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值得》凌麟

3、第三章

　　回到公寓，换上拖鞋，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简洁明亮的室内一尘不染，韩熠绚没有请佣人，多年来养成的好习惯不至于让一个单身男子的家里弄得臭气熏天。韩熠绚不喜欢麻烦别人，他甚至不会想到去雇用个司机，他认为自己买来的车理当是自己开的，那才有它的价值。

　　进入书房，打开笔记本电脑，察看这个月的营业额，一个个图形数据让韩熠眩的后脑勺一阵刺痛，抚着太阳穴，站起身煮了杯咖啡，站在阳台上，又不自觉得陷进了思绪中。

　　手中电话响了起来，放下咖啡杯，接起电话，“喂……嗯，我会去的……不用费心了……嗯，以后的事还要麻烦王经理了……”韩熠绚说得很客气，没有一点架子，对方反而战战兢兢的，听了让人莫名。

　　回到书房处理完事已接近黄昏，韩熠绚笑得歉意，还是晚了。收拾了一些资料，将它们整理好放进抽屉里，披上外套，拿起公文包，准备换鞋时，家里的电话响起了。

　　“熠绚？哇，还好赶上了，要不找不到你了。”夸张的嗓音是陆瑶的，定是又和韩昊明有些争执，她的语调中隐约带点哭腔。

　　“怎么会呢，不是有手机吗？”可能是习以为常，韩熠眩干脆放下手中的东西，坐在沙发上，认真的听对方说完。

　　“呜，我手机坏了，都怪那个混蛋韩昊明那么晚回来，亏我在门口一直等他，他竟然什么也不解释，气得我拿手机砸他，所以坏了咯。”陆瑶在感情上也是个疲惫的人，她实在无法掌握韩昊明的个性，她深知想去控制一个男人的想法有些愚昧，却只能吊死在这一棵树上，索性陆瑶的性格还算开朗，什么事都能想得开。

　　“所以我才说反对家庭暴力的吧，你那么砸他，他一定又跑了？昊明爱玩你是知道的，不过至少他已经不会乱来了，他是在乎你的。”韩熠绚是最了解韩昊明的人，其实那个爱玩的小子收敛了好多，看得出来他是爱小瑶的，这让韩熠绚多多少少觉得欣慰。

　　陆瑶没了声音，像是在沉思，韩熠绚希望他的这番话别让她哭就好。

　　“熠绚，昊明他……他真是爱我的吧？”陆瑶像是失去了力气，声音瞬间变得很轻，让人联想到电话另一端，一个忧郁的表情。

　　韩熠绚没有回答，倒不是不知道，而是实在不知道如何回答。即便他知道答案，他觉得这个问题只有韩昊明亲口告诉小瑶才具有真实性，她才会相信，毕竟爱情是两个人的事。小瑶从未有过那么疲惫的声音，还是让人担忧。

　　挂上电话，韩熠绚看着窗外，原先的昏黄已被黑色取代。想起那道瘦弱的身影，竟与这夜如此得相融，那种黑夜般的寂寞，也是需要被人安慰的。

　　优雅的灯光下，穆坐在属于自己的“专座”上，他觉得这几天似乎有些改变，穆从不关心任何事，这只能说明周围一定有着明显的变化。比如以前那些借故搭讪的人少了些，就连这酒，穆怀疑酒保在里面参的水比酒还多，那不叫酒水，倒可以改叫水酒了，反正绝不可能是他的酒量变好了。穆发现酒里有股淡淡的水果味，像是柠檬，穆从不关心酒的种类，他甚至分不清名字，只是吧台上调出来的他都会直接喝个底朝天迅速下肚也不管是什么味道，比起这些，穆更喜欢啤酒，苦苦的，没有那么复杂的味道也不需要品味，穆喜欢这个味道，苦涩的，他觉得只有这样才能想到世上还有一个他。

　　抬起迷蒙的眼睛，看见服务员将一杯东西递在他眼前，穆已经习惯了这种搭讪方式，索性也不会问服务员多余的问题，只是看着它让穆觉得很新鲜，没有颜色的。闻了闻，像是白开水，体内的酒精浓度想必是超标的不能再超了，握着杯子，穆有些诧异，是温的，默默的将另一手也覆盖上去，静静得享受这奇妙的一刻。穆不想知道对方是谁，这种不知道的存在反而有它的真实性，如果一切明晰的话，就会看到谎言下的丑陋，他不信世上没有目的的接近，不信有不求回报的关心。

