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府诡事录》薛不腻

5、夜话疑云

　　沉璧被那两道灼灼的目光刺得一颤，险些将怀中的靴子跌落。她定了定神，才看清是那乞丐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眸色幽深如古井，映着月色竟显出几分锐利。

　　“你。”她下意识地拢紧了衣襟，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一丝惊惶，“大半夜的，在这儿做什么？”

　　乞丐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缓缓站起身，那条旧毯子滑落在地，露出他瘦削却挺拔的身形。月光描摹着他的轮廓，竟莫名显出几分与乞丐身份不符的矜贵。

　　“姑娘该走了。”他开口，嗓音沙哑，却字字清晰，“这府里并不太平。”

　　沉璧心头一跳，指尖不自觉地掐紧了怀中的靴子。她强自镇定，冷笑道：“你一个外来的乞儿，倒比我这个贴身丫鬟更清楚殷府的事？”

　　乞丐沉默片刻，忽然抬眸直视她：“这里死过人。”

　　夜风骤起，吹得廊下的灯笼摇晃不止，光影交错间，沉璧看见他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微发颤。

　　“一个叫小桃红的丫鬟。”乞丐低声道，“据说从前很受宠，吃穿用度几乎与小姐无异，府里人都称她‘副小姐’。”

　　沉璧的呼吸蓦地一滞。

　　这个名字像是一把锈钝的刀，狠狠剐过她的记忆。她曾在其他婆子的闲谈中听过只言片语，却从未深究。殷府的下人换得太勤，谁又会真正在意一个消失的丫鬟？

　　“她是怎么死的？”沉璧听见自己问道，声音轻得几乎散在风里。

　　乞丐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近乎讽刺的笑：“说是偷了主子的首饰，被活活打死的。”

　　沉璧猛地摇头：“不可能。”

　　这三个字脱口而出，连她自己都怔了一瞬。

　　少年挑眉看她。

　　“若真有‘副小姐’的待遇，何必偷盗？”沉璧低声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靴面上的金线纹路，“这事……不简单。”

　　夜露渐重，寒意渗入骨髓。沉璧忽然觉得手中的靴子重若千钧，那些暗红的痕迹仿佛透过绸缎，一点点沁入她的掌心。

　　“你呢？”她抬眸看向乞丐，“既然知道殷府不对劲，为何不走？”

　　乞丐沉默良久，忽然轻笑一声：“三小姐救了我的命。”他顿了顿，目光越过沉璧，望向那座被夜色笼罩的院落，“我这条命，总得还给她。”

　　月光穿过云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那些细密的伤痕此刻清晰可见，像是被什么利器所伤，又像是被人生生抓出来的。

　　沉璧心头蓦地一软。

　　“我也是。”她轻声道，目光不自觉地飘向紧闭的窗扉，“留在这里，总有自己的理由。”

　　乞丐忽然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小心苏慕川。”

　　沉璧瞳孔骤缩：“什么？”

　　“那位掌事老爷，看人的眼神，”乞丐眯起眼，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像在看一件死物。”

　　夜风掠过回廊，灯笼里的烛火猛地一颤，在青石板上投下摇曳的暗影。沉璧下意识地拢紧了怀中的靴子，那冰凉的缎面贴着她的心口，寒意一丝丝渗进血脉里。

　　乞丐仍站在月光下，那双漆黑的眼睛像是能洞穿人心。他忽然开口，声音低哑：“三小姐究竟得了什么病？”

　　沉璧一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靴面上的金线刺绣。那些繁复的纹路硌着她的指腹，像是在提醒什么。

　　“……我不清楚。”她最终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几乎散在夜风里，“只是这些日子，小姐的精神越来越差，气色也一日不如一日。”

　　她顿了顿，眼前浮现出殷无咎近日的模样，那双秋水般的眸子日渐黯淡，唇上的胭脂再艳也掩不住苍白的底色。更可怕的是小姐的脾气，从前温言软语的闺秀，如今动辄摔盏掷镜，有一回甚至用金簪划破了贴身丫鬟的手背。

　　“前日她咳了血。”沉璧低声道，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手腕，那里有一道尚未痊愈的伤痕，“可老爷不许请大夫，只让那些和尚道士日日来念经驱邪。”

　　乞丐忽然笑了。

　　那笑声很轻，却莫名让沉璧脊背发凉。月光下，乞丐的嘴角微微扬起，眼底却一片冰冷。

　　“你觉得，”他慢条斯理地问，“什么样的病，需要用到道士和尚呢？”

　　沉璧浑身一僵。

　　夜风忽然变得刺骨，她怀中的靴子仿佛重若千钧。那些零碎的线索在脑海中翻涌。深夜潜入小姐院中的身影、窗台上莫名出现的男靴、翠缕惊惶提及的“黑底金线绣鞋”……

　　还有那些和尚道士。

　　他们念的经咒里藏着曼陀罗的甜腥，画的符纸上用朱砂写着古怪的符文。有一次，沉璧亲眼看见一个老道将一包粉末倒进小姐的药碗，而那碗药，最终被泼在了祠堂的台阶上，蚀出一个个焦黑的坑洞。

　　“老爷究竟要做什么。”她喃喃自语，声音颤抖。

　　乞丐没有回答。他只是仰头望向那座庭院，月光勾勒出他瘦削的轮廓。那些细密的伤痕在夜色中格外刺目。

　　“小心脚下。”他忽然说，目光落在沉璧怀中的靴子上，“有些路，穿错鞋就走不回来了。”

　　沉璧心头剧震，下意识地低头。手中的黑缎靴子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鞋尖那两粒红宝石宛如嗜血的眼，正冷冷地注视着她。

　　远处传来梆子声，更夫沙哑的嗓音划破夜空：“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那尾音拖得极长，像一声呜咽，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