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不允》西兰国度

32、第三十一章 为什么你什么都没问

　　我不知道，如果一个人真的很伤心很难过的时候，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许多女人都用哭泣来缓解内心的痛苦，我也是许多人中的一员。特别是我妈妈，是一个泪腺比较发达的人，而我则是天生地传承了她的这个特点，这是我所不愿意的。

　　偏偏我是特别不喜欢哭的人，但是鉴于泪腺这么发达，我的眼泪总是不能够随心所欲地表达我的想法。

　　我不知道这三年，张小敏是怎么度过的。可是，在那段大学期间，她从未在我面前流过一滴泪水，就连他们学院的毕业典礼上，在挥手和宿舍的同学道别的时候，我都没有看到她流过一滴泪水。

　　我想，张小敏是坚强的，至少她和我一样，我们都不喜欢哭，不喜欢流泪，可是她是否和我一样，有着发达的泪腺呢？

　　不知为何，年三十1点多的时候，我竟然还醒着。我知道我这一刻的清醒，并不是因为大年三十的到来，也并不是因为再次回到上海的不习惯，我很讶异这样的清醒。

　　从早上到现在，我至今没有睡过一个钟头，可是这一刻，我竟然没有感到一丝困意。

　　窗户没有关，一阵冷风飘进来，虽然有被子盖在身上，却还是感觉到周身凉飕飕的。

　　我起身关了窗户，回到床上，还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也许，我真的应该睡不着，因为这些年的变化，并不是“睡一觉”，醒来之后就可以接受现实世界的变化，我没法做到这一点。

　　漆黑的夜里，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起身前往洗手间，想要再冲个热水浴，将自己的一身疲惫冲洗干净。

　　路过张小敏的房间的时候，隐约中我听到一丝丝抽泣声。那是很微弱的声音，犹如是从地底下发出来的，特别是在这样的夜晚，听起来却让人觉得异常的毛骨悚然。

　　我愣了一下，回过神，将耳朵贴在她门口，我非常地确定，那是很清晰的抽泣声。我像个木头人一样，呆呆地站在她门口，脑子里面一片空白。

　　有谁愿意在深夜里哭泣，如果不是因为有一颗被伤透的心？我不知道，人世间有多少类似张小敏这样的女子，坚强的外表下面，其实只是为了掩盖她那颗破碎的心。

　　可是，这样的深夜，有多少人能够认真聆听？

　　我觉得我的心都快要碎了，可是，世界上能有多少个像我这样勇敢的人，即使自己的心已经破得再也补不回来，我还要坚定地微笑守护着一颗破碎的心。

　　我敲了敲门，里头一点声音也没有了，就好像刚刚那些抽泣声是我的幻听一般，在这样的夜里显得更加诡异。

　　我蹑手蹑脚地打开了房门，门没有锁。即使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我知道，此刻的她，是清醒的。我轻轻地走到她床边，叹了一口气。

　　几乎在同一时间，当我的叹气声结束的时候，张小敏打开了床头灯。也是几乎在那一刻，我看到她没有施加任何化妆品的脸上，早已沾满了泪水。

　　我顺手拿起化妆台上的湿纸巾，轻轻地帮她拭擦她脸上的泪珠。不知为何，我竟然嗅出这些泪珠的味道是酸涩的。

　　我呆呆地看着她，没有说话，脱了鞋，打开被子，坐在她身边，拉过被子盖在腿上，背靠着床板。

　　我不知道我能够说什么话，也不知道我能够为她做什么，可是这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刻，我觉得我陪在她身边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就像太阳明天肯定从东边升起来的一样。

　　我从未想过，当初乐观开朗的张小敏，在我的面前，会有这样的一天。也许是我把她想象得过于美好，以至于认为这些平常女子都会做的事情，在张小敏的身上是不会出现的。

　　所以我才会那么震惊、那么惊恐、那么慌张！

　　因为我认为，张小敏不是一般人，我认为，她的身上附有异于正常人的能力，可是，这些都是我一厢情愿附注于她身上的，不是吗？

　　她将头靠在我的手臂上，没有说话。许久，我觉得我的手臂有点发麻，甚至有点生疼。

　　我轻轻地挪动了一下身子，她坐起身来，望了我一眼，脸上的表情是我这辈子从未见过的哀伤，她没有哭，竟是一字一顿地问我道：“为什么你什么都没问？”

　　我望着她，苦笑了一下，沉默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要说什么，我也不知道，如果我真的“如你所愿”，问清楚所有的来龙去脉，对你来说，会不会好受一点？还是，那只是一次重复的伤害？

