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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千载长相思(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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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晚上没有回张阳那里。
清晨我回去时,他坐在沙发上,问我:“昨晚去哪了。”
我没说话。
他说:“我以为你走了,一想,你不是说要跟我...”
你说要跟着我。这话南风跟我说过。
我很不争气的哭了。这些年,我一直觉得自己过得很好,连哭都不会了。只能流着眼泪,哽咽。张阳吓住了,过来问我怎么了。
我拽着他的袖子,说:“南风,我觉得我找到你了。他说你要死了。”
张阳没有吃惊,拍拍我背,说:“我跟你一起,我不投胎。”
我“嫁”给南风那天,没有人来。那天我看见了黑无常,他坐在房顶上,黑色的衣服,黑色的头发,英气的脸惨白,阴森森的。我不知他不是人,抬头看他。
他笑了笑,跟他的脸很不搭:“路过贵地,讨口酒喝。”他说着扬了扬手中的酒壶。下个瞬间,就消失了。
那天晚上,南风的母亲跟我说:“南风愿意,我也不逼你们了。”然后亲手给我倒了杯酒。
就是这杯酒,让我从此做起了孤魂野鬼。
我死后,南风抱着我的尸体几天几夜,不眠不休,好在我是毒死的,尸体没那么容易腐烂。
那时我都不能在他身边,黑无常说七天不到我不能返阳,不能陪着他流泪,不能跟他说句话。终于,他劳累过度卧病。我的尸体终于落到了他的长辈们手里。
鞭尸、挫骨扬灰,我都没有不难受。
我难受的是:他死了,我连他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然后,是几番轮回的长别。
那时,我很怕南风以后忘了我,娶一个姑娘,生几个孩子,度过此生。我受不住。
我去陆家,去奈何桥边,都没有看见他。
我想:是我们恰巧错过了,他不会不理我了,我也不可能自此看不见他。
我没有常住地府,也不想投胎。我一直相信我能找到在人间转世了的他。
几年过去了,我竟渐渐忘记了他的样子。白无常这时候出现了。他是我做鬼遇到的朋友中最好的。我跟黑无常没什么语言沟通,他阴森的有点吓人。
以后的几天,我跟着张阳东来西去。他工作,我就在他们公司楼顶一个阴凉里躲着;他下班了,我就飘下来跟他一块回家。
他有一天突发奇想问我鬼不吃东西会怎样。
我说鬼不用吃东西。我也不用吃,但我喜欢吃,就比如刚才让他给我买的半个哈密瓜。
我以为他要发表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呢,结果他就是温和的笑了笑,说:“真好养。”
我开始还挺乐呵呢,后来一想,这个“养”是不是太损我们“飘族”了。
张黎考完试后,心情低落了。我打趣他:“跟好基友分别了?”
他沉默了一阵,说:“之前忙死忙活的,现在清闲了,不知道干什么好了。”然后又补了句:“没有基友。”
然后不自觉地看一眼窗外的月色。
我说:“我以前也有个弟弟。”
他横我两眼:“你也太不厚道了,就因为你死了他后来也死了,就是‘曾经有个弟弟’了。”
我心说你小屁孩毛病不少,然后也横他一眼,说:“我爹娘早说没我这个儿子了。”
怎么样?说不出话来了吧!哈哈!
我接着说:“我死的时候,他哭了。虽然他曾说我恶心,说我枉为人,但他真的就哭了。”
我弟弟叫安平,比我小两岁。我死后,因为爹已经不把我当成他的儿子,我连尸骨都没有送回家。我弟弟听说我被陆家人挫骨扬灰后,一直没有说话。直到爹走了之后,才跟大娘哭了起来。
——我跟南风在一起,大娘是唯一一个不说好也不说不好的人。
大娘叹着气,拍拍我弟弟的背,说:是我们害了他,害了南风。
他说:“大哥跟他在一起,很开心。”然后又说,“都晚了,大哥死了,连尸骨都没有留下。”
他说:“要是有转世一说,下辈子,我定要好好对待他。做他父亲,为他兄长,照顾他一生。”
我死后,没有恨过谁。南风死后,我不再舍不得谁。
那时我就在安平和大娘身后,可他们看不见我。
张黎问:“后来,你弟弟怎么样了?”
我笑笑,说:“他过得很好,娶了个漂亮姑娘,再后来,我突然想,我要看着他转世。”
我又一次看见他,他已鬓发斑白,他也死了。我站得很远,看他走上奈何桥,接过孟婆汤。
他开口,声音苍老沙哑:“这一世,我最对不起的便是我大哥,只怕他已不想看见我。”
我没有,但我还是站得远远的,看着他。
我跟张黎说:“我不要他来世还我什么,他是我弟弟,对我有误会,有怨恨,都可以。我不去见他,是想让他潇潇洒洒地走。”
张黎说:“那我哥死了,我死了,你也不会去跟我们说句话?”
我愣了愣,岔开话题:“你自己估计成绩怎么样?”
