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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一章:故有惜境难相似,常言愧离与天赐(其三) ...


  •   穆听漾再与阮无疆相见,已是两日之后。他身上异香已散,阮无疆亦也已经康复。

      尚在前世时,他自打出生时便有这怪病,父亲穆爻曾替他占卜,道是生机有异,祸水横生。母亲与父亲爱情缠绵不做计较,但旁人却不垂怜。起初无人察觉,后来竟惟有父母与阮无疆丝毫不嫌。那年誉庆帝方才当政改朝,正是动荡时期,穆听漾的生母因此遭人唾弃,不久便郁疾而终。

      穆听漾生性温良,从未怪恨过谁,仅觉不起阮无疆。

      “无疆。”他替阮无疆打开门扉,柔声唤道。

      阮无疆面容喜悦,片刻却又哀抑起来:“小哥哥,是无疆没用。太医已经同我说过了……如此一来,我是否每个月都有几日不能同你相见了?”

      穆听漾引他入座,将冰柚拿给他,一边安慰道:“你无事就好。来日方长,也不少那几天。”

      阮无疆接来手中,先剥开一牙儿喂给穆听漾,后才管顾起自己。他将柚肉放入口中细嚼,尝有甜滋,亦含甘苦。

      咽下后,他垂首低语:“可是如小哥哥这般的人儿,我可是日日想要见到啊……”

      穆听漾劝道:“莫要任性,我知你深情难却,但当下关口还是身体要紧。”

      阮无疆听罢颌首:“对……香气依存在小哥哥身上,小哥哥自然比谁都难以忘怀。如今怎好再给你添堵呢?”他拿帕子净手,复说:“我克制自己不在那几日念你,但求小哥哥也不要过于介意才是。”

      穆听漾淡笑着替他捋了捋额前的碎发,答道:“好。那就如此说定了。”

      见阮无疆称是,他斟酌片刻,又问道:“你……可否知晓‘瑚琏湛卢’?”

      阮无疆神色一僵,遂道:“自然。”他抬首与阮无疆对视,反问道:“只是,据我所知,此事小哥哥是不该知道的。……是谁,是谁说与你听?”

      穆听漾一时间不知答是不答。

      此事乃誉庆帝告知他,他若道出,可是有违忠尽。

      房中寂静,门外雀嘤之声倒听得极为清楚。斑驳树影透着高阳衬在墙根周附的画壁之上,俨然一副盛茂昌葱之象。

      穆听漾徘思之际,忽却觉得——既是阮无疆,又何必有所隐瞒。

      他说:“是陛下。那日你在奉颐殿内晕厥过去,陛下召我私谈的。”

      阮无疆听后似是吃惊,好半晌才问:“陛下……竟向你提起湛卢来?”

      “怎么?有何不妥吗?”

      “没有……只是觉得匪夷。”

      穆听漾问道:“为何?”

      “瑚琏湛卢,乃是皇宫之中受人禁忌的言论之一。你想想,陛下曾也命御林侍卫前方,但却屡次惨败湛卢手中。这……岂是能够摆在台面上讲的?”

      穆听漾颌首,一番详思的确如此。

      “陛下宁肯抛去颜面,也要将湛卢之事告知我。”他轻声道:“所谓弃卒保车,定是有更为难言之隐不便出口,故才出此下策。”

      阮无疆忧道:“小哥哥……怕是已经给陛下算计进去了。在这皇宫之中,有甚么能够比颜面尊权还要重要?定是……”

      穆听漾接道:“定是有悖颜面尊劝之人。而湛卢,必与其有关”

      阮无疆望着他,良久才急声说:“陛下所指……并非警戒与你!而是希望你借机行事,替他除去异己……一举两得……”

      穆听漾不言,半晌笑道:“无疆何必忧心?”

