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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物是人非 ...

  •   青石阶上,朱红门前,杨丽华站住了脚步。她的脸上波澜不惊,甚至带着一丝从容淡定的微笑。只有娥英知道她的手在微微颤抖、她的手心里已满是汗水。

      娥英不由有些吃惊。在她的心目中,母亲是万能的、是神一样的存在。母亲总是微笑着聆听、轻描淡写地便化解了一场又一场危机。

      母亲难道不是无所不能、无所畏惧的吗?

      如果连这样一座小小的尼庵都能令母亲心悸至此,那母亲这一生有多少时间是在惶恐中度过?

      莫非她一贯的云淡风轻竟是假象?竟是一副久已习惯的面具?

      她紧紧握着母亲冰冷的颤抖着的手,怜惜与歉疚之情油然而生。人生第一次她意识到母亲也不过是位弱女子,是一位亟需保护的纤弱女子。

      而母亲最可依赖的靠山已不复存在,谁又将成为她新的后盾?

      杨丽华呆呆地看着那扇陈旧大门在她眼前徐徐打开,呆呆看着两道窈窕的灰色身影缓缓行出,呆呆看着那两人低头合十,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那两人抬头,虽然头上光溜溜的,年华已过,但精致的五官,优雅的气质无不彰显着当年绝代的风华。

      两人一个圆脸,身材略矮,却玲珑有致;另一个一张瓜子脸,身材高挑,纤瘦苗条。

      两人都微笑地看着她,轻轻唤了一声:“姐姐,别来无恙?”

      她们的声音依然那么柔婉悦耳,她们的风姿依然那样卓尔不群,她们仿佛穿越了岁月的长河,从久已遗忘的过去徐徐走来,象多年以前的每一天那样轻声问候:“姐姐,可好?”

      只是当日她们永远是一身华丽宫装,而今日只有一袭粗布僧衣;当日她们的一头乌发上永远点缀着金钗玉凤,而今日三千青丝尽数除去,只留光溜锃亮的一个好头颅。

      她们曾经水波滟滟的一双秋目如今已归于宁静寂然,那是历尽沧桑又看破沧桑后的平静祥和。

      所以她们只是淡淡笑着看着杨丽华,不悲不喜,不卑不亢。

      杨丽华的泪水夺眶而出,她哽咽难言,半晌才抽泣着说道:“本宫真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

      林中一阵清风吹来,吹乱了她鬓上的灰发,也吹皱了她们灰色的僧袍。

      杨广静静靠在车壁上,微闭着眼睛听着车轮单调乏味的滚动声,那声音夹杂着车夫沉稳轻微的喝斥声和马鞭在空中飞舞的呼啸声是那样地熟悉亲切。他想起年幼时,父母带着一家老小出行时,阿五象糯米团子似的圆滚滚的身子最爱倚在自己怀里,因为这五个哥哥里面,大哥杨勇爱教人习武,阿五吃不了那个苦;老三杨俊爱讲佛经,阿五受不了他的唠叨;老四杨秀脾气暴躁,阿五受不了那个气;老五杨谅与她年龄相仿,处处不肯相让,她又打不过。

      几个姐姐,个个娴静端庄,最瞧不得她一副小皮猴的淘气劲,个个都喜欢板着脸教训她,她是避之唯恐不及。

      只有他最和气、最有耐心、最不啰嗦、最不暴力,当仁不让地成为阿五心目中最完美的哥哥。阿五小时一出行必然黏着他,闯了祸必然往他身后躲。

      最可笑的一次便是她扯了杨俊的经书,点燃了去烧杨秀的屁股,发现闯祸了后,又慌慌张张地泼了杨谅最心爱的一缸金鱼去救火。

      那一次,杨家的三个小子第一次并肩作战,一个高扬着支离破碎的经书,一个捂着见光的屁股,一个拎着空荡荡的鱼缸将她追得鬼哭狼嚎,她高喊着“二哥救命”,一把冲进他的怀里,倒把他吓了一跳。

      那一次,连他都觉着太过了,抓起她肉团团的小手狠狠敲了几下,她水灵灵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掉了两滴泪,转身就忘了。

      下次闯祸了,还是奋不顾身地往他这跑。

      如果不是因为柳述,他们应该还是一对感情深厚的兄妹,她会嫁入萧家,成为他最好的帮手,他的夺储之路也不必那么曲折复杂。

      最可恶就是这个柳述,夺去了他的妹妹,丢尽了他的颜面,还处处与他作对。他每每寻着机会打击杨勇,柳述必定要全力回护。

      而阿五每次都是义无反顾地站在夫君一边,为柳述呐喊助威。

      当然她未必知道他这个和颜悦色的二哥才是那些事背后的真正主谋。

      这个柳述,真是害人不浅!

      好在这些害群之马正在一个个地被清理、扫除,如今唯一值得忧虑不过是那个手握三十万雄兵的五弟杨谅。

      那个被宠坏的幼弟,现在一定已经被手下的谋士们吵昏了头了。

      他睁开眼,揉了揉额头,吩咐道:“召杨素来!”

      然后想了想,放低了声音说道:“请乐平公主去好好劝劝兰陵公主吧。萧家的儿郎,她瞧中了谁,朕都允了!”

