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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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tus总部大楼下出现了一位男人。
一位穿着牛仔裤Ｔ恤衫背着旅行包的外国男人。他的脸因为日晒而呈现深褐色，金色长发在脑后随意束成马尾，牛仔裤上十分非主流地破了两个洞。
落魄流浪汉有一双目光锐利的眼睛，让人想到非洲上空盘旋的秃鹰。
他抬头望了望Lotus的标牌，仿佛在反复确认什么，才走上白色大理石台阶。
前台小姐已经在这里工作五年，阅人无数，谁是来应聘的，谁是来办事的，谁是来找茬的，一目了然。她当然不会放任一名不修边幅的流浪汉闯进公司总部，于是示意保安把人拦下来。
老外解释无效，在保安怀疑的目光中拿出手机讲了一通鸟语。片刻之后，听见身后有人用英文嘲笑：“绅士、优雅、愉悦和简洁，我记得这是纪梵希的四大精神。Ａｎｄｙ，你一定又忘了前两样。”
前台小姐小心翼翼走上前：“周先生，那人说他是纪梵希的首席香水师。”
周棠皱眉头：“我记得他只是第二。”
“我现在是第一了。”被称为安迪的老外朗声大笑，从旅行包里抽出一本卷成圆筒的杂志，展平后递给前台小姐，操着蹩脚中文无辜道，“小姐，你如果不相信，这里有我的访谈。”
他转向周棠，张开手臂，做了一个拥抱的动作：“去他妈的纪梵希精神，我现在在度假旅行！”
周棠嫌弃地避开了，安迪随即扑向站在他身后，如同雕像一般的男人：“哦，肖，你一点也没变。”
肖隶用手臂隔开他，彬彬有礼：“这边请，威廉先生。”
安迪•威廉，纪梵希旗下现任首席调香师，有悠久历史的法国品牌里的英国人，不修边幅，玩世不恭，居然还混到了首席这个位置上。他突发奇想休假去非洲大陆寻找迷人的香水原料，“绕路”回家时想起来中国看一看自己的师弟。
“同是让•杰勒米大师的学生，为什么老师对你青眼有加，对我不闻不问呢？这不公平！”安迪抱怨着跟随周棠走过Lotus长长的走廊。
“那是因为您已经足够优秀，不再需要导师提点了。”肖隶面无表情。
金发老外捂着胸口：“哦，周，你的助理还是那么无情！”
他好奇地四下张望：“这是你们的调香工作室？咦，像模像样的，有机会想跟中国高手切磋切磋。”
他忽然吸了吸鼻子，停下来：“唔，我闻到了，李在里面。”
“李？”周棠不解。
“我来的时候遇到一点小麻烦，迷路了，是一位叫李的女士——她的英文说得棒极了——带我来的。她身上有一种独特的香水味，我总觉得在哪里闻过。”
……周棠知道谁把这个二货带来公司了。
调香室的门被推开一点点，里面的人毫不自知。
这是一间标准配置的工作室，靠窗是雪白的工作台，两边放着香料柜，仪器靠着墙摆了一排。女孩背对着门，正专心致志地调一款香水。
她低头写写画画，应该在算香比强值。片刻后，根据计算结果，用点滴器向旁边的试管里添加稀释过的香料。女孩很清瘦，胳膊细细的，手腕上戴着一只宝蓝色镯子。挽起的长发有一丝垂落下来，和白净的颈项形成鲜明对比。
这是周棠第一次看见浅浅调香，微微有点发呆。
她既没有向样品方向侧头，也没有花费时间测量，仿佛随手一倒，就知道标准用量，只是坐在那里，就能够知道空气里香料的成分和含量。
安迪很少看见温婉安静的东方女性，不觉也愣住了。他也遇见过很多有才华的女调香师，她们大多热情奔放，很少有人能够如此细腻。行云流水的动作，一丝不乱的心境，仿佛画里梦中烟熏雾绕的东方香气不是从试管中，而是从她的指尖流淌出来，薄纱一般在房间里悄然展开。
安迪想往里闯，忽然面前横出一只胳膊。
肖隶拦住他，示意安静，然后走过去，俯身在女孩耳边轻语几句。女孩仿佛才从自己的世界里回过神，转过身来，略微诧异。
安迪一抬头，就对上一双只存在于东方水墨画里的眸子。黑白分明，笑的时候微微弯起来。
他快步走上前：“李，果然是你！”
转身再摸摸靠墙放的仪器，发现果然是凉的：“你没用？”
总是有一些天才，可以用敏锐的嗅觉藐视仪器。安迪算一个，李浅浅也算一个。她跟随赵宣多年，极端恶劣的环境里都能做出香水，少开两台仪器简直不足挂齿。
“哦，多么敏锐的嗅觉！想不到如此年轻就有如此丰富的调香经验！”安迪进而自我表扬，“哦，我好久没在法国以外的地方遇见像我这么天才的‘鼻子’（注释）了！请问李小姐的名作是什么？”
浅浅目前还没有主推香水，并且只在国内销售，一直在法国的安迪自然不知道。肖隶冷着脸站在旁边听，忽然“啪”的一声关掉了天花板上还亮着的顶灯：“你又在这里过夜了？”
“我跟保安说过了。”浅浅小声道，“我想设计一款香水。”
周棠把安迪带出去了，肖隶却留在原地，问：“新香水是什么香调？”