      “那灵囊,大不了不寻了!小哥哥快些脱身便好,旁的都不值得……”

      “无妨。”穆听漾柔声抚慰:“陛下信我,自也相信我可化险为夷。况且这灵囊,也不单是为陛下而寻的。……若有此宝物在手,我身上的异香方能除尽,那样儿你也不会受我牵连了……”

      阮无疆听后忙道:“怎会是牵连呢?小哥哥一片苦心……我哪里敢辜负……”

      穆听漾如同少时那般揉了揉他的额发,眼梢处笑意恬淡:“谈不上苦心,更谈不上辜负。”

      他是为偿恩付情而还,自十七岁,他再一次从阮府流云阁的暖榻上睁开眼时就已经打算清楚。若说情义二字,阮无疆在前世便教导了他整整十年,可恨当年少不知事,他从未有所醒返,但如今不同了。

      恰时穆爻敲门,穆听漾道:“进来罢。”

      穆启推开浮雕门扇,先向二人见安,后又将手中书信呈给穆听漾,道:“邑柏府来笺,请少爷过目。”

      邑柏乃是穆爻当下居职之地,距府城彧京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正是一座与皇城貌离神依的城县。穆听漾八岁那年,他的生母阜氏尚未病逝,穆爻便带着她与家仆从彧京迁搬至彼,留穆听漾一人在京投奔阮府学游,就此遇见阮无疆,两世皆如此。

      “邑柏府来的?”穆听漾接过,将信翻转过来,再一详看,上书‘陆知恩寄予’等字样。

      “陆、知、恩?”阮无疆凑上前,着声念出,复问道:“陆知恩是谁?是小哥哥在邑柏的故友么……怎么从未听你提起过?”

      穆启接道:“陆知恩是老爷世交之子。陆氏乃邑柏一带有名的商贾人家,少爷也仅与陆少爷有过几面之缘,时年尚幼,记忆不深,未曾提起也算合该。”

      阮无疆颌首,再转眼去打量小哥哥,只见小哥哥已将一纸书信对叠收起,他便知他已经读完了。

      “信上写了甚么?可是要来彧京做客?若是这般,我今日回去便同父亲说明,遣人收拾出一个院子来。”阮无疆歪着脑袋,又兴高采烈地道:“正巧儿,小哥哥也来阮府住罢。”

      穆听漾摆首道:“你的好意他怕是用不到。知恩中举,是来京受封的。”

      穆启惊幸道:“这样再好不过!瞧您往日与朝官走不到一起去,要是有故人在旁,好歹也多个照应!”

      阮无疆闻此言略有些吃味,嘟着嘴道:“怎么?我在小哥哥身边便不算照应了吗?”

      穆启连连摆手干笑:“算算算!”

      几天后,正是晴空万里,云缈人间的日子,微风携垂柳,轻絮洒长楼。穆听漾果真在朝中瞧见陆知恩,乍一望去竟真是有些认不出来,反倒是陆知恩在背后叫停他。

      “穆大人,等等。”

      穆听漾闻声后停步回首,迟疑问道:“……您是?”

      “陛下还未张榜告示,您不认得也不奇怪。”那人倾身拱手道:“在下陆知恩。”

      穆听漾这才细细打量,发觉陆知恩虽样貌有变,但也的确与少时相像至极。

      他忙回礼道:“冒昧了。”

      陆知恩笑道:“不敢当,家父在邑柏承蒙穆伯父关照良多。临行之前,家父时常叮嘱我到了彧京可要好好儿见礼,以表答谢。”

      “陆贤弟太客气,既是世交,又何必生疏行事。”

      穆听漾同陆知恩并行,问道:“陛下赐宅了么?贤弟在京中可还住的舒适?”

      他并非不记得陆知恩此人,只是前世并无瓜葛交接,他便也不刻意提起。——从未说与阮无疆,亦是因为,他觉得没有必要。而今一来,指不定要改写过往,陆知恩家世怎般他也了解,不是贪厌附会趋之若鹜之人,指不定日后还要走动交好。此等盘衡之下,关怀之言倒也出自诚心。

      “是在京南的宅子,一切都安好。”

      “如此我便安心了。”穆听漾颌首,又问道:“家父在邑柏如何?”

