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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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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明月逐渐在夜空中褪色,启明星升起。天边渐渐发白时,他们见到了路边的一座破庙,旁边的石碑上刻着红字,离武川城还有五里。夏夷则摸了摸乐无异冻僵的手,终于决定还是去庙里暂时歇息一下。
古庙似乎已经荒废许久,佛堂里积满灰尘蛛网,金漆神像早已斑斑驳驳。地上零星散落了些稻草,夏夷则将它们收集起来堆在墙角,又将衣服铺在上面,才把乐无异抱了过去。他一介天潢贵胄,做起这些事来着实有些笨手笨脚。
他看了一眼乐无异,摸了摸他煞白的脸,手上的灰尘便沾了点在乐无异脸上。夏夷则低声问了一句:“无异?”
乐无异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并没有睁眼。夏夷则以剑锋割破手指,蘸着血在他手心里画了个先天养命阵,然后与他冰冷的手掌交叠,将灵力借鲜血之引源源不断送入他体内。
乐无异模模糊糊地觉着有股温暖清泉沿着手心流入体内,抚平脏腑间的痛楚。他不知道以血借气的法子都很伤身,咳了两声,低低笑道:“夷则,你的治疗术是越来越好了……快要比上仙女妹妹了……”
夏夷则一手原本轻轻顺着他凌乱额发,闻言手顿了一顿。乐无异自悔失言,低声道了句对不起。
夏夷则摇了摇头,神色并不见伤怀。“你不用道歉。阿阮她……自在心中,永世不忘,便是对她最好的追忆。”他停了一瞬,又道,“她既已化草,这一生恐难再有所交集。但我还有更重要的人与事,不能总是挂怀过去。”
乐无异便也轻轻地笑。无论如何,夏夷则能看开些,他总是高兴的。
夏夷则用袖子给他擦了擦脸上的灰,目光停留在他褐发中夹杂的半根白发上。“等回去了,你要好好修习术法,勿再心生懒惰。”
乐无异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此事,一时唉声道:“可我真的不喜欢——”
夏夷则将那半根白发拔下来,摊在手上让他看,“你看,你都有白发了。”
乐无异愣了片刻才吃吃笑道:“那就是老了嘛。”
夏夷则道:“胡说什么,你才二十二。”他忽然放软了语气,“你是不是在突厥那里,受了很多折磨?”
乐无异一时不太习惯他这样的语气,竟有些无措,讷讷道:“其实、其实也没有……”
夏夷则道:“从今往后,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你,不让你受苦。”
乐无异听着他仿佛自责一样的语气,忽然认真起来:“不用,夷则。我说真的。我娘常说,男孩子皮糙肉厚,多受点苦没什么了不起。就当是历练了。”
夏夷则与他对视,见他目光坦然清澈,自有一番坦荡胸襟,不由轻叹一声。“你说得对。是我想错了……不该用对待阿阮的方式来对你。”
乐无异吃了一惊:“阿阮妹妹……和我?”
“嗯——”夏夷则犹豫一下,仿佛接下来的话很是难为情,“我……我没有太多经验,不知道该怎样对待你。如果你有什么要求,我……”
“等、等一下,夷则!”乐无异慌乱地坐起身,然而一接触到夏夷则的目光,便禁不住面红耳赤,侧过脸低声道,“你说的……该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夏夷则亦是别过脸,“乐兄说是什么……便是什么吧。”
一时间气氛很是别扭,对话也没了下文。乐无异咬着唇暗暗着急,想着要找个话题,心里却是一团乱糟糟的。他不知道自己恍惚的时候,已经对夏夷则表白过了,所以夏夷则这番话对他来说是如此突然。
夏夷则静了半晌,道:“虽然我已洗去妖骨,但是妖力残余几分,不得而知。将来我的寿数,或许比一般人要长……若你勤加修习术法,将来或许也能与沈夜、谢衣等术法大家一般,长生不衰。”
乐无异道:“你……想和我一直在一起?”
夏夷则有片刻没有出声。在他心里,和喜欢的人朝夕相处本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但他也很清楚,乐无异这样潇洒随性的人,就像风一样,是很难为别人停留的。
“我不奢求那些。但是……黄泉路上,希望你不要走在我前面。无论如何,只要你仍在世上,夏夷则便不是孤身一人。”
他的神情平静中带着落寞,让乐无异想起一尺深潭,春风吹落片片桃花,落进幽深潭水里的样子。
他不知不觉呆呆地点了头,道:“好,我一定争取比你死得晚。”
夏夷则扑哧一笑。乐无异挠了挠头,暗自悔道:“唉,我这说的都是什么啊……”他越想越纠结,道:“夷则,你不是大名鼎鼎的逸尘子么?这个时候……应该由你来主动吧!”
