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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结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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拆线之后又额外观察了两天,最后德国医生明确表示绝对不需要再留院了,骆守宜和姚细桃才半是紧张半是心虚地办了出院手续。
整整十天的留院,似乎培养起一段友谊来是足够了,所以没有外人表示过什么怀疑,两个姑娘临别之时的依依不舍也被认为是舍不得新朋友,并不多加在意。
骆家来接大小姐的是一辆黑色小轿车,还矜持地挂着薄薄白纱的窗帘,在一个老妈子一个小丫鬟还有一个姨太太的簇拥下,骆守宜换上一件绯红色的长旗袍,颤颤巍巍地步下了医院的台阶,司机恭敬地给她拉开了车门,她却仿佛吓了一跳,猛地回头,小脸煞白地看向姚细桃。
姚细桃站在台阶上,还在等奶妈去叫黄包车,看到她回头,不好开口,只是点点头,用目光鼓励她:“别心虚,你一定行!”
“你有空来找我玩呀。”骆守宜稳定着自己的声线,硬挤出一个笑容,然后又飞快地加上一句:“我时间多,我去找你玩好了。”
“好。”姚细桃点了点头,“保重。”
望着小轿车一溜烟尘地消失在马路尽头,她笼着手,忽然有点怅然若失,平心而论,骆守宜的境况才是穿越女主标配:富贵人家,嫡女,大小姐,上面有亲哥哥做依仗,最大的敌人不过是继母,何况这几天看起来,她继母待她也不差,听说也是从小看大的,并不生分,十天里倒来了五次,比自己那对压根没露面的舅舅舅妈强多了。
要是换了自己,恐怕根本不会再理会什么‘同穿’不‘同穿’的‘老乡’,更不会发展什么朋友关系,直接投身于自我奋斗中去了。本来嘛,一个大小姐,一个小孤女,她们之后走的人生道路根本不一样,压根不存在互相扶持度过难关的情况。
“年轻真是好啊。”她喃喃地说,“乐观,单纯,还有梦想呢。”
姚细桃的家在东城的甘泉胡同,说是两进的四合院,其实只有正房是青砖漫地的标准院落,后院不过是一个小跨院改造的,该造北房的地方是和邻居隔开的后墙,东边有一列三间的小厢房,两间是姚细桃的居处,剩下一间是杂物房,堆着从正房清理出来的她父母的遗物,西边倒是一架好藤萝,这个季节正开得灿烂,紫色的小花挤挤挨挨,仿佛一匹流光溢彩的云锦一样从架子顶流披下来,厢房边还有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遮住了半边院子的荫凉。
在自己的时代深刻认识到北京房价之高的姚细桃看着这属于自己的小院子,暗暗咂舌,换到21世纪,这个小院子恐怕要以千万计数了。
接她回家之后,奶妈就忙着去前院做事了,正好给了她熟悉环境的时间,快速走进厢房,扫了一眼,墙壁雪白,红木窗框也看出不是旧漆,想必是母亲过世后她新搬来的,怪不得这具身体的本尊在同学眼里就是个寄人篱下的忧郁少女。
桌上放着一叠课本,随手拿起来翻了翻,数学化学什么的简单得很,国文一水儿的竖排繁体却差点看得她眩晕,咦,居然还有英文,而且段数不低。
前身的姚细桃是个做事谨慎细心的好学生,桌前的墙壁上工工整整地贴着手抄的课程表,一手秀气的小楷羡煞她这个冒牌货,明天去上学,是不是在手上裹块纱布借口伤到了比较好?
按照课表把明天的课本收拾好了,和文具一起放进挂在衣架上的一个朴素的蓝布书包,姚细桃又打开衣柜扫视自己的行头:有两身看起来就像是校服的月白色竹布斜襟小衫和黑布长裙,剩下的就是几件长旗袍和几身家常穿的裤褂,无非灰白蓝三色搭配,看得她直皱眉头。
正搜索到床铺,院子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娇滴滴的呼唤:“阿桃,你回来了?教会的洋医生说是为上帝做事的,这次不收医药费,可是真的不是?”
