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三章 ...
-
三
素秋将至。
风烟站在栏杆里向外望去,残云落叶,带着微微的哀愁。
风烟也忍不住哀愁,忍不住叹息。
因为风烟是人,既然是人,就一定会有哀愁。而风烟的哀愁在于,他找不到下手杀沈灵均而丝毫不留痕迹的办法。
如果沈灵均不是武林盟主……多好,那该多好。阴谋算尽,却始终没有找到可以下手的机会,风烟不禁有些心急,再这样拖下去,便是完全对自己的不利。
转念想到绮歌,便又想到他对沈灵均的感情。沈灵均虽然风流,但却并未做出何等下流之事,人前更是谦谦君子恭谨有礼,对于侍妾更是雨露均沾,毫无偏袒。而爱上这样人的绮歌,不是太可怜了么?
﹁你来了,怎么不出声?﹂风烟突然间淡淡地开口。
一个身影飘然落地,未惊起楼边树上的鸟儿,﹁宫主尚在沉思,敏谦不敢叨扰。﹂
风烟微微的笑了一下,笑容冷清,目光淡然,﹁说吧,什么事。﹂
林敏谦的身子僵了一下,苦笑道,﹁只是来看看宫主。﹂
风烟冷笑道,﹁我会因为陈明玉而原谅你一次两次,但是你要记住,做人不能太过分,我的忌讳,你犯得太多了,纵然陈明玉是你师父,我也不会再放过你。﹂
林敏谦的神色黯然了一下,在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之后,他涩然道,﹁是。﹂
风烟点了点头,微微的风吹起了额角的乱发,他靠在栏杆上,暮色下冷硬的面孔显得略微柔和,他轻轻地道,﹁绮歌他,还好么?﹂
林敏谦道,﹁他很担心你。﹂
﹁担心我?﹂风烟玩味似地重复了一遍,他看着林敏谦,淡淡道,﹁担心我做什么?我担心他││还差不多。﹂他说着,微微的顿了一下,又道,﹁我问的是,他最近还好么?﹂
林敏谦思忖片刻,道,﹁心病还需心药医。﹂
风烟蹙了眉,﹁沈灵均?﹂
﹁不是。﹂林敏谦道,﹁这些年,他过得并不好。所以……﹂绮歌太过于单纯,林敏谦隐约看得出他的心思,似乎在思考怎样措辞一般,林敏谦停顿了半晌,终于道,﹁宫主,你应该知道的。﹂
风烟冷笑道,﹁那些人都该死。﹂他敛了眉,又道,﹁心病无药医,正则,你知道么?﹂
林敏谦怔了一下,低声道,﹁是,我知道了。﹂
风烟抬眸望了望天色,淡淡道,﹁你该走了。﹂
林敏谦道,﹁是。﹂可却没有动,直到风烟冷冷的望过去,他才黯然离去。
风烟看到林敏谦的背影渐渐的消失在暮色中,冷凝的笑容隐在了唇角。
风烟下楼的时候,暮色四合,帘卷西风未老。
风烟只听得脚步声慢慢的近了,他知道绝不是仆人或是沈灵均,只因这脚步太过于轻灵,太过于纤细。
﹁早就听说过……﹂浅浅的声音揉碎在了风里飘在了空中,女子低低的笑了两声,﹁你就是绮歌?是么……我……﹂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在走到风烟身前时就已经怔住,眼里满满的诧异和怀疑,她咳了两声。
风烟轻轻的捧起她的脸,叹息道,﹁妳怎么在这里?﹂
女子眼含凄伤,﹁为什么?你怎么会……﹂
风烟淡淡道,﹁我的理由,妳自然是知道的。﹂
她黯然了片刻,突然道,﹁那么……绮歌的事……﹂
风烟将她揽在怀里,轻轻的抚摩着她的发丝,﹁正则带他回去了……倒是妳……总让人放心不下……﹂
她低低的笑,﹁我不来这里,又到哪里?﹂她抬头,浅浅的笑了,﹁风烟,你知道么?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的人就是你,可你却不要我了。﹂
风烟淡淡道,﹁无隅,妳明白的。﹂
她没有说话,只把头埋在了他的怀里,半晌,她才轻轻地道,﹁只因为,我是沈昭的女儿?对么?﹂
风烟没有说话,垂了眸。
沈无隅突然道,﹁其实,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
风烟微微蹙了蹙眉,沈无隅道,﹁我怀孕了。﹂
风烟的神色僵了一下,沈无隅无视他的神情,继续道,﹁我离开的时候就知道,可是我没有告诉你,因为我想留下那个孩子,我不想让他没有出生就面对着死亡。﹂
她用力搂住了风烟的身子,叹息般地道,﹁如果不是念在姐弟的情分上,若不是还有若愚为我说话……﹂她幽幽地望着风烟,﹁我又怎能活到现在?﹂
风烟淡淡地道,﹁妳真不听话。﹂