“这……说来惭愧。师姐的书,在下……实在看不下去。”
乐无异道:“那你把脸抬起来。”
夏夷则刚抬起头,乐无异就嘟着嘴贴上了他的唇。那是很没有章法技巧的一个吻,几乎一触即分。乐无异的嘴唇因为连日缺水,还有些干裂,摩擦着他的唇的时候,有些粗糙。
乐无异红着脸道:“不会说话,那就不说了,直接做吧。你……你那是什么眼神啊!”
夏夷则看了他半晌,慢慢靠过去。两人额头相抵,乐无异第一次那么近地看他俊美的容颜,秋水一样的瞳子,细长微翘的眼角,心里一颤,不由自主闭上了眼。
夏夷则含着他的唇,来回舔舐那些干裂的伤口,然后又吻得更深,一点点将口中的津液渡给他。乐无异感觉他的舌头顶开牙关闯了进来,便也配合地含住了吮吸,不知不觉两手抱住他的头,将他死死拉近。夏夷则的气息就像蜜一样,甜得他整个人都酥了。
乐无异被他吻得晕晕乎乎,吻到脖子上时更是叫了一声,抖抖索索地抬手抓夏夷则的肩,失声道:“夷则,夷则,我——啊!快停下!”
夏夷则继续埋首在他颈间,牙齿咬着他一丝细腻皮肤,来回研磨。乐无异的呼吸一下比一下沉重。两人缠绵了片刻,夏夷则一手按着他的肩,将他慢慢推倒在地上,不意压到他胸前伤处,乐无异疼得一抖,这才想起自己还是带伤之身。只得都住了手。
夏夷则扶他起来,见他很是不甘,苍白脸上还带着情欲的红潮,微笑道:“等你养好伤,其他事再慢慢说。”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温柔地将乐无异凌乱的头发拨到耳后。乐无异靠着他的肩,看着他温润如玉的侧脸,突然笑起来,抬手捏住了他的下巴,逼他低头看着自己。
夏夷则笑道:“你又怎么了?”
乐无异看着他温柔的眉眼,舔了舔嘴唇,道:“再亲一下。”
夏夷则依言低头,亲了亲他的唇。乐无异看了他片刻,忽然抬手捂着眼睛傻笑起来。夏夷则摸了摸他通红的脸,声音中满满都是宠溺,“傻无异。”
乐无异忽然抬手抱住他,道:“夷则,我真开心,开心得都等不及了!”
夏夷则笑道:“那我们现在就回去,让你快点养好伤。”他就着这个姿势,把乐无异抱了起来,捡起衣服盖在他身上,向庙外走去。
两人才刚跨过破旧门槛,乐无异还在嘀咕:“什么养伤不养伤的啊……”忽然庙外有人咳了一声,懒洋洋道:“你们可真够慢的,站在这风里,都快把我冻成冰棍了。要不是我大发善心,不想打扰你们这对小鸳鸯的临死缠绵,才懒得等呢。”
乐无异心情正好,一时没转换过来,瞪着他道:“你真是够穷追不舍的。”
古庙外的沙地上,两列全副武装的突厥士兵严阵以待,叶护倚着廊柱,笑道:“看看乐小公子,才一天就又活蹦乱跳起来了。你这劲头比秋后的蚂蚱还足,该不会是因为找到了靠山的关系?”
乐无异有心要气气他,笑道:“是啊,我这靠山是一等一的好。你羡慕么?羡慕也没用。”叶护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乐无异整个人都快笑得背过气去,在夏夷则怀里不停地抖。叶护磨牙半晌,道:“我当初就该干净利落地给你一刀。”
他看见夏夷则的脸,惊道:“三皇子李焱?”但他很快压下了这份惊讶,笑道:“想不到钓上了真正的大鱼。来得正好,那就一并收下你们俩的性命吧!”
夏夷则道:“慢着。”叶护一皱眉,只听他道:“可汗既然与我二哥做了笔生意,不知愿不愿意再和我做一笔?”