　　可是，张小敏，我为什么什么都没问，难道你还不清楚吗？如果不是知道你过得这么不好，我会千里迢迢地跑来上海？如果你不是你在电话里头已经支吾到说不出话，我会在这个时候赶上飞机？如果不是过于担心你，我现在会待在上海？我一个字都没有问，不都是不想继续往你的伤口上洒盐吗？

　　可是，你为什么看不出来，其实我内心的伤痛比你更深，因为只要你一受伤，你身上的伤痛将会加倍地付诸于我身上，就像你的心被人撕成了两瓣，而我的心绝对已经变成了四瓣。

　　我所承受的伤痛，不会比你少，因为我懂得这些伤痛，只有学会去遗忘，学会不去提及，伤疤才会更快地愈合。

　　想到这里，我握紧了她的手。握着她的手的时候，我有点心悸。她的手和她的心一样，此刻都是冰冷如刀，就像刚刚赤着身子从雪地中走出来，又犹如一块冰封在冰箱多年的冰块，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我把被子拉过来，半盖在她身上，她推掉，我硬是拉着盖在她身上，她瞪了我一眼，我回瞪她，坚定地说道：“他何德何能，让你这样作践自己。”

　　她沉默着，将背靠在床板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的窗台，缓缓地和我说道：“是啊，他何德何能，他只是别人不想要的玩偶，我路过垃圾堆旁边，竟然把他当做宝而已，我真是瞎了眼。”

　　我沉默着，没有说话。再次之前，你不都是懂了吗？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仍然会选择和夏明在一起，我坚定的认为，那是你的虚荣心在作怪，当时你明明可以彻彻底底地离开她，只要你说一声愿意，三年后的现在，并不是这样一番景象。

　　为什么，当时你不肯听信我的话，执意地选择了夏明？

　　张小敏看不到我脸上的变化，只是淡淡地说道：“只可惜了那个孩子。”我望着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无法理解，作为一个准妈妈的心态，因为对于我这个没有任何经验的人来说，我不能体会一个女人失去孩子的痛苦，就犹如一个没有经历过怀胎十月痛苦地分娩的人如何体会这种感觉。

　　很多事情也是如此，即使同样的伤痛发生在自己身上，但是没有人可以做到感同身受，即使，你们的关系多么的亲密。就像我现在，我没法感同身受地去体会她失去孩子的痛苦。

　　许久，她没有开口，我也没有开口，只是沉默着，听着闹钟滴答滴答地走动，就像这些年我们的心路历程，都是在这样的一分一秒中慢慢的流逝。

　　我不知道，我和张小敏有着什么样的结局，但是如果可以用我的阳寿去换取张小敏的幸福，即使这一刻，上帝宣告我的生命停止于这一刻，我也心甘情愿，只要我爱的女子能够如我祈祷般快乐幸福。

　　可是，12点的钟声早已过去，童话却只可以用来欺骗孩子，再怎么美丽的灰姑娘，在现实当中，不会有王子满大街地寻找。

　　如果宴会那天晚上，我就可以看到这样的未来，即使张小敏心中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我也会将她强行带离上海，这座承载着许多伤心故事的城市。

　　因为，这个城市不会因为她的悲剧，而改变自己的轨迹，而我会。

　　似乎又是长达一个世纪的时间，张小敏的眼泪也许流干了吧。

　　她走下床，穿上鞋子，出了门，我听见她的脚步声，正往厨房的方向走去。不一会儿，她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瓶葡萄酒和两个杯子。

　　我怔怔地看着她，苦笑了一下。“怎么，你现在要靠这个入睡吗？”

　　她没有回答，往床上扔了一个杯子给我，大喊道：“去他的法国波尔多葡萄酒，去他的纪念日，我们一起将它干掉。”

　　边说边打开盖子，然后猛地往我杯中倒酒。

　　“可以了”，杯子的红酒都已经装满了，开始往外溢，张小敏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向，白色的床单上面，滴滴答答的已经沾上了酒渍。我推开她的手，将被扣对准她的杯子。

　　一瓶900毫升的葡萄酒，竟然只装满了两个杯子，其他的都全部浪费在床单和地板上了。

　　张小敏似醉非醉地看着我，傻傻地笑着，看起来却像是哭一样。

　　我不喜欢这样的局面，我真的不喜欢收拾这样的残局，特别是自己在乎的女人面前，就犹如我只是马戏团里头的小丑，等待着被人生吞活剥。

　　“红酒不是这样子喝的！”我想伸手夺走她手中的杯子，她却躲开了。以前我曾经听人说过，只有醉卧街头的时候，喊出来的名字，才是他真正爱的那一个。

　　可是，面前的张小敏，今天晚上，即使一口酒都没有喝，她已经完全醉卧在自己的世界当中。

　　“你想怎么喝？”她将酒杯放在床边，直接拿着酒杯碰到我的酒杯上，然后咕噜咕噜地往嘴里灌。

　　我看着她，皱了皱眉，知道自己实在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扫她的兴，想到这里，我也顾不及品味这醇香的红酒，猛一下子将酒杯中的酒往嘴中灌。

