啊?”
  呛了下,我瞥他,他一脸不解。
  “其实,也没什么的——”干咳两声,“他还说什么没有?”
  越楼给我端来杯茶,搀我坐正,细心的垫好被褥。
  “没什么,他只说自己累,因为呃——”他要说什么,突然偷眼看看我的脸色,禁了声。
  冷笑一下,对他摆摆手:“不用说,我明白的。”
  “我们在哪里?”
  “师父说这是他朋友的老房子,先借给我们住。”
  “我睡了多久?”
  “三天。”
  “那真是辛苦你了。
  他闻言停顿一下,看着我道:“师娘,其实这几天,都是师父在为你疗伤——他今天见你好了些,才去睡一觉。”
  愣住。抬手看看,那里气息逆走的感觉还在。深吸气,伸手给他。
  “你扶我去看看他。”
  “可是师娘你的身体——”
  “好完了。”
  越楼迟疑一下,乖良的接过我的手,微微一皱眉。
  “师娘,你的手很凉。”
  对他一笑,“你以后会习惯的。”
  走到他屋子前,里面似有些微弱的灯光传出。
  伫足,回头跟越楼说:“你先回去休息吧,我自己进去就行了。”
  放开他,我一阵摇晃,努力撑住。身体冻得厉害。
  推门进去,床帘放着,他似合衣而眠。
  轻轻的关了门。桌上整洁,只放了幅画,地上有些纱布和棉花,红色的。
  借着光看,那画上是个男子,风骨傲然的样子,英俊非常。画下题着两句不沾边的诗,左边是: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右边是:
  流转千年,为君一笑。
  仔细看时,竟觉得有些恍惚。那男子的眉眼好象沉浸了很久的画面,泡烂在心,却又无法辨别。
  只看着他一身的红衣,穿得好看,比起香无来多了一分正气,少了一分嚣张。
  举了烛凑近,身后卷过一阵风,画脱手。
  香无冷冷的看着我,唇色苍白,一末熟悉的笑容,端的讨厌。
  “不问而取是为偷。”
  “我只是看看——”
  “出去。”
  “你受的伤好了没有?”
  “不关你的事,出去。”他似乎动了气,我好奇的瞟着他手里那幅画,他不自然的往身后藏藏。
  抬眼看他,他横眉怒瞪着我,漂亮的面上带了丝煞气。
  “我走不动。”笑起来,慢慢挨着桌坐下,“有本事,你丢我出去,让我病发身亡。”
  倒了茶,慢慢的品,突然胸口一紧,他上来抢了我的杯。
  “伤成这样还喝,想死别在我面前。”
  他剜了我一眼,恨恨的坐在一旁。从没见过他如此气急败坏的样子,登时觉得好玩。
  “这人是谁?”我头点点那画。
  “关你什么事?”
  “我今天救了你。”
  “我已经还了。”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企有还完的说法。”
  他挑眉,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像看一个陌生人。
  “厉胜男,我发现你是我见过的最无聊的女人。”
  “彼此彼此。”顿一顿,我换了副表情,前倾着身盯了他,“那该不会是你喜欢的人吧?反正你喜欢男人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低下头,让我瞬间觉得自己开了个低级的玩笑。
  “他,是我母亲,喜欢的男人。”
  心里一惊,收拾了玩笑的表情去看他。这个男子头微垂,那双时刻鄙夷天下的眼中竟无端的染上层痛色。
  “这个男子,负了我母亲,娶了个他不爱的富家女子。我没有见过他,现在只知他已经给人杀了。”
  “为什么?”
  他低低的一笑,目光浊然的看着我:“因为,我母亲只是个青楼卖笑的女子。”
  还要再问,他已禁声。默默收了那画藏好。
  “流转千年,为君一笑。”他有些踟躇的走到床边,轻声念着这句话,“这两句,我母亲记了一世,盼了一世,恨了一世,最后还是没有完好。待到我可以为她做些什么的时候,她早已等不及了。”
  跟上去,他困难的褪下衣裳,血色浸出,在丝绸上一点点凝结沾染。
  颓唐的倒置在床上,他侧过头看我。
  “厉胜男,你救了我,我就一定记得。从此以后,除非我死,除非你想,否则决不离你半步。”
  口干的看他,嗫嚅:“其实——我不求你记得。”
  他就笑,笑得冷抽一气,是筋骨磨损的巨痛。
  “你可以忘了,但我,不能不记得。”
  这一夜的觉都不安稳。香无的伤势比我想象的严重。
  守在他旁边,想帮他上药包扎什么的,只换来冷笑数声。他同我一样,不爱求人。
  那画里的男子竟出现在了梦中,模糊一团,含笑而对,我觉得亲切。
  惊醒,抬头看,香无咬着牙紧皱眉头,手握成拳。他不是我,会痛的。
  拖拉着身子,给他换上半盆清水。多了我抬不动。
  很快染红,一点点的血,像梅花一样绽放,恁的好看。
  “我们要换条路走。”他叼着白纱边包边对着我道,我走神。
  “听见没有?”
  “恩?”
  他不满的盯着我,自己下床,踉跄着站稳。
  “香无,你说,是谁在跟踪我们?”
  “我怎么知道,你我仇家那么多,来这些我只觉得少了。”
  “在越楼的客栈里——”
  “那人不是我。”他打断我,冷眼一瞥,“听着,我只说这一次,我没那么闲。”
  “我知道。”
  “你知道?”哼了声,“你不是相当肯定我会这么做么?”
  “你没理由让自己伤成这样。所以我觉得,是你的仇人。”
  “我的仇人都死了。”
  “万一你没杀干净呢?”
  他猛的回头看着我,深锁眉。
  “我的仇人,是别人杀的,一百二十三口,一个不留。”
  我愣住。别人杀的?他会让别人,动自己痛恨的人?
  “可是——”
  “没什么可是,信不信随你。”
  他翻身上床,外面的一侧隐隐的,给压出些红色的印记。
  “也就是说,你从头到尾,都没有给自己报仇?”
  “我倒想,可是回去时,全都给人先下手为强了。”
  “会不会是——你师父?”
  “师父?”他再一哼,转得更里,背影瘦削,肩胛处骨骼突出,“我宁愿是他。因为在我回去时,他也给人害死了。”
  大脑停顿。我发现,我竟一直不明白这个男人,一点也不明白。
  “你——不是风袖的传人么?”
  “如何?”
  “那你师父的功夫应该在你之上才对。”
  “师父的功夫,我万不能及。”很少听他如此佩服的说一个人,应该是没有。那便不是谦虚。我坚信,这个人从不明白谦让二字的意思。
  “那他——”
  “用毒。”他的声音沉下去,“巨毒,一滴致命。”
  坐起身,嘲弄的看着我,“要知道,我们风袖门的人,对毒,一窍不通。所以,厉胜男,若你某日看我实在不顺了,最稳妥的方法就是用毒。那样,我毫无反击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