她笑,彷若少女的娇憨,﹁我是第一次不听你的话,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她忽而悲伤了起来,用力地抱着风烟,﹁带我走好不好,我要和你在一起……我……﹂
风烟淡淡地道,﹁妳知道的,我要杀沈灵均。﹂
沈无隅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你从来不会理我的。﹂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又道,﹁我们的孩子……是双生子,不过长得倒并不是很像。﹂
﹁我不喜欢孩子。﹂风烟打断她的话,﹁别让我看见。﹂
而沈无隅却并不理会风烟,自顾道,﹁上善若水。我为他们取名为上善和若水。这是我最美好的寄托。﹂
风烟冷淡地推开了她,﹁还有别的要说么?﹂
沈无隅叹了口气,﹁你还真是伤人呢。﹂她抬眸望着风烟,﹁是不是我就算死在你面前,你都不会有任何反应?﹂
风烟叹了口气,﹁无隅,妳又何必?﹂
﹁我认识你的时候,不过是豆蔻年华。﹂沈无隅轻轻地说,﹁我到今年已经双十,再也嫁不出去。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用来爱你和等你,可你身边的女人太多,从来都不缺少爱。﹂
风烟没有说话,沈无隅继续道,﹁我其实一直很想有你的孩子,虽然你讨厌。我也许只是想要一个证据……或者一个念想。﹂她低低的笑了,﹁其实都是我自做多情,是么?﹂
风烟道,﹁妳为了我,不值得。﹂
沈无隅叹息道,﹁什么值得不值得的事……我……﹂
﹁我不怪妳。﹂风烟说,﹁以前的事情的确是我对不起妳,至于妳的孩子,只要不让我看到,随便妳怎么样。﹂
这已经是风烟最大程度上的忍让,他知道自己对不起那个深情的女子。从头开始就是为了利用她,而发现她并没有利用价值后他坦然的将她抛弃。他欠她的太多,那是穷尽一生也还不起的债。
沈无隅笑道,﹁其实我又何必来?我本以为是绮歌……不过想来也是,你怎么会放心让他来杀沈灵均,如果真的是他……恐怕只有失败一条路可以走。﹂
风烟沉默半晌,突然道,﹁妳恨他?﹂
沈无隅笑道,﹁你知道?﹂
风烟淡淡地道,﹁妳叫了他的名。﹂
沈无隅冷笑道,﹁对,我是恨他。﹂她凝眸望向未知的地方,低低地道,﹁不是因为他,我娘就不会死,我就不会……﹂她没有继续说下去,顿了顿,又道,﹁可如果不是他,我又怎能遇到你?这是他唯一带给我的幸运。﹂
风烟叹了口气。
沈无隅道,﹁虽然我对他的恨多于感激,但他毕竟是我弟弟……不过我也是决然不会阻止你的,你就当作没有我的存在。﹂
风烟没有说话,沈无隅又道,﹁宕雪门曾经扬言要报复沈灵均,你不妨……﹂她没有说下去,她知道风烟明白她的意思。
﹁我活不了多久了。﹂她叹息着说,﹁我只希望你,放过他们……﹂她的声音里隐隐的哀愁流在风中,带着一些秋的凉意。
﹁我说过别让我看到就没关系。﹂风烟道。
﹁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她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有些语无伦次,﹁明明……明明是你的……你却……﹂她哭起来,冷静完全被抛弃,她哽咽了,再说不出完整的话。这时的她就象是一个完全的柔弱而无助的││单纯的少妇。
﹁天凉了,妳早些休息吧。﹂风烟淡淡地说着,为她拭了脸上的泪,显出了少有的柔和的神色,﹁有什么事,以后我们再说,好不好?﹂
沈无隅看着他,半晌,才道,﹁我就知道,像你这样无心的人,无论是什么,都听不进去的。﹂
风烟道,﹁无隅,妳想太多了。﹂
沈无隅摇了摇头,又道,﹁其实你知道的,无论你怎样对我,我都不会怪你……不会怪你的……我永远……永远都……﹂她后面的话渐渐淹没在了风声中,听不清,亦没人想听清。
不复从前。
很多年以后,沈灵均会想,为什么当初会相信﹁绮歌﹂不会骗他,为什么那时又会对他的谎言深信不疑。
沈无隅临死前说过,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而说这话的沈无隅,却是从不信命的人。而那如箴言一般的话,似乎就断定了今生的是非恩怨,情仇爱恨。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
谁是陆游?而谁又是他心中的唐琬?!
