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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千载长相思(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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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南风第一次见面,我才十四。
不对,十五?十三?十......
这一晃千八百年过去了,南风也不知道投了多少次胎了,我也不知道做了多少年鬼了。那天我跟在一富婆身后进了商场,对着镜子里一片空气大发感慨:我都要忘了自己长什么样子了!!
不过,我觉得我一头长头发,红衣服,很难让鬼(......)当成男的。
某天晚上,我坐在一半新不旧的宾馆二楼往下看。一对男女进来,另一对男女出去,还有一对男男。
这时下面一个长得不错的男的抬头望我这边看,半脸诧异,半脸疑惑。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想的,冲他笑了下——这下来事了。
那人礼貌地回笑了下。“笑起来挺好看”“咦?他怎么能看见我!”——这是我从二楼掉下去前冒出来的想法。
那人慌忙跑过来,我吓得飘出三米多远去。他愣了,然后脸色白了一半,很纠结的问:“你没事?”
我飘过去:“你能看见我?!”
这下他表情更丰富了,但还没有两腿发软或者直接跑了——前者说明他胆子不小,后者说明他很绅士。虽然现在他有点卡壳......
我想啊,我总不能杀了他吧。白无常多少年没拿奖金才保住我这一孤魂野鬼啊,我削了这小哥,白无常不得一边流泪一边削了我啊。要不我跟他一阵?
我特别激动的去抓他的手,他估计是吓着了,没反应,我就直接说了:“兄弟,我等的铁树都开花了才等到你,终于有人能看见我了!从今往后,你就别想摆脱我了!作为一个鬼,在下最大的本事解释死皮赖脸了,你甩不了我的!”
他看了我有三分钟,都忘了让我松开手,估计在确认了我不是他某日抛弃的女朋友的鬼魂变成的男鬼,脸上也没有“看一眼少活十年”的什么惨痛伤口,还有看情况是甩不了我了......终于点了点头,一副“天降大任”的表情,看得真是烧心。
路灯把他影子拖得很长,我看了看自己脚下没有影子。水泥地被路灯耀得发白,在我脚下空荡荡孤零零的躺着。
他说:“我叫张阳,你怎么称呼?”
我说:“他们都叫我小安。”
“他们?”
“黑白无常。”
果然,他表情又凝重了几分。
关于名字,是两年多前白无常给我想的。他说整天“哎”“喂”“你”的,太失礼了。我心想都几百年了,你失礼失得都等同于失身了吧。
我就说:“早忘了叫什么了,要不叫个汽车、火车、航空母舰、宇宙飞船什么的?有大气有好记。”
他无语了半晌,才说:“我真怀疑你当年是不是人。”
第二天,我在百货大楼顶上一边看雨一边找地方“躲雨”,他一边说着“小安”一边飘过来。于是,我就有名字了。
张阳问我一般是不是不现形。
我在他身后大翻白眼说当然。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那你是怎么死的?”
其实这个问题对一般鬼都很敏感,特别是笔仙。张阳可以说是问了个“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的问题。不过我跟一般鬼也有点区别,我总跟我自己说:我早忘了我是怎么死的了。所以他问了也没什么。
当时,我正盯着橱窗里几个奶油蛋糕流口水,想也不想的回了句:“饿死的。”
他又无语了。
张阳有个堂弟,叫张黎,高三,快毕业了。
张黎长的比较符合我对现在美少年、小受的想象。白白净净的,有点呆。很健谈,说话的时候两边嘴角各一个小酒窝。我当时就想了:多好的模子,多好的小姑娘模子,怎么就长成个男的了呢!
我跟张阳进屋时,那小鬼头正盘腿坐在沙发上抱着半个西瓜看柯南。一看到我顿时呆掉了,勺子“当”得一声掉在了地上。接着就是一句:“哥,你带了个鬼回来!”