姚细桃飞快把作案现场还原,做出一副弱不胜衣的娇弱模样慢慢走到了门口,恹恹地垂下睫毛,手扶着门框,低低地‘嗯’了一声,却不说话。
舅母裹着一阵香风走到廊下,手里捏着手绢,啧啧地说:“哟,瞧这小脸儿白的,可是伤的厉害了吧,回来还不赶紧上床去躺着,吴妈,吴妈,晚饭给老爷做的炒仔鸡不要准备了,改炖汤给表小姐补补身子。”
姚细桃一手捂住头,表情带着些微的疼痛,虚虚地说:“不必了……也吃不下什么,谢谢舅母。”
“看这孩子,一家人客气什么呢,也罢,你想吃什么,就跟奶妈说,不过,得了病就该吃点素淡的,败败火才好。”舅母用手绢捂着嘴,咯咯地笑,“我这几天打牌认识了一位礼王府的姨太太,说上等人家都这样的,就是王爷家的小世子得了病,也要清清净净饿几天呢。可是长见识了,像那些小家小户,孩子生了病就鸡鸭鱼肉补养的,其实很不妥,都是不卫生的习惯。”
姚细桃简直招架不住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攻击,含糊地应了两声,就要往屋子里缩回去,可是这位舅太太显然不打算放过她,上前一步,亲热地说:“阿桃,舅母还有件小事要托付你。”说着一指西边的一架藤萝,“我听牌搭子太太说,北京城里讲究的人家,是作兴四月里吃紫藤饼的,去年我们刚来,什么都不懂,现在想起来肯定被人家笑话了,真是的,你也不提醒我们一声。”
“哦……这种事,以前都是母亲操持的,我也不懂。”姚细桃弱弱地说。
“哎呀,哪能让你大小姐亲自下厨呢,虽然你们学校不是也开着厨艺课嘛,我想着让奶妈做一批,明天我好拿出去送人,也是个体面风雅的事儿,就是……这会子奶妈事多,又要做午饭,又要洗衣服,等你舅舅回来了,还要侍候他抽水烟,泡脚,就有劳你大小姐,去摘一篮子藤萝花,备着啦。”
姚细桃沉默了一会儿,说:“好。”
于是在现世也读过红楼梦,感叹大观园春光无限,羡慕林妹妹葬花绝代芳华的‘月华狸’姚细桃同学,回家之后第一件要紧的事,就是挎着一个精致的小竹篮,用小剪刀一朵一朵地剪着芬芳盛开的紫藤花,场景固然美轮美奂,但头上顶着四月正午太阳的晒,那滋味可一点都不美。
好容易剪了满满一篮子花,她浑身疲惫,回房往床上一倒,恨不能有个花洒让她痛快洗个澡,再倒头大睡,可惜事与愿违,还没等她把骨头伸展一下,外面就传来了吴妈大惊小怪的叫声:“小姐,小姐,有位骆小姐找你。”
姚细桃一个翻身爬起来,头晕乎乎的,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骆守宜甜甜的声音:“姚姚,我看你来了。”
不要随便给人起绰号啊!谁是姚姚啊!?
姚细桃一边吐槽一边维持着基本的礼貌,掸了掸衣服,走过去打开门,果然是骆守宜,就这短短的功夫她又换了一身银红色的旗袍,拎着珠串的小手包,脚上踏着两截式的白色高跟小皮鞋,蓬松的短发梳理整齐,鬓边还别了一枚洁白圆润的珍珠押发。
“原来是密斯骆。”姚细桃有气没力地说,稍微让开了一点,“快请进,奶妈,倒壶茶来。”
站在一边的吴妈正目光乱飘地扫视着骆守宜这上下一身,暗暗评估着来客的身份,听到姚细桃这么说,忙答应一声,脚下生风地往外走。
“外面车上那些礼物,是给你们家小姐的,麻烦你叫司机搬进来。”骆守宜笑吟吟地说,然后三步两步进了屋,进门的一霎那,表情大变地拍拍胸:“可吓死我了。”
姚细桃不理她,自顾自走到桌边坐下,顺手拿起一本书翻着问:“你怎么来了。”
“哎哟,别提了,你是知不道啊!”骆守宜自来熟地找了张凳子在她旁边坐下,诉苦说:“我可算是见识到封建地主买办阶级的豪奢生活了,回家立刻惨遭围观,先被太太拉着手说‘瘦了’,然后被姨太太们也拉着手说‘瘦了’,然后就是仨老妈子俩小丫鬟都围着我转,我稍微抬个手指头,她们就过来问小姐要什么?我也不能一回家就躺床上装晕啊!所以我跟太太说,带了礼物来看你。”
姚细桃受不了地用书本挡住她的脸:“于是你就落荒而逃了?”
“没事,放心,太太还赞我懂事哩!”骆守宜鬼鬼祟祟地环视了一下四周,感叹地说,“这时代大家可住得真宽敞啊。幸好幸好,一个人住就不怕说梦话泄露身份了。”
“你以为是演潜伏呢,还说梦话。”姚细桃看见窗外吴妈端着茶壶的身影一闪,立刻改口,温婉地说:“明天来也一样的,你何必这么客气呢。”
骆守宜心领神会连连点头:“要的要的,礼不可缺嘛,你回家之后感觉怎么样,还会不会头晕?”