      陆知恩笑答:“城定风和,百姓宁居,无甚要事还算安定,伯父除过日常禀朝文书之外也无需太过管顾操心。只是,他念你的紧呐……”

      穆听漾闻后生愧。

      “天下母父心,……我不在身旁难以尽孝,只能待到父亲乞休,再将他接到身边来好生照料。”

      陆知恩跟随父亲数年未离,而今分别不知何时再见,当亦有感,宽慰道:“穆伯父仅您一子,旁无别嗣固有小憾,但也无碍。父亲时常前去邑柏府陪同伯父斟茶观月,谈及最多的还是不放心您独自留京,只要您尚日安然,伯父便也可以宽心了。”

      穆听漾稍稍动容。

      妾母应氏伴佐父亲已有十一年之久,却始终未添血脉。……不知此事是天意还是人愿。

      他道:“这个自然,还要多谢贤弟与敬尊代我关照父亲。”

      “您太客气了。”

      “……应姨与父亲之间有何隙阂么?”

      穆听漾只潦潦见过妾母几面,表面上均是相敬如宾。若说心底丝毫不介意也不大可能,父子二人往来信件中常对应氏只字不提,而今也仅得从旁敲问。

      “这倒没有。”陆知恩答,半晌又道:“应夫人仿佛很在意邑柏后园中散养的猫。前不久可能是误食了甚么不干净的东西,猫死了。伯父心肠慈善,平日里虽然总说黑猫易鬼,但仍劝夫人莫要散养,带入家中好生驯化,奈何夫人迟迟不答应,就此事竟还斗起嘴来。若说‘隙阂’……这可否算呢?”

      “黑猫?”

      穆听漾困惑不已。

      早年家中亦有黑猫,父亲偏说不详,后便一来二去辗转送给邻家。彼时他正年幼,还难过了许久。父亲如今不但养起黑猫,竟还放纵应氏散养?……着实不该啊。

      “浑身漆黑,瞳生蓝绿,半夜瞧起来当真渗人……可那小家伙也的确惹人怜爱,乖巧极了。”

      穆听漾颌首。

      “指不定是父亲突然改了心性,他疼爱应姨,如此小事多半过上一段时日便不予计较了。”

      他虽如此言语,心下却万不认可。父亲何般脾性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加之家中世业阴阳占卜之术,本就对天命凶吉在意的紧,有蛊曰‘猫鬼’,讲的便是以猫种蛊,霍覆人家。

      穆听漾忽却想起母亲来。

      生母阜氏家从大户,知书达理,又略通六艺,无病无灾这些许年……怎的就忽然郁疾而终?

      他并非未曾起疑,只是他过于轻信旁言。

      上一世的穆听漾温和儒糯,而今不比。在这贵胄风云的彧京,倘若他再如前世一般任凭摆布,随意左右,那时连自己都不能保全,又何谈庇助阮无疆呢。

      既有幸从头来过,不如将旧债新账一并做个了结。

      他笑道:“远在邑柏之时,贤弟可谓代我敬孝,当下身居彧京,我自当一尽地主之宜,摆宴接迎,再引见穆启于你。若今后有事,不妨同他说,穆启一定办妥。”

      “多谢穆大人。”

      “称呼听漾便是。”

      陆知恩忙推却道:“这如何使得……”

      “知恩与我年纪小不到哪里去,这口头上的称谓便宜,不占也罢。如不然,父亲得知后反该加怪于我了。”

      陆知恩听他摆出穆爻来,也只得应从:“好,穆兄大度,小弟便也不再忸怩。”

      穆听漾引他过府,临出皇城之前特意回首四顾,却未瞧见阮无疆的身影。

      “怎么穆兄……听漾,是在寻人吗?”

      穆听漾闻声回身,向他笑道:“没有,走罢。”

      二人驭马离去,马蹄张踏在地面上,惹起阵阵尘埃尾随二人一路离去。

      盛夏之际,叶翠花艳,彧京之中竟忽地刮起风来。

      “变天了……”

      不知名氏的京民从板房之中探出头来,瞧着突然转阴的天色,有意无意地轻声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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