自从见过沈无隅之后,风烟的心绪便有些不宁。沈无隅太过决绝的话语里有着他难以理解的哀伤,那个坚强的女子哪怕到了这样的时候,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坚强着,也是一如既往的傲然着。
孩子。
风烟讨厌这两个字,更讨厌这两个字所代表的。
没有为什么。
世界上的很多事都没有为什么。就像人为什么存在,就像人为什么要生存。
﹁已经快中秋了。﹂沈灵均这样说着的时候,正坐在风烟住的院子里喝茶。茶是顾渚紫笋,壶是绿泥紫砂。
风烟淡淡的﹁哦﹂了一声,并没有做出太大的反应。对于他来说,节日的有或无都没有任何的区别,无论是在到祁连山之前,还是到祁连山之后。
沈灵均见他似乎不感兴趣的样子,有些好奇地问道,﹁难道一直以来,你都是不过中秋的么?﹂
风烟没有回答,看了他半晌,突然道,﹁为什么你们都那么喜欢过中秋?﹂
沈灵均托着腮,想了片刻,才道,﹁因为││那是家人团聚的时候。﹂
风烟在心里撇嘴,他不至于没常识到连中秋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他只是不明白这些人的狂热,而沈灵均的解释和没说根本就没有什么区别。
﹁不喝茶么?﹂沈灵均轻笑着问,﹁难道你不喜欢?﹂
风烟淡淡地道,﹁我不喜欢喝茶。﹂
事实上,并不是风烟不喜欢喝茶,而是他不喜欢顾渚紫笋的味道,但他当然不能这么说,身为比妓女地位都低下的男娼的绮歌,是绝然不能说出那样狂妄的话来的。
绮歌。
想到这里,不仅有些心痛,那样乖巧的孩子,这么多年里,究竟受了多少的委屈。
﹁天凉了。﹂风烟说着,忽然灿然一笑,这是属于绮歌的表情,单纯的快乐,毫无杂质,干净的彷彿天山的雪水一般。
沈灵均看着他的笑容,一时失了神。
从前的绮歌经常这么笑,可是看起来却是那样的不同。明明还是那个人,明明还是那张脸,明明还是那个笑容,却是那样的相似而又那样的不同,那是几乎完全相反的气质。
不知为什么,沈灵均甚至觉得这样的笑并不适合﹁绮歌﹂,他就应该那样漠然而冰冷的望着每一个人,带着一点点的骄傲,就那样傲然而独立。
也许真的是头晕了,居然在这里胡思乱想。
沈灵均略一笑,也便不再细纠结。
那一个秋日的午后茶烟袅袅,风烟就坐在他的身边安静的读着一本书,没有抬头看他,反倒是他,时不时的便向风烟望去,直到后来,便是一边喝茶,一边观察风烟看书的样子。
不得不承认,风烟看书时很认真,一字一言,一叶一豆一句,都点滴在心。很快的茶便见底,唤了丫头来换茶时,风烟抬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窗。
﹁晚了。﹂风烟说,﹁你不回去?﹂
沈灵均微笑道,﹁今天晚上,我就不准备走了。﹂
然而他暗示性极浓的话却并没有吸引风烟多少的注意力,他﹁哦﹂了一声,然后继续读着手中的书。
﹁道德经比我都重要?﹂沈灵均玩笑一般地道,﹁道德经再怎么好看,也终究是个死物。﹂
风烟并不理会他,只把书扣在桌子上,起身推开椅子,慢慢的走到窗前,﹁你看,花又谢了。﹂他并没有回到沈灵均的话,径自道,﹁明日的时候,应是落红满径。﹂
沈灵均站起身来,走到他身后,把下巴放在风烟的肩上,﹁明日落红应满径,这是谁的词?我好像忘记了。﹂
