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归》末路黑羊

2、倒霉的记者

　　萧秦可能永远也忘不了那天。他萧大记者此生最倒霉的日子。
　　他刚做完一个专访，凌晨两点回了家，本着认真负责的态度熬夜把这篇关于山区的报道写完。早上七点准备睡觉，却被一个电话叫到报社开会。霉。
　　才从山区回来，又没有休息，开会开得他瞌睡连连，几次趴在桌上。被领导说教。霉。
　　会开到一半，手机铃声大作。理所当然再次被骂。霉。
　　最霉的是看到来电显示他还不得不站起来就跑。领导在后面叫，编辑在后面闹。他边跑边回头说：“荣主编，我去见个人，回来保证交那篇艺术专访！”
　　一屋子人大眼瞪小眼，主编一口气闷在胸口脸色像是刚刚吃了大便一样精彩。但他也知道，萧秦说话极少加“保证”。加了这俩字，他一定做到。上次让写新晋乐队的报道就是极好的例子。
　　那个刚刚成名，为众多fans追捧的乐队一直不接受采访。萧秦向主编保证会完成稿件之后一天一夜没了踪影。后来他醉得胡言乱语、酒气冲天地回来，怀里揣的就是西行乐队主唱兼吉他手的专访。
　　问他，他只说和人家是旧识。再没了后文。
　　现在，萧秦正匆匆赶往与另一个老友约定的地方。
　　老远他就看见了，那个六年前还像小兔儿一样的笨蛋，个子一点也没变高。那样瘦弱，骨子里却多了一份安然和成熟，应该不会再大叫着冲上来了吧？
　　然而他失算了。
　　Ian丢下身后的北欧帅哥，撒开蹄子冲过来，一把抱住他，不是抱腰，而是拼了命踮起脚勒住他的脖子。
　　“老萧！”
　　萧秦丝毫防备也没有，被撞得连退两大步，无奈道：“下来，几岁了都……”
　　那人却连眼圈都红了，只强忍着松了手，没有蹭上来。果然还是一见到他就原形毕露的笨蛋。瞟一眼那外国佬，长相及格，人品未知，看那无限怨念的样子就知道还没能把这笨蛋拐去，萧秦放下心来。
　　抬手，拍拍Ian，道：“小疯子，介绍下，这哪位啊？”
　　“他是蛮子！”“我叫Marion·Solander！”
　　“……”萧秦有好的伸出手去，无比认真：“你好，蛮子。”
　　三人去了附近一家水吧。或许是太久没见，两个死党谁都没有说话。怕自己的改变吓到了友人，怕自己变得让对方反感。所以谁也不说话，谁都不想输。
　　瞪眼半晌，两个人噗地笑出来。我们这是在瞎担心个什么劲儿啊？该死！
　　终于，又见面了。
　　只那么静坐着，便有满足感。但是还不够，还不够，还要，更多更多——他们开始交谈。
　　“小疯子回来准备干嘛？”
　　Ian知道他问的是工作，想也不想，答：“还是靠画吃饭啊……”
　　“不是去芬兰学设计了么，还带回来一只。”
　　“我也想啊，可是我在国内又不出名，懒得去找工作啦。”
　　“我正好有篇专访，捏嘿嘿嘿……”为了小疯子，这篇专访他已经拖了很久。
　　“好哎！”
　　三个人讨论起来，气氛变得热烈了。萧秦一边听蛮子说，一边写得飞快，心说这小疯子也真不赖，一下子就勾搭上名家。Marion·Solander，马伦·索兰德——专访是为小疯子写的，你的话…我只是带过好了——但是，这样很浪费，这么大一人物——干脆另写报道好了……萧大记者眯起凤眼舔了舔下唇。

　　***

　　“设计奇才，荣归故里——著名设计师伊恩·顾芬兰学成！”
　　“被北欧名师誉为‘奇才’的华人设计师……”
　　“引起设计新潮……”
　　“关乎设计，不论领域，均有涉足。”
　　关于Ian的报道占了几乎整版。为了不影响Ian的专访，关于马伦·索兰德的报道被萧秦安排在下一周的报纸里。连主编都不知道他采访到了大名鼎鼎的马伦·索兰德。
　　这也算……自己为小疯子做了件事吧。
　　接下来，还有更大的麻烦在后头。和友人见面那天，他的霉运可不止那一点点。他本来在水吧里坐得好好的，向外望去时，分离了一星期零六天的恋人的脸，意料之外地出现在水吧外面。
　　绝对不能让西行乐队的人知道小疯子回来！
　　那个刹那，窗外的男人被他定义为“西行乐队的鼓手莫辰御”，而不是“恋人”。他果断地让小疯子同蛮子一道离开，却被冲进来的恋人误会。
　　“喂萧秦！刚刚那两个是什么人？”
　　他不能说实话，同时又厌恶说谎。前一个瞬间对恋人的定义让他有些愧疚，他低下头不说话。
　　“为什么不说？你一从山区回来就和别的男人出来……老子回家连你的影子都没看到！”
　　昨天太晚了，你今天有通告，所以没叫醒你。这样类似解释的话，他萧秦说不出口。
　　他的恋人，身为西行乐队鼓手的男人，爆发了。
　　回忆结束。萧秦摆弄着手机，明明已经翻到那个显示着“莫白痴”的号码，却迟迟按不下拨号键。
　　莫辰御莫辰御莫辰御！……你个白痴。

