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君一程》宋君

4、第四节

　　二月二十三日。
　　这天天气晴朗，院中的杏花开得热闹，招展的花枝间蜂舞蝶绕。
　　花明红坐在院子里，她的面前摆着一张小小的茶几，几上两碟糕点，浅红色的是双喜糕，白色的是芙蓉糕；绿色的……嗯，是茶叶。茶杯两只，一只摆在自己面前，一只摆在对面的空位子上。几旁是一只小泥炉，炉上烧着水，水尚未烧开，微微冒喷着白汽。
　　花明红有些无聊地翻着手上的几张《江湖风云报》，不时察看茶水是否烧开。她刻意修饰了一下自己，略施脂粉，轻点朱唇，遮掩住脸上的病容。她穿着一件水红色的春衫，斜襟和袖口处绣了粉色的小花，当衣袖被微风轻轻拂动时，那些小花便似要随风飘起，带来落英缤纷。
　　下装是同色的罗裙，系一根紫色的腰带，上面绣着与上衣上一样的粉色小花。
　　她是试了许久才决定穿这身的。
　　她目前的气色不好。红色的衣裳，衬得她面色苍白；黄色的映得她脸色蜡黄；绿色的又让她看起来面带菜色。
　　这件水红色的衫子，是去年一帆用第一个月的薪俸买给她的。记得当时一帆说：“姐，你穿上这件衣裳，就像那桃花美人呢。”
　　水红，仿若桃花的颜色。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待到今年花开时，依旧展颜笑春风。
　　准备与宁无剑的会面，她是花了心思的。

　　宁无剑，金陵宁家三公子。世家子弟。
　　书剑公子，使一手俊雅飘逸的唐诗剑法。十三岁时受到武林泰斗金口玉言苏锦的当众夸赞，被誉为剑术神童。十八岁登上剑术高手榜，排名一直在前十之内。
　　宁先生，五年前为《江湖风云报》撰写文章，颇受关注。之后每出一篇，均受到武林人士的追捧，大有洛阳纸贵之势。
　　他笔下颂扬的好人，便是武林中被称道的侠客；他笔下痛斥的恶人，便是武林豪杰欲得而诛之的魔头；他笔下的美人，便是英雄少年梦想中的红颜。他，有一枝能使人成名的笔——或扬名立万，或臭名远扬。
　　这些，指的都是同一个人——书剑公子宁无剑，《江湖风云报》的宁先生。
　　凡人，只要能做到其中的一点，便会成为一个让人羡慕的人。
　　所以这个宁无剑，是一个让人非常非常羡慕的人。
　　羡慕加佩服。
　　便是这么一个人，要来拜访她。
　　她不是一个清高的人，所以她好好地准备了一番。

　　炉上的水已经开了，客尚未到。
　　花明红封了炉子，便拿起一张《江湖风云报》认真地看起来。
　　她读的那一段，是讲南宫家小秀的。
　　只见报上写道：“南宫小秀，长得是猿背蜂腰，丰神俊朗。”
　　花明红想，那丰神俊朗是形容大侠的，怎么会用这词说一个女侠？
　　报上又道：“南宫小秀有个孪生的哥哥，叫做南宫小俊，便是那个有名的浪子剑客。小俊与小秀极肖。”
　　花明红见过南宫小俊，她努力回想了下他的样子，立即茅塞顿开，恍然大悟之余又不由心生佩服：好个 “丰神俊朗”，知道的人心领神会，不知道的顿生好奇。
　　实际上——
　　南宫小俊，堂堂七尺男儿，长一张坚毅果敢的脸孔。
　　极肖小俊的小秀，说文雅点，是丰神俊朗，但抛开文雅，通俗一点来讲，便是人们常说的男人婆。
　　丰神俊朗的南宫小秀的事迹大约如下：
　　“小秀日常行走江湖，喜作男装，用小俊之名。是故江湖中常现怪事。
　　或曰，昨日南宫小俊于东街教训一伙强抢民女的歹人，言之凿凿；或曰，非也，其昨日于花满楼饮酒。
　　时人异也。
　　余尝问：何为汝？
　　小秀笑答：打架者为吾，喝花酒者乃浪子小俊是也。”
　　读到这里，花明红不禁笑出声来：原来世家的千金，也是这般的有趣。