风烟漠然道,﹁是谁的词又如何?你记住了,我记住了,不就已经可以了么?谁的词,与我们有关么?﹂
沈灵均叹息道,﹁你说话……还真是……还真是……﹂他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风烟突然间转过头,正好撞在他的怀里。沈灵均嘴角勾勒起一个别有深意的微笑,并没有把刚刚的话继续下去,只手把风烟抱了起来,向屏风走过去。
旋暖熏炉温斗帐。鸳鸯绣被翻红浪。
沈灵均醒来的时候,有淡淡的阳光透过窗洒进来,淡淡的光芒照在风烟微侧的脸上。沈灵均静静的看着,忽然就觉得很温暖。
这个时候风烟还躺在他的怀里,很安然的样子。睫毛投上的淡淡的阴影如梦一样的轻柔。他忍不住轻轻吻了风烟的睫毛,然后微笑。
秋日的阳光也可以如此缱绻而温柔,有那么一瞬间沈灵均甚至想,如果能够一辈子如此,夫复何求。
可那个念头就象是雨夜的闪电一样,划破了夜空又倏忽的消失在了天际,没过都久就被淡然的忘却。沈灵均的思想很快就转移到了他该做的事情上面,没有唤仆妇,起身穿好衣服,最后在风烟的额头上吻了一下,便转身出去。
沈灵均永远不会知道,当他刚刚绕过屏风之后,本应该沉睡的人却睁开了眼睛,眸光流转,淡然冷清。
﹁沈灵均,也不过如此罢了。﹂低低的叹息声,带着一丝的失望。本以为是个心机超群的人物,没想到却可以这样轻易的放下戒心,可以这样轻易的毫无防备。
﹁还是他觉得,像绮歌那样柔弱的人,是不需要提防的?﹂猜测般的自语着,他慢慢的坐起来,﹁可是我还要等上多久?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如果再不快点……﹂他的声音淡淡的消失在风里,融化在了空气中。
来了这里这么久,但这的确是风烟第一次出﹁凝香阁﹂的门。
没有叫仆妇,更没有唤随从。
风烟似乎觉得不够显眼一样,特意换了一袭白衣,这白衣却在这满是衰草的素净的秋天里显得格外的引人注目。
菊园勉强算是碧湖山庄唯一的禁地,而之所以称为是禁地的原因,也只不过是对侍妾伶人而言。
因为谁都知道,这里住着沈灵均柔弱而多病的未婚妻,而她的未婚妻,一直以为沈灵均是从不沾惹花草的人。当然,没有人会笨到去告诉他的未婚妻,沈灵均潇洒风流,侍妾伶人更是为数不少。
然而这个禁令,风烟是决然不会知晓的。他只不过是在那一天忽生了小孩子的心性,想看一看什么叫做﹁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罢了。
院子里安静而整齐,没有一个人影。如果不是它的洁净,风烟几乎以为这是一所被人荒废的院落,渐渐的有琴声慢慢的渗透出来。风烟随着琴声走去,菊花丛中一个娇弱的美人素手抚琴,优雅从容。
﹁潇湘水云。﹂风烟轻轻地说出了这四个字,女子微微的怔了,拿眼来打量风烟,风烟看着她,微微的一笑,女子红了脸,不肯出声。
风烟慢慢地走到女子的身后,伸手去抚琴,而这样的一个姿势却让女子被他半抱在了怀里。女子明显的不自在,但却又不敢动││她身后便是一个男人温暖的胸膛。
﹁专心点儿。﹂风烟这样说着,女子这才发现,风烟是在纠正她的错误。每一个音节都是那样的流畅,女子不禁有些赧然。
﹁多谢公子。﹂她这样说着,完全忘记了自己还被人半抱在怀中的这一事实,﹁公子是无为的朋友么?﹂
她是说……沈灵均?
