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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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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帆走远了。
花明红终于支持不住,浑身虚脱,瘫坐在凳子上。
背上的伤口在燃烧,烧得她面颊发烫,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她觉得头晕目眩。
她应该赶紧处理伤口的,可是现在,她却连手指头都懒得动一下,她不知道自己能否平安渡过今晚。
趴在床上,埋首在软软的被子间,她渐渐地放松自己的神经和肌肉。被子飘着皂荚的清香,是那种很干净的味道。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呼吸声,细微如丝。
她的神经一下子绷紧,迅速翻身坐起,伸手握住靴子里的匕首。
“很好,警觉性很高。”随着这声喝彩,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婷婷袅袅,走到她面前,带来一阵香风。
“属下参加夜使大人。”花明红跪拜,五体投地。
“起来吧。”声音柔媚入骨。
花明红起身,现在她的动作看起来像一个战士,半点没有受伤的样子。
夜使微微点头,她的脸沉静如水。
那是一张标准的美人脸,细细弯弯的柳叶眉,狭狭长长的丹凤眼,红艳的樱唇,粉嫩的桃腮,精美却不动人,永远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动容,因为,那不过是一张面具。
“难为你了,受这么重的伤。”
“属下罪有应得。”
“不,”夜使甩甩衣袖,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眼下只有我们两个,我可以说说我的看法。我觉得你没有错。”
她见花明红低着头,笔直地站着,丝毫没有要答话的意思,就自己接下去说:“那个任务你完成得的很好,干净利落。至于那个小姑娘的事,只能叹造化弄人,让宋青天瞧中了她。”
花明红的头磕在了地上:“谢夜使宽宥。”
夜使咯咯一笑:“我宽宥你有何用?你也真够大胆的,居然敢得罪宋青天。”说罢伸手扶起她,“伤得很厉害吧,你趴下,让我替你包扎。”
花明红诚惶诚恐。
夜使轻抚上她的脸,声音温柔如蛊:“莫要害怕,眼下我只有你了,你又是这般的人才,我一定会好好地疼惜你的。”
花明红大惊:“为什么只有我了,宋鸣呢?”
“啧,真可爱,这当口还在挂心别人,”夜使语气平和地说,“告诉你也罢,她死了。”
眼中似乎有泪了,她微微仰起头,让泪流回去。
夜使看着她,用那种怜悯的,似乎又带点恶狠狠的目光。
“可怜的孩子,”她拉着她的手说,“你趴好,让我替你疗伤吧。”
“你说我今天的面具好不好看?”夜使娇声问道。
“好看。”
“是吧,”夜使似乎很高兴,“可惜你那个爱哭的弟弟不在,我可是准备了好几个漂亮的面具逗他玩呢。”
“不,属下恳求夜使……”花明红欲挣扎起来磕头,却被夜使按住。
“别动,”夜使柔声叹气,“你太不懂得爱惜自己了,衣服已与血肉粘在一处,还真麻烦。”
花明红暗暗咬牙。
只听得“嘶”的一声,仿佛皮肉离体的声音,她死死咬住了嘴唇,疼痛袭来。
“痛便喊出来呀。”夜使掏出一只小瓷瓶,将里面的药粉抖落在她伤口上。
“属下……属下还好。”她艰难地回答,头上冷汗直冒。
“真勇敢,”夜使的口气听不出是赞扬还是嘲讽,“若鸣儿像你,也不至于自杀,是吧。”