其实,这句话的前提应该是,张阳说他不可能带个人(也可能是男的!)回来过夜,张黎看见我,是想开他哥哥的玩笑。
但我当时抽了啊,几乎是泪流满面外带欢呼雀跃得说了句:“你怎么知道我是鬼?”
这直接导致他刚捡起来的勺子又“当”得掉到了地上。
后来白无常跟我说我这是遇上俩奇葩。一般人早抽过去了,还把我领回来...那绝对是大千世界中最诡异的一朵奇葩。
那天,我跟张黎以一副“相见恨晚”“英雄所见略同”“生我者父母也,知我者对面也”的架势,从中国上下五千年聊到了未来五百年。
张阳一直抱着本板砖厚的书,表情很阴森,用个人来形容的话,就是包青天,也可以是奥巴马。
月上碧海天,百鸟皆归巢。
他们两个都睡了,我在客厅里飘啊飘。
我之前还笑眯眯的对张黎说;“看好日记本,让我看见了你有喜欢的小姑娘或小伙子,你哥想不知道都难。”
那小鬼相信了,惊恐的看我一眼,跑屋里去把门反锁上了。
我对张阳说:“肯定有心上人了!还有可能是个男的。”
张阳犹豫了下,还是问:“你是不是有同性恋倾向...”
我不以为然:“我生前喜欢的就是男的,我还嫁给他心甘情愿的受了呢。”他表情变了变,我接着说,“呀,我不对你们下手,没找到他我什么也不想。”
张阳意味深长的看我一眼,摇摇头走了。
有一次我闲逛中遇到了准备收魂的黑白无常。
白无常说没事应该多想想活着的事,不然就没有点自己存在的痕迹了。
我眨眨眼,表示不明白。心里却想:不是有生死簿这种东西吗。
他又说:“人健忘不好治,鬼健忘都没法治。”
我又想:你先治治你跑题跑的比火车还快吧。
他又说:“还有,鬼也要像人一样,会拒绝诱惑。”
我说:“为什么。”他惨白的脸一下子青了,吓得我脖子一缩。
说这话时,我俩在夜幕下的一条人工湖边。晚上风大,他乌黑的头发和雪白的长袍吹得四处飞扬,像一只即将起飞的鸟。黑无常站得很远,他的衣服和远处的一片漆黑融成一片。
白无常接着说:“就好比说我,要是哪天我工作时看见一对蝴蝶,然后我就抓蝴蝶了去了,把抓魂的事忘了,那我不得再死一次?”
我点头说有道理。心想:什么样的蝴蝶能让你忘了抓鬼啊...
他又问我除了知道当年有南风这个人,还是个男人之外,还知道什么。
我说:“知道这个人不就行了。”
他说:“那你怎么去找他?你觉得他能记得你?你好歹是个男的!”
我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说:“我还是去抓蝴蝶吧。”
蝴蝶这个比喻含义很丰富。比喻梁祝,比喻聂小倩,再比喻我们身后别墅里即将死的一对情侣。所以我可以理解为他去工作了,也可以理解为他改行当道士了。反正怎么混是他的事,我管不着。
现在我就沐浴着城里的月光,怀着供奉的心情,想我死之前的事了。
真的,你没死过都不知道。这种感觉就像一个虔诚的基督徒直面上帝一样。
我记得当年很多事,唯独忘了南风的样子。我觉的我很丢人。因为这个,我一直跟白无常说我都不记得了。
现在我对南风最大的印象,就是当年他写了一句算是诗的东西给我:醉卧红尘宴,千载长相思。
我当时妥妥地感动了,还说了句什么“此生随君”之类的话。真真跟热恋中的小姑娘似的。现在一想,这两句话说的这个不明不白啊,我是不是落下了什么?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进了他们陆家门。然后,没过多久我就死了。
这时,我看到对面楼顶两个“人影”,第一反应是有人要跳楼殉情。然后白无常嬉皮笑脸的冲我打招呼。哎...黑白无常是哪死人去哪,柯南君是去哪哪死人。
第二天清晨,我出去晨练......好吧,是看别人晨练。张黎一边背着英语单词一边步履匆匆得向学校进发。我睁大眼看他从我眼前经过,心想:怎么不跟我打招呼啊?又一想:对啊,我没现形他看不见我。
张阳路过,似乎很惊讶的问我:“你怎么在这里?”
