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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回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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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民的大帐灯火通明。长孙无忌、尉迟恭、裴源等人都被世民召来,四人凑在一起商量着事。世民正急得火烧火燎,一个劲地追问裴源:“他去哪了?”裴源这回是真正的不知道,心想主公出去居然不带着自己,去哪也不通报一声儿,可见并非心腹。正窝着火,见世民问,遂没好气地说:“他住在你帐中,素日跟你形影不离,我怎么知道!我们做臣下的还能夜里也侍侯着!”
世民听出他的怨气,心说难道罗成没通报裴源?抑或是罗成只是散心,没有什么秘谋?那裴源倒可以拉到自己一边来了……自此便存了收拢裴源的意思,凡事都留了心。
尉迟恭心里不愤,粗声粗气地说:“殿下对那罗成过于恩宠,你看他在咱们营中,主不主、客不客,君不君、臣不臣,成何体统!”
世民叹了一声:“他有那样的实力……父皇曾说过一句话我至今记得:他是觊觎神器的人哪!可我就不信邪,他如果是利剑,我却是这利剑的剑柄!”
尉迟恭气道:“这剑有多利?末将看不出来,殿下别忘了,他是末将的俘虏。”
世民皱眉:“他失去了武功,若是往常,你十条命也没了。江都比武时我亲眼见的,他的武功强过你太多了。”
尉迟恭刚要争辨,听见帐外脚步声传来,几个人齐转过头向帐口望去,见一个披着黑色大斗蓬的人急急走了进来。待进了帐,抬手解开披风扣,掀下帽子,黑衣衬映得肌肤胜雪,如玉容颜,正是罗成。
罗成将披风随手扔给身后的侍卫,猛一抬头,见众人正盯着他看,愣了一下,也不打招呼,脚步不停,直接向内帐走。
世民瞪着他,追了两步,被罗春拉了一把,又回头瞪罗春,气呼呼地冲着罗成背影叫道:“你从军不是第一天了吧?没有军令擅离大营,死罪!”
罗成停下脚步,回过头,眉尖蹙紧,抬手唰地抽出佩剑,咣当一声扔在地上,冷笑道:“想杀我了?随你!”
说毕,回身就走。
尉迟恭旁边早看得七窍生烟,此时再也忍不住,大吼一声:“匹夫无礼!”两掌一错,一股劲风,向罗成的后心击下。罗成也不回头,斜向一侧身,衣袖一拂,尉迟恭踉呛着向前冲去。长孙无忌见有机可乘,悄悄从地上捡起剑,向罗成背后便刺。世民大惊失色,飞身扑过去,想用手去挡,这边罗春挽紧手中披风,向长孙、世民兜头盖脑地抽过去。姜焕刚进帐,见此情形,也飞身扑过去护住罗成,帐内人影幢幢,乱作一团。
世民、长孙被罗春披风盖住,跌坐在地。那边姜焕跟尉迟恭交上了手,罗成也不停步,继续向内帐走去。
罗春一掀披风,见世民抓住了剑刃,被割破了手,鲜血淋漓,长孙无忌忙扔了剑,帮他按住伤口,又向外大声叫道:“快叫医官!”
罗春扔掉披风,过来施礼:“秦王殿下,得罪了!我家主公今天心情不好,我是怕伤了殿下,才……”世民强笑着宽慰他:“不妨事!我若知道他已恢复了武功,就不会这么担心了。”
罗春心中感慨,忙解释着:“殿下还是没好痊,不能随意运功,是以没有报您知道。他这两天想出去散心,也是因为武功没有全复,心里不舒服。”
那边尉迟恭和姜焕打得不可开交,世民大喝一声:“住手!尉迟恭过来!”
尉迟恭闪身一跳,狠狠地冲姜焕哼了一声,转过身来向世民施了一礼,愤愤地说:“殿下如此偏袒那罗成,军令岂同儿戏,这般体统如何统率三军!”
