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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番外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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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已经快要入冬,街市上还是很热闹的,这些年在罗艺的经营之下,北平一地虽不比京都繁华、江南富庶,也算得上人烟辐辏,百业兴旺。虽然和突厥一直互有战事,但商贾往来也未彻底断绝,以丝布茶叶交换北地兽皮药材,但中原粮食、北地马匹是禁止私下交易的。
秦琼平日,多是陪着罗成出来,或者与北平府众旗牌一起,去的也多是酒楼茶肆。他在历城时因为身为捕役,不得不流连市井、结交各路人等,查找留意破案线索。如今到了北平,做了军中闲职,没了那份职责在身,自然不必再这样做。何况不久便出了武安福一事,于公于私,他都更加谨慎,除了随常演练,便宁可在府中与表弟切磋习武,无事不出府内。所以虽到了北平近一年时光,这等杂货集市却也是第一次来逛。
这边只算是小笔买卖的所在,囤货、交易量大的店铺多在正街附近,车马出入,掌柜伙计等级分明。这边小摊,有的只是在地上铺一块陈旧兽皮,上面摆些杂货,卖主也多半是孤身一人,只有些吃食摊子上有个帮手。虽然来往人众不算太多,但因地方狭窄,叫卖讨价声音又高而杂乱,看上去倒也热闹。
秦琼也不是怀念这市井之气,只是心里乱糟糟的,出门便挑偏僻路径走来,不知不觉便走到了这里。如今满耳听的都是高低起伏的市声,又不时要给前后行人让路、或是被忽然站在旁边摊位前的行人挡住,秦琼倒不得不集中了几分精神。
按理说,他此刻心境,应该厌烦这杂乱声音和人流,但行走在这些平民百姓之间,看着听着他们为了几文钱的得失或喜或忧、争论不休,秦琼的心绪反而逐渐安宁平和下来,似乎这才是真正的人间烟火,而自己和表弟的纠葛、心中种种忧虑不过是一时波澜。
王府里的生活,似乎终究不属于自己。即使父祖曾经也官拜公侯,但自己不过是专诸巷中长大、小县衙里当差的马快班头,与表弟这样生长在王府、小小年纪就封侯拜将的天之骄子是无法相提并论的。
即使自己那么喜欢他,而他,似乎也有一些喜欢自己。但只要自己不去点破这层意思,也许用不了多久,姑父姑母就会安排好表弟的婚姻大事,而他,会和今天之前的自己一样,从来没有发觉过原来可以喜欢另一种……人。
自己还是因为知道这种事情、也亲眼看见过那样的人,只是没想到这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而表弟,应该连这种事情都没有听说过吧。少年心动,不过像一场春梦,醒来时,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梦见了什么。
看来,自己当真是被突如其来的情感冲昏了心智,一个人胡思乱想,越想才越走进了死路中去。秦琼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有时候,人是真的需要换一下心思,才不会困于己见。当然若有人从中指点或有事件触发灵机,更加有利,只是机缘一事,往往可遇而不可求。更何况儿女私情,往往不足为外人所道。
抬起头来,秦琼才赫然发觉自己已经不知在这个集市中来回走了几趟,天上日已西斜,旁边摊主们看自己的眼神似乎都有些怪异了。他莫名地便想起自己在天堂县卖马的时候,旁边人也是这样看自己的,不由又是感慨、又是想笑,连忙低头整肃一下表情,方才辨了辨方向,快步离开这个地方。
虽然想通了些,他却还是不愿这就回府,依旧信步在街上走去。路过一家小小门面,秦琼见门口悬着一只葫芦,知道是药铺,忽然想起自己身上的不适,便顺脚走了进去。
屋内不过半间大小,而且颇为幽暗,靠墙放着的一排百子柜颜色陈旧、漆迹斑驳,一个留着几绺细须的半老男子坐在一张同样陈旧的桌前,呆望着不知什么地方。
一看这情形,秦琼便知这药铺连同这坐堂的大夫肯定没什么名气。不过既然已经进来,自己所染左右不过是个风寒,便是不治,回头叫厨下熬碗姜汤、蒙头睡上一夜,多半也就好了,何不照顾这落拓郎中一笔生意呢。
他本就天性忠厚,加之在天堂县受过一番当锏卖马的磨折之后,对困苦之人越发同情。所以若是这药铺没有这么寒酸,他说不定便转身出去了,如今见这副情景,反而轻咳一声,向那男子问道:“阁下可是这店中大夫?”