“中国香。”
刘老画家曾经感叹过：所谓艺术，触类旁通。调香和画画，其实也是一个道理。只是画画里面，我们有响当当的水墨画，可是在香水界，看不到中国香啊。
“美术界有水墨画，香水界早晚也会有中国香。”浅浅轻声说。
肖隶想，这种没有前例的事情，要成功很难。
一瞬间他觉得女孩熠熠生辉的双眼有些刺眼。
“就好比黑夜，一直无法理解白昼。”他摇摇头。
安迪•威廉下榻的酒店密闭的包间里。
“周，用中国话说，让我们单刀直入。我是来和你情报交换的。”对面的男人收起了白天吊儿郎当的形象，神情严肃，“同样是让•杰勒米大师的传人，为了明年的圣诞节，我建议和你情报交换。循环香阶的调制，你做到哪一步了？”
每年的圣诞节，让•杰勒米总会把自己所有的弟子聚集起来，举行一场盛大的晚宴。与其说这是场师门聚会，不如说这是香妆界的例行节日。有幸获得邀请参加晚宴，就意味着你已经被时尚界最保守最顶层的名流社会所接纳。每年晚宴的保留节目，就是让•杰勒米大师把所有弟子聚集到书房里，在山榉木书桌上摆一张羊皮纸，拿起钢笔，问：“有人调制出循环香阶了吗？”
如果答案是“没有”，他就将钢笔收起来，把那张预备写遗嘱的纸扔进垃圾桶，然后宣布晚宴开始。这标志着这次继承人资格审核的结束。
“我可以让几种香气随机挥发，但是控制不好次序。”周棠早年留学国外，英文流利。
他当然不会说，香气的随机挥发原理，其实来源于李浅浅的“夏日”。
“我去了非洲。”安迪说，“说不定老头子的香阶和原料有关，只有特定地方的特定香料才能达到他的效果……所以我去了‘循环香’中金合欢花的产地非洲。”
华灯初上的时候，安迪最后伸出手：“周，很高兴与你谈话。让我们共同期待明年的圣诞节。”
“你去年的表现很不错。”周棠笑道。
“作为几年不见的小礼物，我再赠送你一条情报。我来中国时正巧在朋友那里听到一个传言，说Lotus好像有位姓张的先生，在秘密大量并购公司股票。”
周棠和安迪分手时正是九点，夜色已然深沉。他想给自己助理打电话，却发现手机关机了。
浅浅还留在Lotus工作室里，翻阅一本法文文献。标准的三声叩门之后，门被推开。
肖隶端着咖啡走过来，放在浅浅手旁。他正准备悄无声息地退出去，忽然听见浅浅问：“肖隶，今天来的男人是谁？”
“纪梵希的首席调香师，和周先生同是让•杰勒米大师的学生。”他略作停顿，仿佛在犹豫说与不说，“也是继承人的竞争者之一。”
浅浅想起肖隶曾就“夏日”香水向自己说过，周棠是让•杰勒米大师的再传弟子。大师立下规定，自己门下所有学生中，如果有人调制出一款特定香阶的香水，就能继承大师全部遗产。周棠也是遗产继承人的竞争者。
“周棠的竞争者有很多人吗？”
“让•杰勒米大师的再传弟子有不下百人，但是其中真正有才华的不超过二十人。”
“纪梵希的首席调香师啊，难怪在公司外面遇见时，他一见面就知道我也是调香师。”浅浅叹气，“说我用的香水气味很特别……”
“肖隶，你还在吗？”
“在。”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周棠的利益和我冲突了，你会站在他那边，是吗？”
肖隶忽然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一下。他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最后他终于向工作台走去，近看才发现，问话的人已然趴在翻开的书上睡着了。睫毛垂下来，眉头皱着，睡相并不安稳。肖隶走近时，浅浅向他的方向挤了挤，大概是因为夜晚有些凉，像小动物自动寻找热源一般。
肖隶鬼使神差地低下头，寻向她裸露的脖颈。
他闭上眼睛，吮吸那来自肌肤的芬芳气息。
小心翼翼，怕惊醒沉睡中的人。又仿佛那香气是毒品，吸久了灵魂会堕落。
于此同时，安迪•威廉一个人站在酒店落地玻璃窗前回忆，今天遇见的天才少女身上那股幽然的东方香气，究竟在哪里闻到过。
他之所以和周棠关系不错，是因为少年时期曾和周棠同时在香水之都格拉斯学习过调香。当时周棠跟在“东方的魔术师”林鹤云身边，他的导师是让•杰勒米大师的另外一名学生。那时他还是少年，曾听自己导师说过林的天才师兄赵的故事。
导师还给他闻过一瓶香水，据说是当初赵的作品，回国前送给他的礼物。
那种淡到几乎闻不出来的东方香气，魂牵梦绕，仿佛水墨画一般。
和今天闻到的气息太过相似。
时间相隔太远，他并不能完全确定，因此决定这次回国时，顺便向自己的导师求证。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十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