姚细桃也配合地捂住脑侧,微皱眉头:“隐隐约约还有些儿,不晓得明天能不能去上课呢。”
“我也有些不合适呢,太太说,头是要紧的,只怕要留旧伤,以后三不五时就会晕上一阵子。”
吴妈端了茶来,却不走开,站着笑听两个姑娘不咸不淡地聊天,脸上挂着巴结的笑,插嘴说:“这位骆小姐的话说得真好听,又脆生又清楚,我就说我们小姐怎么京白口音都略变了呢,敢情是跟您学的。”
骆守宜眉毛跳了跳,端起杯子喝茶,姚细桃啪地把书本放下,冷淡地说:“奶妈,你可以下去了,舅母不是说,还有好多事等你做呢么?”
奶妈看小姐脸色不虞,唯唯诺诺地退下了,骆守宜同情地看着她:“原来小家庭也有小家庭的苦闷啊,月华同学。”
“你有功夫替我担心,不如先想想你明天上学怎么应付。”姚细桃凉凉地说,咬牙切齿,“一想到要重新参加高考,我就恨不得去死。”
骆守宜语重心长地说:“不要这样嘛,这点我比你强,骆守宜小姐娇生惯养,又跟着父母颠沛流离到处当官,于是并没有上学堂的……但你的情况也不算太差啊!生在这个时代,没准你就有上北大清华的机会哩,你想想,民国时期的数理化英语,对你这个理工大的学生来说有啥难度?秒杀秒杀!正好可以腾出手来处理一下支线任务。”
“支线任务?”姚细桃不解地问。
骆守宜一双水杏眼瞪得溜圆,恨铁不成钢地拍了她一下:“穿越女必备支线任务:赚钱啊!”说着不顾姚细桃翻起的白眼,兴致勃勃地说:“一切都需要钱是不是?谁跟钱有仇啊,现在我们是还年轻,等长大了能脱离家庭了什么地方不需要用钱啊?所以那些穿越女的伎俩,我们要统统用上!什么香水啊!肥皂啊!玻璃啊!时装店啊!美容院啊!VIP制度啊!然后我们狠捞一笔就走人,去美国也好,瑞士也好,一面扩大经营,一面用剩余资金支援国内建设,打小日本!打常凯申!将来搞不好还能弄个侨胞基金会哩!”
姚细桃打断了她滔滔不绝的美好前景:“密斯骆,或者你更愿意我称呼你天宫西柚,请允许我提醒你,我们现在是在民国,二十世纪初期,香水肥皂玻璃火药都发明了,时装店美容院也都有了,土豆西红柿都已经列入了常用食品,甚至川菜花椒辣椒也都已经出现了,北京城里现在有八千多家饭馆,家家真材实料童叟无欺,不用上帝理论做买卖都是竭力巴结顾客,别说时装店,连裁缝铺子都有VIP制度,还都统统能□□!你倒是告诉我,你还有什么好方法,嗯?”
骆守宜的小脸一下子垮了下来,哀怨地说:“那怎么办啊……都不给我们留条活路吗?”
“喂,我说,你一个大小姐,这么急着挣钱干什么,你老头子就不给你钱用?我不相信。”
“钱是肯定有,但你没看过电视剧吗,大家族的儿子女儿,都是要被封建礼教束缚的,婚姻都是掺杂利益交换的,一旦子女有了自己的想法,封建家长们就会勃然大怒,把逆子贰臣净身出户,一分不给,在漫天风雪中被赶出大宅门,用这种手段逼迫其低头屈服,我和你不一样啊,你好歹还有个学上,将来能有起码的独立赚钱的能力,我这个大小姐,从小就养在家里,几个家庭教师都是放羊制,连个国家承认的学历都没有,我想要离开家庭,不能缺自己挣的钱啊。”
“庸俗!杞人忧天!都是脑残剧看的!”姚细桃毫不客气地说,“哪这么多包办婚姻!再说了,就算是包办婚姻,现在是二十世纪了,难道还不许离婚吗?你等嫁过去然后卷了包袱离婚,还更名正言顺呢!”
骆守宜呆着一张脸:“喂!你是认真的嘛?这么做果断会挨揍啊!”
“小姐,你才十六岁,等到嫁人的岁数起码还有两年,再拖一拖四年六年都有可能,这几年你不用干别的,把零花钱,还有这些珍珠翡翠的。”姚细桃指着她头上的珍珠押发,“偷偷攒起来转移一下,到时候买股票买黄金还不都随你便?”
“对哦!这就够吃了!”骆守宜豁然开朗,一把抓住她的手,激动地说,“月华,你真是可靠的好盟友,我决定了,以后我们俩前嫌尽弃,我们俩是一国的!你好好上学,我呢,就出门去视察环境,看有什么赚钱的点子,等成年之后,曲线跑路,去奔向我们的自由天地!”
“收声啊!不许叫我月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