本来只不过是因为一时好奇而走进了院落,也只不过是因为一时好玩来撩拨这个女子,没想到,她却似乎与着沈灵均有着非凡的关系。
看来,这一步,没有走错。
风烟微微的笑,﹁还好,不算太熟。﹂
女子道,﹁若是不熟,他又怎会邀你来家。﹂
她刚想动,发现了这个尴尬的姿势。一时情急,便站了起来,这一站便又正好完全地撞在了风烟的怀里,在撞的同时,脚下没有站稳,便抓住了风烟的肩膀。而这样一来,这便是个让人不得不误会的姿势了。
女子靠在风烟怀里,手搂着他的肩膀,风烟环着女子的腰。女子红了脸,却又有些不舍得挣开。
﹁在下失礼了。﹂风烟轻轻的放开了女子,垂眸掩住了一丝的玩味,抬眸时又是温良恭俭,﹁姑娘切莫见怪。﹂
﹁是奴的错,怎可怪罪公子。﹂女子这样说着,心中却有着淡淡的莫名的失落,她赧然道,﹁奴名怡宁,敢问公子贵姓。﹂
风烟淡淡道,﹁免贵姓楚。﹂
怡宁赧然道,﹁楚公子……﹂她刚刚开口,便透过风烟的肩膀看到了沈灵均,而在看到沈灵均的时候,她不禁有些心虚。
虽然她并不喜欢沈灵均,可心里还是觉得对不住他,毕竟她终究会是他的妻,而她却当着他的面想别的男人。而更加重要的是,她想的男人,似乎是沈灵均的朋友。
沈灵均在看到风烟的时候,忍不住有些诧异,也有些恼怒。他曾经说过不准任何人进入这个院子,他不觉得这句话会对风烟例外。未等他开口,怡宁道,﹁无为,我可以拜楚公子为师么?﹂
沈灵均怔了一下,他慢慢地向风烟望过去,从怡宁的话里,似乎她并不知道风烟真正的身分是什么。或者说,怡宁以为风烟是自己的朋友。
风烟看着沈灵均,淡淡地道,﹁这位姑娘是……﹂
沈灵均微微的笑了一下,而眸里是与笑意不符的愠怒,﹁我的未婚妻。﹂他几乎一字一顿地道,听了片刻,他转向怡宁道,﹁妳想和他学些什么?﹂
怡宁道,﹁抚琴。﹂说着,忍不住想到刚刚的事,羞红了素颜。
沈灵均并没有注意怡宁的脸色,只是恶狠狠地盯着风烟,他冷笑了一声,对怡宁柔声道,﹁改天再让楚公子来教妳,我们还有事要谈。﹂说着,便抓了风烟的手腕,半拖地向外走去。
风烟下意识的就想运功弹开沈灵均的手,然而却强行的制止住了。
走了不几步,风烟想到什么似的,突然间回过头,对着怡宁微微一笑。
怡宁愣了一下,低低的垂了头,亦忍不住浅浅的笑了。
风烟一直被沈灵均抓着手腕拽到凝香阁,进了屋子也没有松开,一直把他拖到内室,然后狠狠地摔在床上。
风烟低头看被他抓过的手腕,已然红肿了起来。心下转念,他抬起头,淡淡地道,﹁你什么时候有了未婚妻,我还不知道。﹂
沈灵均冷笑道,﹁你为什么要知道?我有告诉你的义务么?﹂
风烟漠然地望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你本来就有告诉我的义务。﹂
沈灵均听了,不怒反笑,﹁绮歌,我宠你,不代表你可以随心所欲。我可以宠着你,也可以让你生不如死。﹂
风烟在心里嗤笑了几声,淡淡道,﹁你舍得?﹂这话出口,连风烟自己都觉得有些恶心,但情势所逼,他才不得已继续恶心下去,﹁我一直以为,起码我在你心里,还是有些位置的。﹂
沈灵均听了风烟的话,心下虽是恼怒,但也不禁地柔和了几分,他叹息道,﹁绮歌,你又何必如此?我们就这样,不好么?﹂
风烟不作声,因为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了。他虽也有过不少风流韵事,但却一直处于主动地位,因而对今天这样的话无从回答。
沈灵均见他不作声,只当他伤心,声音略有缓和,道,﹁其实,我对怡宁,只是像对妹妹一样的心情。你不必嫉妒于她,在所有人当中,我对于你,已是用情最深的了。﹂
风烟暗自冷笑,觉得他这副故作深情的嘴脸很是恶心,低了头不出声,沈灵均又道,﹁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说出话,自认还是算些数的。﹂他微微顿了一下,观察风烟的神色,却见他垂头,﹁我会,一直照顾你。﹂