　　***

　　有了萧秦那篇专访的宣传，再加上Ian自身的学识和才华，Ian很快在市内开了一家店。挺小的店面，设计得如会客厅，颇有Ian特色的哥特风。店的位置比较隐蔽，Ian说只接自己喜欢的case。他雇佣了个助理兼店员就算开业完事。有客人上门他会与之洽谈，双方满意就说明，这个case他接了。
　　雇佣的小助理是个叫唐怡的女孩子，除了爱迟到、爱臭美、比较懒、爱YY蛮子和Ian、贪嘴好吃饭量大、喜欢神游、喜欢看小说、是个腐女……之外，基本没有太大缺点。
　　蛮子的报道见报的时候，已是一个月之后。萧秦为莫辰御的事烦心，早把他忘了。本市美术家协会的人把索兰德先生请去，好吃好喝好招待。媒体争相报道，把Ian与Marion·Solander熟识的事扯出来了。蛮子干脆地表示，自己是受了Ian的邀请才来中国，目前就职于Ian的非凡工作室。
　　一时间工作室人气暴涨。
　　蛮子同学因为人帅，又有才有多金，被媒体大肆追捧。但让他感到不解的是，Ian一直拒绝公开自己的照片，后来甚至连非凡也不去了，说是怕被拍到。
　　异国的人仍是不敢问。那么简单三个字。
　　为什么。

　　***

　　萧秦和莫辰御第一次冷战超过一个月。虽然都没有搬出两人同居的小窝，但彼此没有说一个字。
　　一个是忙碌时恨不得拔根头发变个分身、闲暇时又无事可做卧在床上挺尸的外派记者。一个是俊美邪气迷死人不偿命偏偏脾气又不好自恋到死、通告满天飞的当红乐队鼓手。交往的日子以来，两人见面的时候并不多。有时可以相守几个星期，有时又是大半年的不见人。曾经的花花大少莫公子，为了萧大记者守身如玉，但好死不死那记者又是个清心寡欲的主儿。萧秦其实，脸皮很薄。
　　矛盾尖锐。尖到锋芒毕露，望去时，一片闪闪银光。
　　尖头对准了两个人的心口，一戳一个窟窿。
　　那叫一个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Ian这几天不去非凡，由着蛮子在店里坐镇，自己跑去香山·锦城看自家宅子装修得如何了，偶尔指点两句，挑几处毛病，闹得一帮子装修工不得安宁。萧秦也来凑热闹，指着Ian刚叫人挂起的厚重窗帘叫：“太丑了太丑了。”把Ian气个半死。但友人是为了他才和恋人起争执的，现在来他家折腾，理所应当。
　　萧秦接到覃道的电话的时候，正在和Ian还有那帮工人一起刷墙。Ian嫌那面已经完工多日的明黄墙壁过于鲜亮，给改成了浅棕色。墙面不光滑，粗糙面只能漫反射，室内一片柔光，那墙上有好看的肌理。
　　萧秦听着电话，嘴角那抹盛放的笑意渐渐冷却。没多说什么，悄悄放下手里滚筒状的刷子。Ian说：“去吧，别让我担心。”他便一阵风似的飞出去。
　　他在西行乐队的练习专用间里找到了乐队成员们。
　　主唱兼吉他的覃道。贝司的陆离。键盘的夏城。
　　他的恋人光着上身，只着一条牛仔裤，坐在架子鼓前疯狂地摆动。形状优美的头颅，强有力的手臂，精壮的古铜色上身。前部都在进行一场有力的舞蹈。狂乱的发丝合着激进的鼓点，一刻不停。细密的汗水顺着光洁的背部流下来。萧秦忽然觉得自己很想念那人汗水的味道。每次欢好之后的，充满强烈侵占意味的气息。
　　陆离说：“小萧，他一直不肯停。已经一整天了。”
　　萧秦转向覃道。
　　覃道说：“他是喝了酒。我没想到他会醉。发现的时候他已经这样了……”
　　夏城摸着下巴搭上萧秦的肩：“你身上……有漆的味道。”他贴近记者的耳朵，声线低到旁人难以察觉的地步：“是谁让辰御吃醋发火？又是谁你连名字也不敢跟辰御说？——那人在装修房子？”
　　“你都猜到他已经回来，还问我做什么？想见他明天去香山·锦城。”萧秦也压低了嗓音，快速说完，他向鼓手走去。
　　莫辰御显然处于无意识状态，一双眼中精光不再，溢出的悲伤却伤了萧秦的眼。一个箭步上前，敏捷地捉了那双手，死死箍住。
　　“莫白痴，你不要命了。”
　　已然脱力的人倒在他胸前，乖顺极了。直到萧秦把他搬回家，搬上床，他才圈着萧秦的腰，喃喃叫：“萧秦……”
　　“嗯？”
　　“你是我的。”
　　“嗯。”
　　那个目中无人自大散漫的鼓手，行为张狂性格乖张的渣攻，抬头在恋人腰上蹭几下，嘀咕：“累死爷爷了……”
　　“活该。”
　　“一开始是借酒劲，眼前晃来晃去都是你。后来酒劲没了，眼前从几个变成一个的，还是你。”
　　“我去放水给你洗澡。脏死了。”
　　躺在床上的某只邪气一笑：“你害什么羞啊，都老夫老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