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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仲夏花海 ...

  •   七月,仲夏。
      清晨的夏风拂过山坡,山坡上盛放着无数罗裳花,远远看去犹如粉红海洋。
      在这海洋中,一只名叫珺瑶的狐狸在奔忙。
      说是狐狸并不准确,应该说是一只狐妖。珺瑶身上沾满了清晨的露水,淡绿的外纱已经变成了半透明,紧贴着雪色的小腿。若是此等画面,放在任何一个除珺瑶外的狐族女子身上,鼻血定然能染红整片山坡,只是,若画面主角是扛着锄头如同刨萝卜的珺瑶,应该不会有谁吃饱了撑的前来观赏。
      “珺瑶,又来挖罗裳酒啊?”一个稍稍年长的花妖路过,看着满头大汗的珺瑶问道。
      “嗯,是啊。”珺瑶头也不抬,继续以刨萝卜的姿势挖着土,找寻着去年春天埋下的那几个坛子。
      “又是给皓玄长老的?”花妖捂住了嘴,吃吃笑着,眼神里充满了“我懂的”的默契。
      珺瑶终于摸到了硬硬的陶坛子,捂着腰站起了身,眯起眼睛问道:“你说的‘又’,是什么意思?”
      即使不问,这也是神域中众妖皆知的事情,珺瑶的罗裳酒是给皓玄长老喝的。
      即使事实只有一句话,揣测却有无数版本。妖的寿命实在太长,每天除了修行便是修行,八卦消息这种娱乐活动实在是老少咸宜,其中尤以“珺瑶与皓玄长老的关系”更为津津乐道。
      据珺瑶所知,八卦的海洋中最有说服力的几道浪是这样的:
      “听说皓玄长老救过珺瑶一命,珺瑶自此便想以身相许,奈何皓玄长老的征途是红颜大海,但珺瑶不抛弃不放弃,为了打动皓玄长老,每年都酿桃花酒给皓玄长老喝,希望有一日能打动皓玄长老,与她长相厮守……”这是其中比较痴情的版本。
      “听说皓玄长老曾经喜欢过一个女子,这女子酿的罗裳酒世上独绝,后来珺瑶为了追求皓玄长老,特意学酿罗裳酒,唉,这一酿就是四千多年啊……”这是其中情节比较跌宕的版本。
      “你们都别说了,听说,皓玄长老和珺瑶之间,那可是有一段不传秘辛的啊……”这是让珺瑶想杀人的版本。
      珺瑶不明白,为何想象力如此丰富的神域居民们,始终不肯相信一个真理,那就是:只有互相嫌弃的异性才能拥有天长地久的友谊。
      “哎呀,别生气么,我先走了,珺瑶你慢慢来哦……”花妖见珺瑶语气不好,又怪笑了一声,便遁进土里,没了。
      远处传来神域早课的钟声,各色妖怪均已准时到达罗延殿,学习法术。珺瑶抬起头,凝视着罗延殿的方向,长长地叹了口气。当她想起刚才花妖如细柳一般的身段,再低头看了看自己后,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珺瑶觉得自己的狐生,实在是太悲哀了。自己这四千多岁的岁数,搁在任何一个妖的身上,那修为都该是极高的,容貌都该是极美的,可是搁在自己身上……那岁数是极大的。
      到底是生不逢时。珺瑶出生的那天,是个大日子。
      那日,人神交战,天地变色,日月混沌。
      妖族本是世间之主,上古之时,众生平等,修行皆能化为神形。可上天格外眷顾人族,给了他们智慧、容貌,和永不满足的欲望。人族刚诞生之时,妖族对他们嗤之以鼻,不屑一顾。人族与妖族比起来,实在如蝼蚁一般渺小。然而人族格外团结,他们的智慧也高于妖族,在夹缝中苟且偷生了万年后,突然一举起兵,横扫世间,意爬上王者之座。
      妖族内各种族素来不和,自身争斗已经疲惫不堪,人族一举发兵更是乱了阵脚,节节溃退。幸而九尾天狐站出,挑选妖族各种族贤者为长老,组成盟军,一时间胜负难分。或许是天要亡妖族,此时天界战神墨羽下凡,统率人族,人族势如破竹,仅仅数月,妖族便减少了大半。
      最终的战役,是在安阳城内。
      九尾天狐与战神墨羽交战三天三夜,阴阳颠倒,日月无光。最终,九尾天狐以身为祭,催动天地之力,却在最后一刻走火入魔,迷失心智,最终失控屠城,安阳城内所有生灵瞬间便没了声息。
      珺瑶出生在那一刻。
      婴儿本不该有记忆,但这千年来珺瑶的梦里,永远是那日乌云密布,天地变色的骇人景象。珺瑶的父母为了珺瑶,催动魂魄之力,强行保全了珺瑶一条命。那日,安阳城内,只有珺瑶活了下来。
      妖族大势已去。月族的长老以月华之力,开辟神域之地,自身灰飞烟灭。妖族援军赶到,把珺瑶带回神域,交给皓玄长老救治,虽是保了一条命,但却从此再无修行的可能,只能勉勉强强化个人形,终日厮混。
      珺瑶抱着坛子,听着罗延殿的钟声响了三下,便转头向反方向走去。不知怎的,有眼泪从眼里滚下来,她抹了一把,安慰自己道:“被风吹的。”山坡上只剩下了她一个孤零零的身影,这话像是给别人解释,却淹没在了夏风里。

      珺瑶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了皓玄长老的绿竹坡。她一手抱着个坛子,另一手拎着两个坛子,汗水湿了后背,头发散乱得像是刚从地上打了个滚。
      “珺瑶来了。”皓玄长老不知从哪闪了出来,满脸笑容迎了上去,却紧紧盯着珺瑶的几个坛子。珺瑶看着他那醉倒万千少女的桃花眼,心里暗自叹息。她年少轻狂时觉得皓玄长老十分邪魅,现在她觉得自己那时是十分邪门。