　　以前在书本上面看过，一个人醉酒，不是因为酒精浓度高，而是因为喝酒的人想要逃离这个清醒的世界。想想还真是有道理的，张小敏的这个举动，不正是为了逃避这个世界吗？

　　酒杯中的酒已经见底，我放下酒杯，从她手中夺下她喝剩只有三分之一的酒杯，一下子猛地往口中道。喝的时候是在太快，我猛地咳了起来，满屋子的红酒味。

　　真是可惜了一瓶好酒，可是我这辈子是再也品味不到的了。

　　她冲过来想要抓我，被我一手抱住，大声叱呵道：“张小敏，你清醒一点！”说完，她早已泪如雨下。

　　我很想知道，这段时间，你是怎么渡过的，在没有我在的日子里面？你也是这样践踏自己吗？

　　“我告诉你，即使你在这里要死要活的，没有人可以承受你的痛苦！”她的身子渐渐的软了下去，像一堆没有支撑力的泥巴，一下子瘫在地上。

　　我蹲下身子，坐在她身边，让她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心如刀割般地说道：“如果这样能让你好受一点的话。”

　　张小敏将头埋在我的怀里，吃力地用拳头捶着我，冲我大喊道：“不能！”

　　是啊，张小敏，即使我现在抱着你，你仍然不会感觉到我的存在，我只是一个固定的物品，摆放在那里，需要等待你的目光。可是，我容许你的任性，容许你的放肆，只是不容许你为了其他人而作践自己。

　　为何你的悲痛，如何能够有有这种穿透力，一下子就可以渗透到我的心底？

　　我将她扶起来，靠在床上，温柔着地帮她盖上被子，安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的脸、她的鼻子、她的眼睛……

　　这一切的一切，都不属于我。

　　她像个疯子般地扯开被子，毫无顾忌地乱踢着被子，等到床上所有的东西全部被她踢到床底下，她终于停止下来，将头埋到枕头底下，大声嚎哭着。

　　如果她不是张小敏，我一定以为，这个个疯子，我也坚决不会理会她。可是，我能够确定，眼前的这个疯子，就是我日思夜念无法不牵挂的张小敏，那个在我眼中永远笑吟吟没有任何烦恼的张小敏，为什么中间掺杂了一个夏明，情况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爱情之毒？那我宁愿不去爱张小敏，因为我不愿意再次看到这样的张小敏。

　　张小敏的哭声越来越大声，在着宁静的夜里，显得十分幽怨。

　　我无奈地将窗门全部关闭，以免影响到邻居。我坐在床头，看着她一动不动的身躯，觉得心痛万分。

　　许久，终于停止了哭声，我从浴室里头拿出一张潮湿的毛巾，轻轻地帮她拭擦她头上的汗珠，她拒绝的推开，用另外一个枕头捂着脸。

　　我坐在床边，长叹了一口气。我没有一张伶牙利嘴，可以将死人说成活人，可以将现在的张小敏说成以前的张小敏。

　　虽然我极力地想要拥有这样一种能力。我不会安慰人，这种本性是天生的，我讨厌这样的自己。

　　突然一个枕头冲我的脸袭来，我没有来得及闪躲，枕头狠狠地砸到了我的脸上。我看着她，没有发怒，却觉得异常地悲伤。

　　我并不是因为感觉疼痛而感到悲伤，我悲伤的受到这样的待遇。你多恨我一点，没有关系，因为这样，日后你就不会因为失去我而感到痛苦，对吗，张小敏？

　　张小敏忽然坐起身子，将我手中最后一个枕头砸到我脸上，冲我大喊大叫道：“你来到这里，什么都没有安慰我，什么都没问我，你这算是什么意思！”

　　我从床下捡起一个枕头，拿在手上，她竟然躺在我的怀抱里面大声地哭了起来。

　　我第一次见到张小敏此般恸哭，好像她真的完全卸下了所有的面具，真真正正地面对自己的悲伤，痛痛快快地释放悲伤。我无奈地叹着气，没有回话。

　　张小敏，如果你这样做，可以减轻你的疼痛，我会毫不犹豫地在深夜中聆听着你的哭诉，聆听你的抱怨。

　　我站起身，想要去冲杯热茶给她喝。哭了这么久，看她的样子，她确实很累了，也许喝点东西，不会那么伤身。站起身的那一刻，她忽然拉住我的手，低着头，慢慢的说道：“孩子是我去医院打掉的。”