　　淡淡的味道，穆突然发觉从小喝到大平淡无奇的白开水此时有种不一样的味道，他不会依赖某样东西，那样会使自己变得脆弱，穆深深的体会。脸色瞬间变了变，喉间有些难受，难忍得咳着，伴着某种温热从喉间涌出溅到杯子的边缘慢慢滴下，有些落到杯子里与水形成妖娆的形态，触目惊心。

　　倒下的瞬间，穆感觉到有个人影朝他奔来，像是很惊慌。穆挤出最后一点力气，微微的笑了——

　　——换个位子吧，我讨厌被人这么看着。

　　——为什么不喜欢被人看？你有这个条件。

　　——这样只会离我想要的东西太远。

　　——你想要什么。

　　——……不知道。

　　睁开眼，穆发现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不同于那些混着浓烈烟草味的糜烂腐败的气息，这个房间里没有奇怪的味道，而且很干净，这让穆还想继续睡。躺下时眼角瞥见到身边的矮凳上搁着一杯水，穆想起他晕倒前的记忆，他不会愚钝的认为先前的那杯水是被加了料的，他没有被害妄想症，穆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很不好，喝了太多烈酒使他口干舌燥，一口气喝完身边的水，跟刚才一样的味道。

　　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是房门被打开的声音，穆感觉到有人走近他，沉稳的步伐，是男人的。那人像是在看他，穆浑身不自在得很想跳起来，但谁让他一开始就心虚得选择了装睡。

　　等那人走后，穆才睁开眼睛，只看见门口一道消失的背影。无措得看着身上多出来一条薄薄的棉毯，这是刚才那人给他披上的，没有多余的动作，这倒像是关心。模模糊糊睡意席卷而来，穆知道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的睡过了，现在突然好想休息，沉重的眼皮无力的注视着杯中透明的液体，那个人临走时加满的……

　　——干吗总是抽烟，对身体不好。

　　——这种轻飘飘的感觉很好。

　　——那我也能试试吗。

　　——不可以。

　　——为什么？

　　——烟只适合堕落的人。

　　再次醒来，身边多了一个人，穆一眼就认出了，是韩昊明。

　　“你醒了？”发现穆有动作，韩昊明放下手中的杂志，站起身将窗帘拉开，已是白天，明亮的光线照亮室内每一个角落，走近床边将床头的药片和水递给穆。

　　不用睁开眼穆就能知道这是个高雅的房间，舒适的床，他知道那价格不菲，这辈子也住不起这么高级的地方。穆闻到一股好闻的味道，香香的，有种让人眷恋的气息，他狐疑的看着韩昊明，似乎自己熟睡时又被移动过位置了，但穆有些怀疑眼前这个人有那么好心嘛。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没有接过韩昊明递来的东西，穆冷冷得看着他。

　　“哈哈哈……真有趣，一般人醒过来第一句问得应该是‘这里是哪’或者‘我怎么在这里’之类的话吧，你的开场白真特别！”韩昊明笑得很夸张，见穆没动作，他倒也不介意，“在酒吧里你吐血晕倒了，还记得吗？”把东西搁在一边，韩昊明坐在沙发上，点了根烟自顾自的吞云吐雾。

　　韩昊明的动作让穆皱了皱眉。穆当然记得，但是经人提醒了才想起来让他觉得有些狼狈，“打扰你了，我现在就离开，不过我可没有什么好回报你的。”

　　“不用这么急，不是我带你来的，要回报你也要认对人。”韩昊明见穆要离开也没有阻拦的意思，眼里有些含笑的欣赏。

　　穆觉得麻烦，他并没有向任何人求救，或许那时就这么死了也不错。

　　“再休息一下吧，你的身体可不好。”俯身将未抽完的烟按进烟灰缸，韩昊明整了整身上的西装，离开了房间。

　　若有所思的看着烟灰缸中的最后一缕青烟，有些痛苦，他愣愣的发着呆。知道不是韩昊明带他回来的，穆反而觉得有些轻松，他没有继续深思到底是谁那么关心他，或者已经敏感得猜到了些，他觉得维持这样的情况就好。迅速穿好外套，穆发现身上那些难闻的味道没了，想必是衣服□□洗过，这件廉价的外套实在没有□□洗的价值，衣服上有股好闻的味道，他闻过这个味道，只是已经想不起来了。