他挠挠头:“我要出国,我要去找个人。”
我还想说什么,看到了黑无常在窗外。
算了算,将近一个月没看见他们了。
我们之间一直没什么话题,于是在楼顶吹风。终于,我忍不住开口了:“白无常怎么没来?”
他说:“他大概是要成亲了。”
我心里冒出种说不清的感觉,僵笑了下,低头看我衣服上的花式,只看到一片艳红。
“他曾经负了一女子,那女子在奈何边等了他很多年,他倒是过问我,是不是该娶她。”黑无常低低的笑了声。
“他们......”
“我跟他说,你负的,不止她一人。”
我勒个去,白无常做鬼差生的一表人才,做人还真的风流倜傥啊...
“我走了。”黑无常站起来,说,“安荷。”
安荷......
对面的楼上,张阳的客厅还亮着灯。地府里,白无常正在准备成亲的东西吧...
我死后,只有黑无常来捉我。
我一路上都没跟他说话。
一年多之后,我在一座破旧的月老庙里歇脚。这时,一个白袍黑发,脸色苍白的男人笑着进来了。我当时心里一冷,暗想完了。
那男人,笑的张扬,说:“在下地府里的白无常,打扰了。”顺便做了个揖,要不是笑的太夸张,这人准是个翩翩公子。
我说:“你来抓我回去?”
他仍然在笑,说:“非也,在下路过。”
后来我经常看见他和黑无常,隔着老远,他就跟我打招呼:“喂,好久不见!”
开始我吓得不行,你看看,我做人时,怕鬼;好不容易也成了鬼了,还是怕鬼,真是太让人没想法了。后来,跟他混熟了,他不想跟我说话我都凑上去。
这些年,白无常听我断断续续地讲着我生前的事,我有多想南风,我有多舍不得他,我有多怕找不到他。白无常的爱恨,他没有提过,我也没有问过。
现在,他快要成亲了。我都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人,跟他有过什么过往,突然觉得对不住他。
张阳看我回来,冲我笑了下。
我想了想,说:“我有个好朋友,要成亲了。”
他说:“是吗。”
我说:“我去看看他,就几天工夫,你不用管我。”
张阳点点头,拿着书回了房间。
我看向窗外,夜很深了,外面的霓虹灯仍然把黑夜点缀成白昼。五彩缤纷的,很漂亮,我记起了曾经看过的上元节花灯会。
那时南风拉着我走过漫漫人海,做过一条条街,沿途指着花灯说:那画的是梅花,那是海棠...
现在,我对这个也有他存在的世界,开始陌生。
我本就是游魂,本不应该对一个地方熟悉,或者陌生。可这一刻,我仿佛迷了路一样,对这个包容我的世界感到恐慌和陌生。
我想到一个漆黑的地方,那里没有人,也没有虫鸟的叫声,月亮在云层后,星星稀稀疏疏的。
月老庙里比外面还黑。
白无常这时就进来了,墨黑中突然现出一点白,然后是幽蓝的鬼火跟了进来,照亮了他的脸,和张扬不羁的笑。
我想去看看他,连我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想去看看他。因为他要成亲了,以后见面的机会少了吗?
我想不是。
我还没有到地府,就看见黑无常在远处,还有两个鬼魂。
他远远的冲我开口:“我知道你会跟来。”
我苦笑了下,可我为什么要过来?
南风不是张阳吗?
我找到南风了,怎么还是高兴不起来。
忘川河水又黑又深,摆渡人不知渡了多少幽魂。
他在忘川河摆渡人船上静坐,摆渡人似乎跟他说着话。
我过去跟他开玩笑:“你要成亲了怎么也不给我发张帖子?”
他抬头,狐疑的看我一眼:“你是谁?”
我愣了下,然后骂道:“有异性没人性!”
他也骂了句:“有同性没鬼性!”
我说:“你怎么都没去找我,我以为你被谁埋了。”
他说:“神经病,你以为那女鬼跟你一样粗神经吗,我怎么不得把她弄过桥去啊。”
我瞪眼:“你不娶她了?”
他说:“我还没离婚的,再结婚合适么?”
我说:“看不出来啊,你不仅风流还很专一啊。”
他想了想,说:“你当年读过书吗?”
黑无常这时在一旁闷笑出声,我戳戳白无常:“你看,他会笑!”
白无常大笑:“他还会哭!”
黑无常又冷了脸,面无表情的看我们。
摆渡人这时问走不走。黑无常领着小鬼们上了船。白无常跟我一块站着,没有跟上去。
我看他侧脸,其实他长得真的不错。
他说去人间转转。
“我失恋了。”他走在河边,突然说。
“谁这么不长眼,甩了你啊。”
“的确是个不长眼的。”他在河边停了停,又说,“但是那个不长眼的高兴。”
我无语。心想:这么忧郁真不像你。
“张阳就要死了。”
“不行!”我想也不想地叫出声来。
“他死了,你们想在一起也好,一起投胎也好,怎么不行。”他奇怪的问我,白袍向后吹去。
是啊,为什么不行。
我没有找到南风的感觉,我能这么说吗。当然不能!
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我坚信张阳不是南风了。
因为那天我遇见一个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