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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烙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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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后,诊所的门打开。
这是诺娃·沃尔佩被“校准”后,唯一残存的模糊概念。时间失去了刻度,记忆变成了雪白的废墟。当她站在诊所纯白的走廊里,身上那件灰色连衣裙像一层陌生的皮肤,她不再记得如何哭泣,如何恐惧,甚至不再记得“母亲”这个词语曾经承载的温度。
她的眼睛,那双曾映着星夜与母亲笑意的绿色眼眸,此刻是两口干涸的深井,吸纳着光线,却反射不出任何内容,只有一片虚无的空洞。
医生静立在诺娃侧后方,一只手虚按在她肩胛骨之间,不像是搀扶,更像是陈列师固定展品的姿态,确保她保持在维托里奥的视线焦点上。
维托里奥·沃尔佩站在她面前,身姿笔挺,面无表情。他垂眸,目光扫过她。目光如同两束高精度激光,扫描着眼前这件“作品”。
“诺娃。”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手术刀般精准地切入这片死寂,在空旷的走廊里激起冰冷的回音。女孩空洞的眼神被动地、缓慢地聚焦在他脸上,像一个等待输入指令的终端。
“看着我。”
诺娃抬起头,黑色的瞳孔里映不出任何光,只有他冰冷的倒影。
“从这一刻起,”他宣告,每个字都如同刻印在金属上,“我是你的 ‘缔造者’。”
他刻意停顿,让这个词汇的重量沉入那片空无之中。
“你的意志,将是我的意志的回响。你存在的目的,是抵达由我裁断的完美。情感是冗余的噪声,记忆是失败的代码。你已被格式化,现在,你将只运行我授予的指令。”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戴着软革手套。
“过来。”
诺娃走向他,步伐稳定。她将自己的小手放入他掌心,没有迟疑,像零件嵌入卡槽。
在她走过身边时,那位医生用毫无波澜的语调,做了最后汇报:“系统初始化完成。旧数据已格式化,核心指令已固化。”
维托里奥并未回应,只是微微颔首。清除了病毒,植入了法则。现在,这件完美的造物,可以交付了。
车子驶离诊所,汇入维斯特城冰冷的光流。诺娃安静地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那些流淌的灯火不再让她感到好奇,它们只是光信号,是城市这个巨大系统运行时的无效冗余。
维托里奥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一种近乎炽热的满足感在他冰冷的胸腔里无声地燃烧。
“完美的空白……” 他凝视着那空洞的侧脸,如同艺术家凝视一张最好的画布。 “只需重构几个神经回路,‘母亲’便从温暖的实体降解为一个无效词汇。艾洛伊……你的最后一点痕迹,已被我亲手擦去。”
他的指尖在膝上无声地敲击,仿佛在敲打无形的键盘,编写未来的代码。 “情感,是系统中最古老的漏洞。现在,漏洞已被修补。我的女儿,你将成为无懈可击的完美程序。”
车窗映出他冷硬的轮廓。“科莱波特的血脉……那对不幸的研究员至死未能理解,他们握有的是神域的钥匙,而非诅咒的证明。”
他看着诺娃绝对的“纯净”,一个结论在他脑中轰鸣:“我,维托里奥·沃尔佩,将超越一切世俗权柄……我将是生命形态的……‘缔造者’。”
车队在行驶了约一小时后,悄然驶离了灯火通明的主干道,融入城市边缘废弃工业区浓重的阴影里。最终驶入一座位于废弃巨型水坝内部的隐蔽通道。这庞然大物的混凝土结构,被巧妙地改造和加固,成为了最坚固且隐蔽的伪装。经过数道森严的关卡,一部沉重的工业电梯带着他们深入山腹。
经过数道由全副武装、眼神锐利的守卫把守的电子与物理关卡,轮胎压在粗糙的混凝土路面上,发出空洞而压抑的回响。通道宽阔得足以容纳重型机械,顶部布满了粗大的管道和线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机油和潮湿岩石的气味。
通道尽头,一部需要瞳孔、指纹及动态密码三重认证的厚重防爆电梯门,如同史前巨兽的口器般,缓缓滑开。维托里奥率先步入,诺娃沉默地跟随在他高大的影子里。两名身着黑色战术服、气息内敛的护卫如影随形。电梯运行时带来的微弱失重感,仿佛正将他们带入与世隔绝的地心深处。
电梯在地下深处停下,门开启,外面并非训练场,而是一个灯火通明、布满守卫的过渡舱室。冰冷的混凝土墙壁上嵌着红色警示灯,空气带着循环系统的轻微嗡鸣。
守卫见到维托里奥,立即无声地行礼。他穿过舱室,面前是一扇巨大的防爆合金门。门缓缓滑开,震耳欲聋的声浪才猛地扑面而来
训练场的全貌,此刻才真正展现在眼前。
那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空间,穹顶高悬,各种训练设施遍布其中,无数身影在其中进行着残酷的训练。
教官塞壬正站在入口处内侧的一个固定战术位等待,这里既能观察到整个训练场的全局,又能第一时间迎接他。见到维托里奥,她立刻挺直身体,微微低头:“沃尔佩先生。”
维托里奥将诺娃轻轻推向她。
“她交给你了。”
“是。”
交接完成,他没有任何滞留,转身便带着护卫走向训练场侧翼一部需要专属密钥才能召唤的观光电梯。
电梯门在维托里奥面前无声滑开,将训练场的最后一丝喧嚣彻底吞没。他步入通道,身后厚重的隔音门落下。
电梯平稳且迅速地向上升去。他背对着脚下的训练场,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那缩小的景象,仿佛那已是无需再费心关注的既定事实。
电梯停稳。门开后,两名护卫在门外肃立。维托里奥步履沉稳地走向那扇合金门。
门无声滑开。
副手罗斯正站在房间中央,似乎刚刚将一份电子文件投影到主控台上。他听到门响,立刻转过身,身体下意识地挺直了一些,微微颔首。
“沃尔佩先生。”
维托里奥没有停留,也没有看他,如同穿过一片无物的空间,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
“目标的初始数据流已经稳定,没有检测到逻辑冲突。” 罗斯汇报道。
维托里奥依旧没有回应,他伸出戴着软革手套的右手,从桌旁的恒温柜中取出一瓶没有任何标签的水,拧开,倒了一杯。他并没有急于饮用,而是先将水杯轻轻放在桌面上,然后才坐进座椅。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那面巨大的玻璃幕墙上,扫过他脚下的“王国”。随后,他才看向主屏幕,上面正分格显示着诺娃的实时数据与画面。
罗斯安静地退后两步,准备回到自己的辅助岗位。
就在罗斯转身的刹那,维托里奥的目光极快地、不着痕迹地掠过他挺拔的后背。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种纯粹的、如同评估一件工具耐用性般的审视。这目光一触即收,快得像是从未发生过。
直到这时,维托里奥才重新拿起那杯水,举到唇边,饮下了一小口。水的温度恰到好处,没有任何滋味,正如他此刻所需要的——绝对的纯粹,不带来任何感官干扰。
他看着屏幕上那个如同精密机械般执行指令的瘦小身影。
一丝极难察觉的、近乎扭曲的满意弧度,在他嘴角转瞬即逝。
他身体微微后靠,将水杯放回桌面,发出轻微的“叩”声。在这片象征着绝对权力的寂静中,他低语道:
“开始展示了,我的……造物。”
罗斯如同一个沉默的幽灵,站在原地,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