对于沈灵均来说,这已经是他最大限度上的承诺,也正如他所说的一般,在多少人之中,他对现在的﹁绮歌﹂是用情最深的了。
风烟叹了口气,一时间被他口气里的凝重与诚恳吓了一跳,他对自己的失态表示不满,微微的蹙起了眉。
沈灵均以为他还是不高兴,心中有些微微的沉闷。他从来不曾对谁放低过身分,也从来不曾对谁这样柔和过。也许在不知不觉的时候风烟已经成了他生命中习惯的一部分,而习惯,一但有了,便几乎是改不掉的。但沈灵均,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风烟许久不语,半晌淡然道,﹁随便。﹂
沈灵均看着他,忽然就心生怜惜,脱口道,﹁以后,我会尽量陪着你。﹂他的声音很柔和,彷彿能滴出水来一般。
风烟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沈灵均又道,﹁以后,别去见怡宁了。﹂
风烟听了此话,已经暗下了主意。
不管沈灵均是不是真的爱怡宁,至少怡宁在他心中的地位是相当重要的,而且沈灵均这种人,刚刚说的话不一定是真,也许他真的很爱怡宁……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让怡宁爱上自己,无论如何,对沈灵均都是一个极大的打击。
他想着,微微的笑了起来,那一笑间,春芳羞惭。而沈灵均就看着他那样的笑容,看得呆了。风动帘舞,沈灵均慢慢向风烟走过去,伸手轻轻抬起他的脸……
似恁偎香倚暖,抱着日高犹睡。
风烟并不喜欢现在的这个姿势,理由是他不喜欢被人禁锢。而沈灵均的手正好从他的腰后绕过来,一直把他圈在怀里。
沈灵均睡得很熟,风烟瞪着眼睛看房顶。沈灵均迷迷糊糊的醒来时,发现风烟依旧睁着眼。
﹁怎么?不累么?﹂他低低的笑,话里多少有些暗示的意味。
风烟心里暗骂沈灵均无耻,却忘记这种话自己也对无数人说过。他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淡淡地道,﹁不想睡。﹂
沈灵均笑道,﹁又想什么了?﹂他揉着风烟的头发,﹁你总是在胡思乱想什么呢,你根本就不需要想那么多的。﹂
风烟听了他的话,知道肯定是绮歌以前经常胡思乱想,但却懒得再理会沈灵均,偏了头不言语。
沈灵均又道,﹁我可是又得罪你了?﹂话里,带着些调笑的意味。
风烟眨了眨眼,道,﹁你知道就好。﹂
沈灵均笑,搂他更紧了些,有些宠溺地道,﹁我该拿你怎么办?﹂
风烟想了想,﹁凉拌。﹂
沈灵均﹁哦﹂了一声,道,﹁最近天气不算太好,凉拌的话会冷。﹂
风烟思忖片刻,﹁那就炖了?﹂
沈灵均想了想,﹁也好。﹂
风烟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道,﹁所以……﹂
沈灵均道,﹁所以?﹂
风烟闭着眼睛说,﹁我饿了。﹂
沈灵均微微的笑,轻柔地道,﹁先睡吧,一会儿天就亮了。﹂风烟没有说话,似乎已经睡了,沈灵均又道,﹁早上……你要吃什么?﹂
然而没有人理会他,沈灵均微微的笑,一直温柔的凝视着风烟的脸,直到天明。
风烟醒来的时候,对自己竟然能够那样坦然的睡着很是惊异,在他的惊异还没有完全消失的时候,一干仆妇便在外厅忙碌开来,风烟披了件衣服,绕过屏风。
摆饭的仆妇见了风烟,一一施礼,几个年纪尚小的丫头见了风烟衣衫不整的样子,忍不住都羞红了脸。而风烟却并不在意,过了片刻,几个大丫头便来伺候风烟洗漱,风烟慢慢的算着日子,微微的蹙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