　　我嗯了一声。

　　我应该猜到这个结局，因为以张小敏这样的性格，如果她真的对一个人死心了，她所做的一切，都只会是无情的抱负。

　　我不想理会这个完整的过程，也不想知道在这段感情中，谁对谁错，谁是谁非，因为这些都不要紧，我只关心一个人。

　　“我不想要这个孩子在这样压抑的氛围中长大。”张小敏松开了我的手，像是解脱一般，直直看着我的眼睛，哀声问我道：“你说，它会谅解我的，对吗？”

　　她的声音听起来，发抖得紧，特别是说道“它”的时候，她是以一种忏悔的态度提出的，我分明可以感受得到，她对“它”的不舍。可是，这是对“它”最好的结局，因为如果“它”真的有幸看到这个世界，然后就被两个世界上最亲的人抛弃，那是什么样的悲剧？

　　我坐下，用哀伤的眼神看着她。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喃喃地说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可以狠下心，我现在觉得我就是一个杀人犯，我的这一辈子肯定都不会好过的。”她的眼睛里面，充满了恐惧和害怕。

　　我抱着她，发现她的身子哆嗦得紧，心疼地看着她，从地上捡起被子，盖在她身上。即使是这样，她的身子还是不停地哆嗦着，牙齿也不禁哆嗦得发出了声音。

　　我柔声地安慰她，让她安静地躺在床上，她紧紧地抓着我的手，哪怕是一秒钟，她也不肯松手，就好像怕我也会随身离去一样。

　　半梦半醒之间，她忽然猛的惊醒过来，瞪大眼睛看着我。我帮她擦了擦汗，柔声说道：“我就一直守候在这边，一直到天亮，到你真正醒来的那一刻为止。”

　　她又哭了，只是这回没有刚刚那么剧烈，她说道：“为什么我当时没有听你的话，和他走在了一起。”

　　我微笑地看着她，没有为什么，也许，就如电影台词里面常说的一样，上天在你未遇到真正的另一半的时候，总会先找几个混蛋出来干扰。

　　我摇了摇头，将手指放在嘴边，示意她不要继续说下去，我不想要她这幅模样出现在我面前，至少不应该是一副怨妇的形象。

　　她顿了一下，拿开我的手指，吃力地说道：“说出来，我会好受一点，至少让你吸取我的教训，我不想让你重蹈覆辙。”

　　我点了点头，傻傻地笑着。

　　我知道，我永远不会重蹈你的“覆辙”，因为我相信，张小敏，你是不会允许我这样践踏自己。

　　张小敏抓着我的手指，喃喃地说道：“国庆收假回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怀孕了，我们原本打算好了，在元旦的时候登记结婚，可是，我真的没有想到，和他藕断丝连的，并不是只有他以前的第一任女朋友……”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感觉，当初，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我们还为了这个原因而差点断绝关系，你不记得了吗？

　　或许，爱情就是这样，当爱情还存在的时候，两个人的缺点可以因为爱情而变得微乎其微，但是一旦爱情不存在的时候，对方所有的缺点都会被无限度地放大。

　　凡人皆如此，而张小敏亦如此，我亦如此，没有人能够逃脱得掉这个感情链条。

　　她开始有点说胡话了，张小敏向来很少沾酒，红酒更是，半杯就差不多倒下了，按照今晚她喝下的量，也差不多了。

　　我低声细语地安抚着她的情绪，帮她关掉床头灯，在黑暗中轻轻地拍着节奏，等着她入睡。我的手划过她那光滑而细腻的脸庞，感觉到她那均匀的呼吸。

　　她真的累了，这么一折腾，确实也应该睡着了。

　　看着她沉睡而安静的脸，我倍感欣慰。

　　我不乞求，醒来后的张小敏，会是记忆中的张小敏，因为那样的张小敏，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我只祈求，醒来后的张小敏，可以健康正常地安稳渡过她的一生，虽然这并不是她所渴求的。

　　或许，张小敏，在梦中，你可以规划着自己的世界，而在现实世界中，你又不断地在别人规划好的世界中不停的搅局，最后将自己置身于一个没有任何规划的世界中，在这样的现实世界中过着与这个世界不相协调的步调，注定是个失败的开始。

　　真想，就这样陪着你，坐在你身边，一直这样就行，看着沉睡的你，只有这一刻的感觉才是真的，也只有这一刻的感受才是最深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