那大夫一惊。他这店铺开在此处,多半只是为周围人家或集市上摊贩治个割伤烫伤或是寒热小病、孩子跌伤之类,连这种文绉绉的招呼都很少听见。连忙起身,一边应着:“老朽正是,正是。”一边打量进门的人。见他身材魁梧、相貌堂堂,不过面色微暗,又是稀奇,又暗暗松了口气。
稀奇的是,这样的人物怎么会到自己这店里来光顾。松了口气,却是因为看这人的模样,不像有什么重病在身,自己应当可以应付。
秦琼径自在桌旁坐下,将左手放到桌上那旧迎枕上,道:“在下觉得鼻塞头重,筋肉酸痛,敢请大夫为在下诊治。”
他所说的,便已经是风寒症状。那大夫将手一搭上他手腕,便也道:“大……大爷有些发热啊。”又按了下脉息,便道:“大爷乃是寒气侵体,感染风寒之症。开两副药发散一下就没事了。”对于这病症,他还是会治的,只是所用都是便宜药材,见效较慢而已。
秦琼本也不指望他能药到病除,况且他身在王府,此时北平王夫妇和罗成又都不在,他也不欲多事,便道:“大夫可有现成丸药之类?在下……身在客途,熬药不便。”
药铺再小,常用的丸散膏丹也要备上一些,只是成药相比按各人症状体质配伍的药方,效用更差一些而已。不过既然病人自己提出,那大夫也就依言取了些治疗风寒的药丸,嘱咐了用法,又叮嘱忌生冷辛辣等事,交给秦琼。
秦琼收了药丸,拿了一小块散碎银子交给那大夫。那大夫一时呆住,只道:“老朽……老朽找不开这银两……”秦琼笑道:“那便不必找了,多谢大夫。”起身便走了出去,留下那大夫依旧嘴都合不拢地呆望着他的背影。
再这样随处耽搁拖延一阵,回到王府时,已经是傍晚时分。纵然秦琼吩咐过不用服侍,当值的亲兵也不敢不管不顾,瞄着表少爷回来了,赶紧取了准备好的晚饭送到房里。秦琼已经自己换了衣服、梳洗已毕,也便坐下来随便吃了一点,却又忍不住问了一句:“可有……罗少保的消息?”
亲兵也笑了:“少保每次出猎,怎么也要五七天。表少爷放心,绝不会有事的。”心底暗道便是王妃也不曾这么担心过,表少爷果然还是不够了解少保爷。
秦琼也知自己多虑。笑了一笑,便叫亲兵收拾了饭菜自去休息。他乱走了大半天,也觉得疲累,将那老大夫卖的药丸拿出来随便嚼了两丸,从旁边桌上拿起茶壶,对着壶嘴灌了口茶水冲下去,吹灯脱衣便睡了下去。
这一夜依旧胡梦颠倒。虽然清醒时想通了其中的关窍、明白该把握怎样的分寸,梦中却由不得自主,山神庙初见时倨傲怀疑的表弟、传枪递锏时专注英武的表弟、闹别扭时委屈恼怒的表弟轮番在梦里出现,最后却是他举着一件纯黑的狐裘,将自己紧紧裹住,一边便凑到自己耳边,轻轻咬啮着自己的耳垂,喃喃唤着:“表哥,表哥……”
秦琼只觉浑身燥热,伸手搂着表弟,一时想把他推开、一时又想把他紧紧抱在怀里,忽然想到自己的决定,终于狠心用力推了开去。却听得“当”的一声轻响,手上一痛,这才醒了过来。原来是梦中挥手,撞到了床头的木头上面。
虽然醒了过来,但梦中那种全身燥热的感觉还在。秦琼自己抬手摸摸额头颈下,还觉有些热,但也出了不少汗,连身上中衣腋下后背都微微潮湿了,心想那老郎中虽然寒酸,医术却也还不错,居然有几分本事,索性也不起身换衣,把被子拉上来裹紧,定了定神,暗自念叨几遍“不要胡思乱想”,又继续闭目睡去。
这一次直睡到了天亮,似乎也并未再做什么梦,只是又出了不少的汗,秦琼这才换下中衣放在旁边,自有亲兵会来拿去送洗。按平常的习惯,早饭前他也会在院中走一趟拳脚,一来活动身体,二来也是拳不离手的意思。只是昨日宿醉,起得晚了,便耽搁了。
今日出门,却觉天气比前两日又冷了几分,天色阴白,也不似之前鲜蓝,只怕会下雪,也不知表弟等人出门之时,可准备了御寒之物。
秦琼自己常年抓差办案,行踪无常,也不好估计出去时日,虽然像在天堂县时那般窘况也属意外,但临时要在外面置办衣物倒是常有的事。但像表弟这样的身份地位,出行一切随从安排,不是自己能想到的,虽说是临时起意,但想来一应东西都有专人料理,自己还是不必操心了吧。
秦琼性子便是这般,一面想着不必操心,一面却时时事事心思都围着表弟打转,他自己也是好笑。但练武之时,若是心有旁骛,极易失神受伤。所以他沉下心来,深深呼吸几次,待集中了精神,方才专心练起拳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