我端详了他几下——温润如玉。
我说:“我怎么不能在这?我还该去哪啊?”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去上班了。”
温润如玉,多好的词啊。我记得似乎南风就是这么一个人。衬得上这个词。
我跟上去,粘着他问:“哎,我长得怎么样啊怎么样?”
他停下来,看了我半晌,说:“放在古代,算得上眉清目秀;放在现代,算得上伪娘一只。”
我寻思了一上午这个“只”是不是用错了......
晚上时白无常又来找我,我看了看四周没有黑无常的影子。“今天不来抓鬼啊。”
他说:“来看看你。”
我受宠若惊的哆嗦了下,然后一边颤抖一边问:“你们上司是不是发现我了,让你们押我回去啊。”
他果断的翻了个白眼,然后转移话题:“你这衣服是成亲穿的吧。南风干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了?”
我想了想。这些年里根本没有给我烧供奉的人。其实最开始那几年还有,不过我好像死活不换身衣服。那时的想法大概就是“我要让他记得我跟他好过”之类的。后来,再也没人给我烧供奉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想知道。
那时,我只想找到南风。
白无常突然说:“我不信你记性这么差,你肯定记得什么。反正你又不愿意说。”
我尴尬了下,犹犹豫豫的开口:“我真的忘了。反正记那么多也没什么用,我年轻的时候,家里人都不喜欢我的。”
那时,我们家经商,想嫁我的人很多,可见我长得也不是多么恐怖。我只有个弟弟,是大娘——爹的正房生的。现在一想,我娘是侧室,却生出了长子,大娘心情估计也不太好。但我小时候,他们都很疼我。
虽说古代同志很多,但换在我跟南风身上就是罪过。他爹娘只有他一个儿子,宠他宠上天,所以背负骂名的只有我。
我开始都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南风跟我说,他父母会同意我们两个,如果真的不行,他就带我走。我很高兴,我觉得我们以后的路很长很长。
我乖巧懂事的弟弟说我恶心,我温柔慈祥的娘说没我这个儿子,我父亲也把我赶出了家。那时我终于知道,南风和我,总要受尽排挤。
我没有去找他,我自己跑到城外的破庙里。那天雪摸到人脚腕,风吹在脸上很冷也很疼。我从小没受过冻,挨过饿,那时我都忍了。想哭也忍了。
让南风放弃我,他会死;让我放弃南风,我也不能活。
后来南风还是找到了我,他说服了他父母,一定要跟我在一起。
他说:“王侯将相也罢,富贵无忧也罢,若无心上人,不过是红尘中一粒沙。若你在,哪怕是浪迹天涯,贫寒交迫,也是好的。”
那时,我只有他了。
他说只要两个人互相喜欢,是男是女又怎样。他说会永远对我好。他说过很多话,我听了很高兴。我觉得有他在,我什么也不在乎。
我背弃了一个好哥哥的身份,背弃了孝子的教育,背弃了祖上的训诫。几乎所有人都在骂我,曾经喜欢我喜欢到疯狂的小姑娘,曾经君子之交的同窗,曾经温和的家人。
我背负的,远比南风背负得多。他知道,所以待我很好很好。
白无常说:“你们真是生错了年代。”
我很想哭,我问他:“你见过南风吗?”
他看我,很久才开口:“没有。”然后又说,“见了也忘了。”
他走的时候说;“张阳快死了。”
我自己在顶楼坐了很久,直到远处一栋很高的居民楼的窗口灯光全熄灭。
我离开的时候心里暗骂白无常。
我真的觉得张阳就是南风。
就算南风后来觉得跟我一起恶心,我还是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