虽然有“是吧”二字,但是听起来却不像是问话,而是在肯定一个事实。
疼痛,来自心口。仿佛有利爪撕扯着心脏,而心脏却又坚韧得很,于是那只爪子便耐着心的用它尖尖的指甲慢慢地抠,一丝丝往里抠。
噬心蛊的毒性发作了。
与胸腔中的疼痛相比,后背的只是小痛。
“夜使……属下求夜使赐药。”她嘶声哀求。
“哦,等我包扎完伤口,”夜使温柔地哄她,“再忍一下,刚刚我才夸了勇敢呢。”
“臭婆娘!”花明红神情狂乱,五指微张,往夜使面门抓去……
可惜方才的一幕只是花明红的幻想。
事实是,她并没有对夜使出言不逊,兵戎相向。她默默忍受着噬心的痛苦,直到夜使给她服下半颗护心丹。
“你看,你是多么坚强的一个女孩子,”夜使赞叹道,“恐怕连你自己也不曾想到能够坚强至斯吧。”
花明红连抬抬手指的气力都没有了,夜使深感无趣。
“方才你骂我了吧。”她俯身在她耳边轻轻说,吹出的热风烫得花明红半个脑袋发麻。她慌忙使劲,滚下床来,头重重地磕在床边矮凳的尖角。
“很好,就这样趴着,”夜使冷冷地低头瞧他,“听坛主口谕。”
“属下聆听圣主教诲,圣主宏德,千秋万代。”几句话用尽了她的全力。
“坛主让我转告你,心软之病,不可再犯,切记。”她蹲下抚了花明红的头顶,“我走了,你好自为之。”
花明红微微冷笑,转头看夜使婀娜的身姿渐渐远去,终于消失在夜幕中。
眼下的情形是,祭坛,已经对她发出了严厉的警告。而夜使这个疯女人就乘机戏弄于她——祭坛,便是她效力的组织,视天下人命如同猪牛羊一般的牺牲。
那天夜里阴风呼呼地吹着,空气中弥漫着香烛的味道。花明红在冰冷的地上趴了许久,恢复了一些力气。她慢慢地站起来,自柜子里翻出香烛纸钱,走到院中。
点燃香烛,烧化纸钱,她诚心祭奠那些亡灵。
他们有的是与她一样的伙伴,有的是死在她手上的怨魂。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记忆中,宋鸣曾对她唱过这首歌。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她说,“我一定会死的,不是被别人杀死,就是被自己。没有人会在乎我,你也会慢慢忘记我。”
“死,对我来说是最好的选择。”宋鸣这样说的时候,脸上显出梦幻般的神情,仿佛在她的眼前出现了一个美丽的天堂。
但是过了几日她又来告诉她:“怎么办,我们死了是要下地狱的。像我们这样杀孽深重的人,将会受到万刀穿心的惩罚,就如同噬心蛊发作一般。怎么办,死了和活着一样要忍受痛苦啊。”
那时候她虽然觉得她有些神神怪怪,却没太在意。作为同伴,她当然可以感受到宋鸣心中同样的悲凉与苦楚,她以为宋鸣轻言生死,只是为了发泄心中的苦闷而已。
她轻描淡写地安慰她:“鸣儿,你放宽心,不要去想那些怪力乱神的事情。种种花,养养狗,你会快乐起来的。”
也许比起宋鸣她确实要来得坚强一些。
她觉得,不管怎样,该活着的时候一定得活着。
宋鸣却不这样认为,她选择了死。
鸣儿,听说自杀的人,她的灵魂是不会被阴间所收的。那么,你一定能做一只逍遥的孤魂野鬼,不必再经受痛苦,直到魂飞魄散,消失于天地之间。
她对着夜幕微笑,默默祈祷——
那只叫宋鸣的鬼,一定会幸福。
有的人死了;她还活着。
虽然看起来,未必能活很久。
清明的夜里,风雨交加,风吹着树木呜呜作响,仿若女子在低声哀泣。
花明红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她看到宋青天手执长鞭狠狠地抽打芸香幼小的身体。芸香嚎啕大哭,声嘶力竭。
“姐姐,救救我,救救我……”她无助地对她伸着小手,求救。
“我救不了你。”她羞愧难当,落荒而逃,却怎么也逃不出芸香的声声泣血。
“姐姐,救救我,救救我……”
她仓皇坐起,紧紧地捂上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