裴源静悄悄地闪身出帐,直直地立在帐外,仰头看满天星斗。耳边传来世民温和却威严的声音,似是在喝斥尉迟恭。他摇了摇头,不由思忖起罗成一脸的寒霜,好象是受了气的、又好象是失意绝望到了极点,不知道他去哪了,发生了什么事,可无论发生了什么,怎么能表现得那么傲慢无礼?全然没了人主的气度,像是个赌气的孩子,秦王就不是这样,无论发生什么,对臣下永远是和和气气的,宁肯自己受委曲,也决不露出心绪。
裴源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突然惊觉,强慑心神拉回思绪,心想我怎么能这样想,主公并不曾亏待了我……见尉迟恭气哼哼地被长孙无忌拉着走了,他探身向帐内一望,见世民正跟着罗春向内帐走,只看到一个背影。裴源对着那个挺拔伟岸的背影看了半天,才低下头叹了口气,向自己的军帐走去。
世民进了内帐,见罗成合衣躺在军床上,连靴子也没脱。世民站在床前,看他紫金冠被扯下扔在一边,有几绺散乱的黑发垂在额际,衬得脸色发青。双眼紧紧地闭着,眉尖却蹙在一起,看神情明摆着是心境极差。世民心里想好的一肚子的话,只得忍气咽回去。
罗春随后进帐,欲服侍罗成更衣沐浴。世民冲他笑着挥了挥手,体贴地说:“你也累了,先去安歇,我来服侍他。”
罗春施礼欲退。罗成忽然说:“罗春过来!”世民回头看他,罗成眼皮不抬地说:“秦王殿下去别的军帐睡吧,我睡不着,跟罗春说会儿话。”
世民心里火苗又冒了一下,迅即被压下,笑道:“你什么时候恢复了武功,我就放心点了。”
罗成淡淡地说:“秦王殿下尽可放心,罗成武功已复,你不用再担心了。”
世民强笑:“你真神人。上苍何其不公,罗殿下真是万千宠爱集于一身啊!哈哈哈……”
罗成垂下眼睛不出声,世民见他是想赶自己出去,只得转身向外走,边说:“别聊太久了,早点歇吧。”
罗春过来,扶罗成起来,又叫人备好了香汤,给他洗完了,服侍他换了寝衣,又重新上床。罗成坐在床上,罗春帮他盖好锦被,回身欲走。
罗成忽然叫他:“罗春!”
罗春惘然地回头:“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罗成心神恍惚地摇了摇头:“算了,你去睡吧。”
罗春觉得奇怪,自主公从朝云那出来,就一直心事重重的。按说朝云怀孕是好事,无论是男是女,总是罗家又开枝散叶了,应该高兴才对啊。难道是殿下在意着兵荒马乱,不忍心这个未出生的孩子颠沛流离,栖身山寨?
罗春温声劝慰他:“不要乱想了,总是老天眷念,罗家该兴,在这个时候,还要给你一个机会……”
罗成目光空洞,喃喃地说:“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难道真的是天可怜见……”
罗春无从听清他含糊不清的自语,只觉得有些害怕,他自己也不明白怕的什么,但看罗成眼中满是凄怆和绝望,心中一阵阵发紧。
世民在偏帐里反来覆去总也睡不着,他从小窗看出去,没多久罗春就出去了,好象也没怎么聊,帐中灯熄了,一片黑暗。罗成睡了?世民心说:亏你睡得着?一定是背着我有秘谋,他什么时候恢复武功我都不知道!我本以为,你我之间肝胆相照,目下大敌当前,不必相互猜忌。但我终究错看了你,你还是罗成,是觊觎神器的人哪!人心难测,罗成的心更是深得令人恐怖……
他越想越生气,索性翻身起来,披了外衣,汲了睡鞋向罗成这边过来。
罗成根本没睡,见罗春出去了,自己赤着脚下了床,也不披外衣,慢慢地走到帐外,背靠着帐边坐在地上,仰头看黑夜里星星闪烁。曾经,有那样一个人儿,眸子里盛满星华,笑起来暖如三春艳阳;曾经,那个人在他心中占得满满的,他一度以为自己所有的努力,就是为她博一生幸福,曾经,她为他孕育着一个儿子。可如今呢,自己几经生死总算是活下来了,大业在继续,伊人已不再。他灭毁了她所有的一切:希望、信仰、善良、坚贞的爱情,还有——鲜活美丽的生命。他记得她一瞬间黯淡如死灰的眼睛,他的双手依然能感受到她热血喷溅的温度,并且永远也洗不掉的血腥。他忘记了当时怎样克制住倒转锋芒、给自己一剑的冲动,只依稀记得心里反复的辗转呼叫她的名字——线娘、线娘,孩子,我的孩子,对不起,等着我……
他似乎看见她了,红衣飘飘,明眸皓腕。漫天开满了海棠花,在一片花雨中,回首向他微笑;她隐身在云朵中了,时隐时现。他远远地望着她,微妙而隔膜,不敢叫她,暗笑自己太痴,即使是死了去找她,她必不肯原谅自己,何必去讨没趣?
世民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小小的,仿佛隔着尘世与天界的距离:“成儿,你怎么睡在这儿!快起来,会着凉的。”
罗成睁开眼睛,世民放大的声音和眼睛,离得那么近,吓了他一跳。
世民抱持着他腰,扶他起来,边向帐里走,边絮絮叨叨地说:“快要开战了,你这样找病,是想要我好看吗?”
罗成不语,只觉得心里和身体一样的虚软,晕晕乎乎的,还沉浸于海棠雨中。
世民扶他睡好了,自己却不放心,就在他身边躺下,时不时地用手去摸他额头,生怕他再生起病来。有心想问问他有什么事,幽燕铁骑要不要参战,这战事如何布局,又看得出罗成的心神不属,必不会理他。就这样左思右想、担惊受怕的眯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