      “阿五”他在心里轻轻叹道:“这是二哥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兰陵公主自从送别柳述后便闭门不出。柳府一度是京城贵少们齐聚之处,这里的消息最灵通,这里的主人最豪爽,这里的菜肴最丰盛,这里的宴会最热闹。

      这里的庭前永远停着客人的马车。这些客人都小心翼翼地陪着笑、等待着主人的接见。

      而男主人的笑容永远都温和可亲,女主人虽然鲜少露面,但客人们从下人待人接物的周到细致便能感受到女主人的豪爽大气。

      但如今的柳府,门可罗雀。这个世界仿佛已将这座喧嚣一时的府邸彻底遗忘了。

      还有那些谈笑风生、与柳郎称兄道弟的公子哥们、与阿五呼姐唤妹的贵妇们,他(她)们竟也如此健忘?

      鲜少露面的女主人索性将大门彻底关闭了。

      她一直在把玩柳郎临别时偷偷塞在她手里的东西。那是一把制作精良的银簪,看上去就象寻常贵公子们常用的银簪。

      但阿五很笃定这不是柳郎的。

      因为自从两人成婚后,柳述的一应装扮都是由阿五一手打理。阿五很确定,她从未见过这把银簪。

      而柳郎如此慎重地将这把银簪交于她,一定大有深意。他暗示自己可以与长姐分享这个秘密,但乐平公主不但已经出宫,而且已经去了郊外为先帝祈福。

      这其中一定包含着生死攸关的秘密。

      可这究竟是个怎样的秘密呢?

      她原本计划好了,这一次,不管杨广允与不允,她都要单骑匹马去追随柳郎。但如今手握这把银簪,她心中难免犹疑。

      也许这把银簪中就藏有能解救柳郎的秘密。

      无论如何,她都得再等一等,再试一试。

      她极目远眺天边,只见睛空万里,白云悠悠,一如久已逝去的岁月中的每一天。

      而她的人生,已经物是人非;她的心上人,已如白云远去,杳无踪迹。

      杨广摇了摇头,长吁一口气。不管怎样,他都愿阿五能平平安安地在那,她的不羁、她的不屈虽然令他头疼,可不令人头疼的又怎会是阿五?

      等她渐渐忘却柳述后,就好了。

      到那时,她会明白他的苦心,会明白他对她的好,会感激他,会重新亲近他。

      会如她幼小时那样依赖他,在他的庇护下胆大妄为、为所欲为。

      最终一定会好的!

      他抬眼望着渐行渐远的青山,只见一片苍茫绿色,那些姹紫嫣红的花花草草都掩没了。天空如洗,仿佛在等一枝生花妙笔于其上泼墨挥洒。

      这大好江山,在等着他建功立业。儿女情长,又算得了什么?

      他仰天一笑,将心中最后一丝惆怅决然抹去,然后微笑地看着杨素的身影匆匆而来。

      空旷的山野中突然刮起一道罡风,风沙扑面而来,杨素赶紧立稳脚跟,抬手挡住了自己的脸。

      这一阵风,来的真蹊跷。

      他瞧见风尘中屹立不动的那架华丽御驾,赶紧顶风疾步上前,恭恭敬敬地给杨广行了大礼,口中高喊:“臣杨素参见圣上。”

      杨广淡淡笑着,正襟危坐。

      他以前远远见着,必定会满面笑容地伸手相迎,嘴里一定会埋怨着:“越国公忒多礼了!”

      当然,那时他是杨坚御封的越国公,如今,他是皇上新赐的楚国公。

      此一时,彼一时。

      杨广亲切地笑道:“杨爱卿辛苦了。并州那边怎样了?”

      屈突通没能将杨谅缚至京城,杨谅也一直没有赴京。据说他因悲伤过度,大病不起。

      病好后便揭起了反旗,矛头指向杨素。

      号称要“清君侧”。

      杨素尴尬地回道:“不曾想汉王对臣误会如此之深,臣自知罪孽深重,还请皇上治罪!”

      杨广满意地摆摆手,冷冷一笑道:“楚国公,你何罪之有?这杨谅拥兵三十万,如果挥兵直上,直取京师,那倒麻烦了。只可惜这人一贯瞻前顾后、优柔寡断,决计成不了事的。”

      所谓 “清君侧”,也就是给自己留条退路吧。

      要真有胆,什么证据不能造出来?这样羞答答的,不战,就已先败了。

      杨素不由哂然一笑:这兄弟五人之间,若论领兵打战,杨勇第一;若论阴险狡诈,当推杨广。

      先帝深谋远虑,让杨谅在北方拥兵自重,杨勇留守京城。一旦有变,杨勇手持密诏出京与杨谅汇合,两人珠联璧合,振臂一呼,杨广这皇位又能坐多久?

      还有那位柳附马,他担任的又是什么角色?先帝是不是有意将他留在京城以做内应?

      杨素这样一步步推算下来,心中又是惊惧、又是佩服。

      幸好杨广兵行险着,抢先了一步。

      若论心机城府,杨坚只怕还逊杨广一筹,杨广的这盘局从何时就开始布下?这荣华夫人究竟是何来历,竟能将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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