叶护不由笑道:“有趣有趣。二皇子愿用两座州府换你二人的性命,不知你开的又是什么价,能比他高出多少?”
夏夷则微笑道:“如今中原虽是时局混乱,奸人当道,令突厥有片刻可乘之机。然他日新君登基,举国归心,且不论这两地百姓是否愿听突厥号令,单是新任君主,可汗以为他真不会发兵攻讨么?况且割地让城,不过是一时之利。在下要说的,却是关系百年福泽绵延的大事。”
叶护沉住气,定定地看着他,只见他薄唇微动,慢慢道出二字:“和亲。”
叶护一怔,忽然大笑道:“我当何事,原来是这汉朝的破玩意。我只听说你们三个皇子窝里斗得翻天,可没听说你还有个妹妹。再说中原女人娇滴滴弱不禁风,本可汗才不屑要她们!”
夏夷则不以为意,含笑道:“在下曾听闻,百年前西突厥向前朝遣使请婚,结果由于当时国力低微被拒,使者被赶出中原。突厥将其视为奇耻大辱,不知是否真有此事?”
一言勾起新仇旧恨,叶护满腹怒火,恨声道:“揭人疮疤的小子,你——”
夏夷则忽然收了笑容,漠然道:“可汗要想清楚了,和亲究竟是何意义。放眼百年,从未有人能一统北方突厥各部。如今契机就在眼前,若是可汗真不愿接受,在下也可以考虑去与□□那位颉利可汗商议一番。”
叶护与他对视,道:“听你的意思,似乎是肯定你能活着离开这里?”夏夷则容色不变。叶护忽然一笑,一手握刀,将雪亮刀身一抹,“要与我谈条件,总要有些能耐。今日若是你能招架住我这二十铁骑的围攻,我就考虑考虑你说的话。”
夏夷则道:“可以。”他摸了摸正睡得流口水的乐无异的头,乐无异猛然惊醒,揉了揉眼道:“要打架了么?”夏夷则温柔一笑:“嗯。”
他把乐无异放在台阶上让他坐着,问:“你能自保么?”
乐无异数了数叶护带来的人,惊得一咂嘴,道:“这么多人啊。”
夏夷则见他犯难,将钱袋给他。乐无异打开一看,见是一袋金珠,约摸小指甲大小,打磨成浑圆的球状,一粒粒堆起来的不知有多少颗。乐无异忍不住用牙咬了一下,发现竟然是纯金做的,一时傻了。
“你出门就带这个?”
夏夷则道:“嗯,既可当银子花用,危急时也可用作暗器。”
他淡淡的语气好似完全不在乎这点钱似的。乐无异恨不得去撞墙:“当!暗!器!喵了个咪……你才是真败家啊!”
夏夷则道:“嗯,用剩的你收着。”虽然乐无异并不缺钱,也被他说得心里一甜。
叶护不耐道:“你们废话完了没有?”
夏夷则一手托着乐无异下巴,在他唇上轻吻一下,才站起身来。当他起身面对众人时,他的温柔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然天成的威势。夏夷则持剑在手,如水剑身缓缓出鞘,剑意森寒。那一刻在场诸人仿佛听见龙吟之声,竟不由齐齐退后一步。
“我让你们三招。你我的战局不要牵涉到无异。”
叶护道:“如果我不接受呢?”
夏夷则蹙眉,长剑凌空一挥。剑气过处,庙前台阶三尺处顿时爆起一阵半人高的黄沙。待得风沙平息,地上已有了一条深深的刻痕。
“越此线者,死!”
叶护道:“我还就偏不信——你,上去将那小子项上人头取来!”被他点名的甲士得令便冲上前来,还未过线,突然一个趔趄,直直向前扑倒在台阶上的两人面前,溅了一脸泥。
“哇,何必如此大礼。”乐无异拍了拍手,笑得明灿灿的,“你们的可汗在那边呢。”
突厥诸人中,叶护武功最好,也只有他看得真切。方才夏夷则还未出手,乐无异两指间拈着粒金珠,中指一弹,金珠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出,击中甲士膝关节处。虽说受了内伤,但暗器讲究的乃是巧劲与眼力。他出手极快,角度刁钻,不由令叶护暗暗心惊,却不表露,沉声道:“乐公子好一手暗器功夫!”
乐无异笑道:“过奖过奖。我也就花钱的功夫会点,花的钱越多,就越厉害!”
叶护深深吸了口气,道:“一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