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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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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促的马蹄声自小道传来,乐无异回身望去,只见月明千里,故人西来。夏夷则纵马遥遥驰来,马蹄踏过着火的灌木丛,溅起几许火星。墨色长发于夜风中飘扬,青年剑眉星目,因方才的危机而有些焦虑地抿着唇,但这实在是乐无异一生中见过的最好看的夏夷则。
夏夷则一剑将沙钵略斩于马下,那几个突厥骑兵见他百步之遥能以飞剑伤人,恐慌得连连后退。他也不去追,在乐无异身边勒马停下,向他伸出手,“上马。”
他的手很温暖,指尖带着点薄茧,无端叫人信赖。
身后的夜空中忽然升起一簇烟花,轰然五彩斑斓散开,显然那几个突厥人逃跑时并没忘记传信通知叶护。乐无异被他抱在怀里,两人开始策马飞奔。
路面越发崎岖,不时传来强烈颠簸。乐无异有心问他怎么会出现在此,又几次被颠得开不了口。
前后两方都隐隐传来人声,似乎叶护已带着人围了上来。夏夷则微微伏身,一手抓着缰绳。他的侧脸与乐无异的贴在一块。乐无异感觉夏夷则的侧脸在发烫,甚至渗出了汗珠,但他的左手仍然紧紧箍着他的腰,仿佛这是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原本狭窄得只能容三人并行的路渐渐开阔,显然已经快到山下了。但是身后的人声马嘶也越来越近,乐无异也紧张起来,不由抓住了夏夷则的手。忽然远远的草丛中有什么东西一闪,乐无异凝神细看,道:“夷则,前方有绊马索!”
夏夷则在他耳边沉声道:“马鞍侧袋中有弓箭。你目力比我好,你来。”
乐无异依言取下马鞍边挂着的弓,抽了支箭搭在弦上,正要瞄准时却惊觉自己拉不开弓。长久的奔逃中,周身的力气早已被抽得点滴不剩。忽然夏夷则弃了马缰,握住他两手用力一张,顿时弓如满月,一箭遥遥指去。乐无异道:“放!”
瞬间两人似是心意相通般同时松手,箭如流星离弦而去,没入夜色之中。只听远远传来一声惨叫,绊马索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乐无异松了口气,这才发觉方才夏夷则借力与他拉弓时的姿势,几乎是将他整个人环抱着,冰冷的脸像燃了一簇火苗一样。
夏夷则低下头碰了碰他的脸,两人唇角几乎贴到一起,他皱眉道:“你怎么这么冷。”说着他又将乐无异抱紧了些,似乎要将体温过渡给他。
身遭是冰冷刺骨的寒风,禁术开始反噬,乐无异又痛又饿又冷,虽然他强忍着不哼,却忍不住在夏夷则怀里蜷缩起来一阵一阵地打寒颤。
山径转了一个弯,隔着丛生的野草已经可以隐约看见山下的官道。夏夷则正要催马前行,忽然山坡上传来轰隆隆的巨响。他抬头望去时,见许多巨石从山坡上滚了下来,前方道路突然被巨石堵住,马儿收脚不住,人立长嘶起来。夏夷则秋水般的瞳孔一缩,映着铺天盖地向两人砸下的落石。
他当机立断,抱着乐无异侧身跃出,沿着陡峭山坡一路滚了下去。几乎就在他们离开马背的那一瞬,巨石滚落将马匹压成一滩肉泥。
山坡上有无数凸起石块,一路磕磕碰碰。夏夷则用身体将他护在怀里,承受了大半冲击,却依然能听见乐无异疼痛时低低的嘶声。所幸这里离山下不远,两人重重撞到一棵树上,缓解了些冲力,接着便昏昏沉沉摔到了山下的小路上。
乐无异倒在一边,闭着眼不住咳嗽。夏夷则扶着他起来,感觉他身体摇摇欲坠的,突然一口血喷了出来,溅在土地上像是红艳艳的开了朵血梅。
夏夷则心里一沉,才知乐无异的伤势大概比他想象的严重得多,甚至可能受了严重的内伤。他将随身的行军丹给乐无异服了一枚,感觉他呼吸顺畅了些,便伏下身将乐无异背了起来,还没走两步,乐无异手一松,环不住他的肩膀,从他身上摔了下来。厚重的黄土上,他一身血迹斑斑,淡淡月光洒在他闭着眼安静的脸上,仿佛再也不会醒来。
夏夷则看着这副模样,竟一时有些发愣。他乘鲲鹏从长安赶到朔州,又日夜打探突厥的消息,千里风尘仆仆,终于赶上救下了乐无异。但他从来没有想过,也许他只是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冷风吹过,他也微微颤抖一下,心里反反复复想着,不,不是这个结果。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怎会一瞬又失去。
“无异——快起来,别在这睡。”他轻轻推了推乐无异,那人的身体却只是随他动作晃了晃,一切又沉寂下来。
天地之间,悄无声息。千里一轮婵娟,风沙低低卷过,古道上荒草蔓延,深深寒意遮盖了一切。
夏夷则半跪在他身边,伸出手去摸他安静阖上的双眼,细密的睫毛,声音低低的不知是说与谁听:“别走。别留我一个人。”
忽然手心里睫毛颤动一下,乐无异扑哧笑了出来,尽管他的声音气若游丝,听起来却是如此悦耳。
他低低叹一声:“好夷则……我只是太累了。你让我睡一会……就一会。”
夏夷则不知该说什么,只低沉地吐了两个字:“别睡。”他脱下外衣,将乐无异裹起来,用袍带将他绑在自己身上,沿着小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官道方向行去。
他一边走,一边跟背上的乐无异说话:“无异,再支撑一下,别睡,好么?马上就到武川城了,千万别睡。”
乐无异声音断断续续的:“好……不睡,那你给我讲个故事。”
夏夷则微微笑了起来,道:“你还想听鬼故事?”
乐无异趴在他背上,也闷闷笑出声来。他们都想起三个月前,夏夷则在乐家给乐无异讲的那个鬼故事。尽管才过去那么点时间,却像是一世漫长,时过境迁。
夏夷则清了清嗓子,开始讲故事:“从前,河里有一条小鱼,地上有一只小狐狸。他们是好朋友。”
荒山野草之中,夏夷则的声音温柔得像水,慢慢沁人心脾:“小鱼想要找一件叫做通天之器的东西,需要四个偃甲来组装。小狐狸刚好有两个,他对小鱼说‘你猜我有几个偃甲,猜中了我就全给你。’小鱼犹豫了下,说‘四个’。小狐狸从衣袋里掏出两个偃甲给他,说‘我还欠你两个’。”
乐无异的唇微微动了下。夏夷则知道他在嘲笑自己选了个烂大街的故事,且又改得不伦不类。但他只是顿了顿,续道:“其实小鱼很聪明,早就发现了小狐狸的感情……有一天,他终于问小狐狸,你喜欢我吗?”
乐无异在他肩后梦呓一般轻轻念道:“喜欢。”
夏夷则的声音哽了一下,什么也没有说。他背着他,继续向那似乎永无止境的道路,漫天风沙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