　　离开时，韩昊明已经不在，穆觉得那人的神经有些萧条，他就不怕他趁机偷东西嘛。穆不擅言辞，他不知道如何表达感谢，加上穆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好值得高兴的，他感激不起来，就想这么离开时，一段铃音阻止了他的步伐。穆看见那是放在玄关处的一个黑色手机，犹豫着要不要接起，说不定是带他回来的那人的电话，穆不喜欢欠别人的，他拿起电话。

　　“……喂？”

　　“昊明！你到底在哪里啊？”对方显得很生气，“等等，你是谁？你不是昊明？”

　　女人的声音。穆紧张得不知所措，反正不是他设想的那个人，干脆挂上电话，想来这是韩昊明离开时忘记带走的。对方似乎仍是喋喋不休，“喂，他又在外面鬼混了，快让他听电话……”

　　穆叹了口气，他不爱和女孩子说话，这会让他紧张，倒不是害羞的那种。看着不断响起的手机，穆不喜欢麻烦，换上鞋便离开了。

　　——怎么做这里？你不是喜欢看人家调酒？这样就看不到了。

　　——因为喜欢，所以才坐这里啊。

　　——真弄不懂你。

　　——只有罕见的美丽才有他的价值啊。

　　艰难的爬起，房间很冷清，只有穆的喘息声不断回响。似乎又做恶梦了，然而现在只能一个人承受这份恐惧，唯一能陪他的目目已经死了，那是几天前的事。那天穆回来发现原本一见到他就活灵活现的小家伙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他以为它只是饿坏了，走近歉意的抚摸着它，触及的瞬间，冰冷的身体无言的诉说它已死去的事实。那时，穆几乎精神崩溃，抱紧目目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让人肝胆俱裂。

　　眼角隐约有些晶莹的东西闪烁着，把脑袋枕在膝盖间，穆的肩膀有些颤动，可能是想起了目目。

　　当伤痛悄无声息，触及到心灵时突然无助。最后那句分手就要响在耳边，眼泪已经蔓延到视线的边缘，结局未揭晓就已经那样明显，静静得坐着到了黑夜，悲伤得泪流满面，只能呼吸着不被了解的孤独，一个人仅仅记得一切会结束，结束这个长久悲哀的地方。

　　“该结束了……”走近窗边，穆看着冰冷的街道，明天这里将会多出一具无人问津的尸体，“始终都是一个人啊……”穆回到床边，拉开抽屉取出一把小刀，刀尖散发着森冷的光芒，对着自己的手腕比划着，像是杀鸡。床边的手机突然响起，穆吓了一跳，手中的小刀应声掉到了地板上。穆很诧异，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今早带回来的手机，那是穆临走前改变的决定，鬼使神差的把东西带了回来，只是因为在电话本里看到了韩熠绚的名字。既然不想欠别人，当时穆只是简单得想把韩昊明忘了的东西交给他，想必他今晚会出现在‘故事’。

　　看着屏幕上出现的名字，穆哭了。——眩，没有早一分也没有晚一秒。

　　“昊明，他怎么样醒了嘛。我还有点事要办，你还在的吧？”韩熠眩的声音听得很舒服，不是细腻的更不是浑厚的，而是介于两者之间。

　　“我……我不是，我只是捡到他的电话，打算……”穆知道韩熠眩口中的他指的是自己，攥紧手心，穆有些莫名的紧张，声音闷闷得带些鼻音，压抑的哽咽使他的喉咙很不舒服，他不知道怎么解释，说出来的话已经语无伦次。

　　“你是？是穆？”韩熠眩有些震惊，“你应该多休息的，手机一定又是昊明忘带走的，早知道他一定呆不长。”

　　忘带走？穆揣测着语意，“我会去‘故事’，还给他。”穆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想来这也好，总不能带着别人的东西去死吧。

　　“嗯……那么，到时见。”

　　挂上的瞬间，穆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温柔的笑容。

　　今晚的客人很多，反而很安静，那种难闻的气息似乎变淡很多，有点不一样了。要不是熟悉了吧台，穆会怀疑他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熠眩在嘛？”响亮的女声传进穆的耳朵，有些熟悉。穆看见是个女孩拦住了服务生的去路，服务生不解，女孩继续补充，“你们老板啊，韩熠眩！”面对不知道老板名字的服务生陆瑶似乎有些怀疑。

　　震惊，穆没有想到，完全。

　　“穆？你来了？”亲切的声音，是韩熠眩的。

　　“原来那天，真的是你——为什么你什么都不说呢？”穆转身，那道身影印在眼中，深深的。

　　——眩，你没有早一分，也没有晚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