　　接下来一篇，写的是宁家无柳。
　　宁无柳，金陵世家宁家现在的当家人。
　　她是长女，下有两个弟弟，二弟宁无竹，先天不足，体弱多病，也许是因为久病成医的原因，极喜钻研医术，在江湖上有“病侠医”之称；三弟宁无剑，沉迷于诗书剑谱，善舞文弄剑，喜结交豪杰，留下了“书剑公子”的美名。
　　其父宁英雄病逝前的遗言，将家业交给长女打理。
　　武林称奇。聚在一起议论纷纷，都想看一看宁无柳以一介女流之身如何担得宁家庞大的家业。
　　事实证明，宁英雄的眼光是极准的，宁无柳没有令父亲失望。
　　金陵宁家在她的带领下蒸蒸日上，家底愈发的雄厚。
　　在外人看来，她是一个强悍的女人。
　　宁无剑却写道：“……夜深人静之时，余常见伊背影孤单，所谓‘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他说，对于家姐，他始终有一份愧疚：她为了宁家，付出太多。
　　虽然宁无柳说：“能为宁家尽绵薄之力，余之幸也。”
　　读完宁无柳篇，花明红掩卷思索良久：一个女子，太坚强是不是一件好事？便如那宁家的无柳，殚精竭虑，不让须眉。然而韶华易逝，红颜易老，芳华不过刹那。与其在广厦金屋，众人敬仰中孤独终老，是不是“得一心人，白首相伴”要幸福得多？

　　有风过，卷起落红片片。花明红捡掉飘落在几上的花瓣，自嘲地笑了笑：自己那些事情都顾不过来了，还替别人操什么心。
　　她正要接下去读西门飞卿篇，门外有了动静。
　　进门的是程一帆。
　　“一帆，你来啦。”花明红边招呼边往一帆的身后张望了一下。
　　后面并没有跟着其他人。
　　“就你一人？”她问。
　　“就我一人。”他答。
　　花明红泡了一杯茶，端给弟弟：“这是西湖的雨前龙井，不知道味道是否当真比花溪茶山上产的茶叶好。”
　　又指指面前的糕点：“尝尝双喜糕和芙蓉糕，姐知道你向来喜欢吃甜食。”
　　程一帆拈起一块芙蓉糕，沉吟一下又放了回去。
　　他说：“你给宁先生准备的。”
　　淡淡的语气。
　　“说什么傻话。”花明红笑着拈起那块芙蓉糕塞进一帆嘴里。
　　她不发火的时候，是个很温和的姐姐。
　　“去年冬天的那趟远门，姐姐是去了杭州？”
　　吃着芙蓉糕，品着雨前龙井，程一帆看似漫不经心地问。
　　“是的。”花明红拿起一块双喜糕咬了一小口。
　　“姐姐跟宁先生可算有缘了呢，宁先生几日前也去了那边。”
　　“哦？”花明红糕也不吃了，抬头看向程一帆，眼中带着疑问。
　　“我去找宁先生的时候，江湖书局的人说他去了杭州。”
　　花明红专注地听他接着说下去：“他们告诉我说，宁先生是因为一件大案子才去的杭州。”
　　“什么案子？”花明红问，突然觉得右边的眼皮跳了两跳。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该死的，为什么偏偏是右眼跳。
　　“孤山居士秦乔叫人给杀了。”
　　“唉，”花明红似乎兴趣不大，淡淡地叹道，“江湖中总有太多血腥的事情。”
　　她极不愿意谈论血腥的事情，于是便专心致志地吃起糕点来。

　　“姐，我没有完成任务。”程一帆忽然说，抬眼看着花明红。
　　“没关系。”花明红却没有看他，仿佛也没太在意他到底说了句什么话，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
　　“哦。”程一帆低头喝茶，闷闷地应道。
　　然后他站了起来。
　　“姐，今天我来就是告诉你宁先生不来了。镖局那边还有事，我先走了。还有，我忘了说了，你今天很漂亮。”他很快地说完这些话，很快地走了出去。
　　待花明红反映过来赶到门口去时，只能远远地看到一个背影在往前奔跑。
　　“哎……不吃了午饭再走？”她大声喊。
　　“不—用—了—”声音远远地传过来。
　　花明红苦笑：这个孩子，怎么变得别别扭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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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看到俞筝影的留言，大受鼓舞。虽然和同事吃火锅很晚才回来，还是坚持写完一节传上来先。没有修改过，可能会不时地修改一下下。
这次效率很高。人果然是需要鼓励的。
4月26日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