      皓玄长老生了副极好的皮相,即使在狐族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尤其是他那双桃花眼,不知多少涉世未深的少女,只看了皓玄长老一眼,便从此加入暗恋大军阵营。只是,皓玄长老实在是太过不靠谱。他已有万年的岁数,据说修为极深,在人神大战之前,是狐族最有希望的杰出青年,不过妖族惨败后,他只剩了两个爱好——喝酒,睡觉。
      大长老常常说,皓玄长老是对妖族太过失望,深受打击,从此意志消沉。不过,不论何等原因,珺瑶觉得自己与皓玄长老实在相配。皓玄长老口中有太多上古时妖族的传奇可以讲述,他也从来不像其他长老一般政务繁忙,每日除了喝酒便是睡觉,可以随时叨扰,并毫无负罪感。而珺瑶这四千年来唯一的长进便是酿酒技术,一坛罗裳酒换一个故事,一讲便是四千多年。珺瑶听闻人间有个词语叫“沧海桑田”,她却不怎么认同。这四千年来,变的只是她酿酒的技术和皓玄长老的酒量,皓玄长老的绿竹坡上,绿竹仿佛永远都那么高,绿竹丛中的皓玄长老,一袭白袍永远似是冬月雪一般的白。
      “三坛子,数好了,这回别赖账。”珺瑶没好气地将三坛酒往皓玄面前一堆,接着便坐到了木凳上。
      “我什么时候赖过账?”皓玄伸手便将一坛打开,正欲仰头灌下去,却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盯着珺瑶的脸。
      “我脸上有东西?”珺瑶被盯得发毛,虽说皓玄长老绝对是看不上自己的,但狐族最擅媚术,被这么一盯,珺瑶浑身不自在。
      “你哭了?”皓玄抽出一块蓝绸手帕,递了过去。
      “没有。”珺瑶觉得倘若实话实说实在丢脸,皓玄却不给面子,道:“你那爪子刨土沾了泥,脸都抹花了,还说没有?”
      珺瑶低头审视了一番自己的爪子,果然有一层湿泥沾着,连忙抓过皓玄的手帕,背过身去用力抹起了脸,抹了几把再看那手帕,也成了灰色。想起自己顶着这么一张泥脸走了一早上,实在太过丢人,一下子眼睛里又漫上了一层水雾来。
      “谁又取笑你了?”皓玄把酒推到一边去,如白玉的脸上罩了一层怒气。
      “没有!”珺瑶带了哭腔,半晌又转身怒视皓玄,怒问道:“你为什么要说‘又’?”
      皓玄难得静默下来,拿了条干净的手帕递过去,半晌,问道:“那你为什么哭?”
      珺瑶被这么一问,也愣了。她只是觉得自己十分的惨,或许惨处太多,难以一时表达出来,只是哽咽得更厉害了。
      “因为你学不了法术?”皓玄喝了口酒,慢悠悠问道。
      珺瑶觉得这也算是惨处之一,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我倒要问问,你为什么要学法术?”皓玄盯着她,又慢悠悠地问道。
      珺瑶呆呆地拿着手帕,想了半天,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我都知道,这辈子是再出不得神域了,那又学什么法术?为了报仇?还是为了别的什么?四千年过去了,学了一身的法术,到哪里去呼风唤雨?”皓玄又喝了一大口的酒,眯着眼睛,看着珺瑶。
      珺瑶陷入了沉思。只怪自己太不聪明,法术没学着,智商也不高,一时竟觉得皓玄说的十分有理,无言以对。
      正在这时,珺瑶突然感觉大地晃了起来。她正在思考当中,脑袋一时短了路,还傻傻地作沉思状,想找出反驳皓玄长老的理由来,未想到这天塌地陷中,一棵粗壮的绿竹朝她不偏不倚地砸了来。
      “小心!”珺瑶只听得皓玄长老喊了这么一声,便满眼都是雪一般的颜色,罗裳酒的清香漫进了鼻子里,大地晃得更加剧烈,耳畔绿竹倒下声音不绝,片刻后才寂静下来。
      珺瑶觉得有手搭在自己背上,从那雪的颜色里探出头来,才发现自己被皓玄抱着,此时正悬在半空之中,地上倒下数十根竹子,尘土飞扬。
      珺瑶从未与别人如此亲密接触,此刻脸已红了大片,却因在空中,又不敢轻举妄动,只是低低地唤了一声:“皓玄长老……”
      皓玄低下头来,两人四目相对,都觉得尴尬起来。到底是皓玄年长许多,脸皮也更加厚些,随即转过头去咳嗽以作掩饰,连忙落地,松开了珺瑶。
      落地之后,二人都不知说什么比较好。此时珺瑶终于想明白了到底要反驳皓玄什么,坚定地说道:“皓玄长老,你看,学法术还是可以保命的……”
      皓玄:“……”
      “奇怪,大地怎么还会晃?”珺瑶连忙又岔开话题。
      “……”皓玄看着倒下的竹子,陷入了沉思。“难道是……”
      突然,从远处跑来了只狐狸,也未顾得幻成人形,便对着皓玄长老道:“皓玄长老,大长老请您去一趟。”珺瑶觉得奇怪,自己在皓玄长老这里待了四千多年,也没见过大长老请过他的,这次倒是破了例了。更奇怪的是,皓玄长老神色格外的凝重,对着那狐狸道:“好,我马上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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