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海风许愿》岐云

8、心虚

　　正好到了定时发布的时间，提示音轻轻响起。

　　许佳宁点开刚刚上传的视频评论区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刷新着。
　　第一条跳出来的留言带着夸张的感叹号：「深夜放毒！这个点看到简直是犯罪！」她轻笑一声，指尖继续滑动。
　　下一条：「戚风胚的气孔好均匀，求烤箱温度！」再往下翻，有人注意到细节：「宁宁用的模具和我同款诶。」

　　这些文字像细小的暖流，缓缓渗进心口。一条条读着，偶尔回复几个简短的表情。窗外的路灯次第亮起，在玻璃上投下模糊的光晕。

　　几乎在同一时刻，城市的另角落。周承砚刚结束一个漫长的跨国视频会议，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随手刷新着社交平台。
　　算法将一条美食视频推到了首页顶端，封面是那张已有几面之缘，熟悉的脸，在厨房的暖光下对着镜头微笑。
　　原本要划走的手指顿了顿。视频里的许佳宁比前两次见面时气色好了不少，脸颊有了血色，不再像初见时那样单薄。镜头扫过操作台，面粉在阳光下扬起细小的金尘，她手腕翻转的动作熟练而从容。

　　鬼使神差地，周承砚没有立刻划走，反而看完了整个视频。看着那些细致的步骤，看着蛋糕最终诱人的模样，竟也被勾起了一丝对甜品的渴望。

　　这里的甜点对他而言总是过甜，齁得发腻。

　　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犹豫片刻，他还是用私人账号默默点下了关注。
　　按钮从灰色变成红色的瞬间，他忽然有点不自在，立刻放下手机，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指尖蹭过微凉的皮肤。

　　仿佛在为自己找理由，他在心里轻哼一声：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视频内容刚好合眼缘，关注一个的美食博主，再正常不过了。

　　手机在掌心突兀地震动起来，嗡鸣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瞥见屏幕上跳动的名字。
　　最终，还是在震动即将自动转入忙音的前一刻，划开了屏幕。

　　他没有先开口，听筒里只有细微的电流声和对方压抑的呼吸。

　　沉默在无声中蔓延，带着一种彼此心照不宣的沉重。
　　“阿砚……”文可儿的声音终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你看到新闻了，对不对？那为什么这么久都不联系我，微信也不回我。”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试探和一丝埋怨，“我和他真的只是普通朋友，那天是好多人在场……”

　　周承砚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城市灯火。“我看到了，”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但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我们现在，也只是普通朋友。”

　　“朋友？”文可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我们之间……”

　　“文可儿，”周承砚打断她，声音低沉却清晰地将两人之间的界限划开，“我们之间，早就已经过去了，从很多年前就过去了。”

　　电话那头传来急促的呼吸声，接着是带着哭腔的质问：“过去？你说得轻巧！当年要不是公司坚决反对，在我们事业刚起步的时候强行干预，我怎么会……”

　　文可儿的声音哽咽起来，“那时候我们各自进组，碰面的次数有超过5次吗，每次都在经纪人眼皮子底下，好不容易在颁奖礼后台碰到，连说句话都要避着人……那样的压力下分开，能全怪我吗？”

　　窗玻璃映出周承砚模糊的轮廓。他想起多年前那个夏天，《夏日终曲》杀青后，他们确实试图将戏里的感情延续到现实。

　　但很快发现，当剧组灯光熄灭，剧本合上，他们很快发现，剥离了“顾漫”和“林深”的光环，剩下的，更像是两个被角色余温包裹的、略显陌生的年轻人。

　　“你心里很清楚，”他的声音像浸了夜露，“那时候，我们都没从角色里走出来。我们心动的，究竟是对方本人，还是戏里的自己。”

　　他转过身，背对着窗外，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坦诚：“后来工作接触少了，热度退了，我们都冷静下来回头看，其实本质上，我们并不是一路人，不是吗。”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文可儿反驳，“我不信你完全放下了。如果你真的不在乎，为什么这些年你身边一直没有其他人？你明明就是在等我……我知道前些年我拼事业，忽略了很多事，但现在我们都更成熟了，你不也恢复活动了嘛，一切都还来得及……”

　　周承砚轻轻叹了口气，却重重地落在两人之间。“我只是还没遇到那个真正合适的人。”他的语气依旧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你有你的事业，我也有我的生活。我从来不是在等你。”

　　电话那头瞬间陷入了死寂，这长久的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具杀伤力。

　　窗外传来了细微的声响。起初是几滴零落的敲击，试探性地落在玻璃上，很快便连成了片，淅淅沥沥的雨声由远及近，将窗外的世界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幕之中。

　　良久，文可儿才用极轻极轻的声音，带着最后一丝不甘和脆弱，唤出了那个久违的、带着亲密感的称呼：“阿砚……”

　　夜色在雨声中愈发深沉浓重。他没有再回应，最终化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然后，电话被挂断了。
　　书房里恢复了寂静。

　　周承砚将手机扔在沙发上，屏幕暗下去，映出他此刻有些疲惫的面容。他向后深深陷入沙发靠垫，一种无力感如潮水般漫上四肢百骸。

　　书房里只余一盏孤灯，在雨夜里圈出一小片昏黄的光晕。

　　他开始不由自主地回溯，像翻阅一本旧日记，一页页检视过往。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为什么会给文可儿留下这样的错觉？

　　思绪不可避免地飘回了那个改变他们命运的夏天。那是他们作为主角的第一部作品，青涩、投入，将全部的热情与幻想都倾注在了角色里。顾漫和林深的故事太过美好，以至于杀青后那些剧本上的对白，都像烙印一样刻在了那段记忆里。

　　他们或许都曾恍惚过，将戏里的深情脉脉带到了戏外，误以为那怦然心动是源于自己，而非角色的加持。
　　直到后来各自进组，没了剧本的联结，才慢慢发现，彼此根本不是一路人。

　　不得不承认，她的公司当年做出的决定，站在客观角度，无疑是正确且专业的。
　　文可儿的事业之后一路高歌猛进，她的公司为她规划的路线清晰而高效，综艺、时尚、大制作电影……她飞快地拥抱了更广阔的舞台和更耀眼的光芒。

　　而他自己，则似乎更沉溺于对剧本的打磨和对不同角色的探索，步伐沉稳、放慢。

　　在那个十字路口分开，让彼此专注于各自截然不同的星途，确实是理性层面最好的选择。

　　时间本该冲淡一切。他以为这些年保持的适当距离、仅限于工作场合的礼貌互动。

　　可今晚这通电话，像一面突然举起的镜子，让周承砚意识到，或许是自己某些无意识的举动，或许是当年那份未能彻底厘清的感情残影，给了对方错误的信号。

　　是念旧吗？还是因为共同拥有过那段无法复制的青春记忆，而始终存有一份不同于他人的特殊关心？他分不清，只觉得心里乱糟糟的，连头都开始隐隐作痛。

　　窗外雨势渐小，变成了淅淅索索的声响。周承砚抬起手，揉了揉眉心。
　　库珀似乎感知到主人低落的情绪，从角落走过来，湿漉漉的鼻子轻轻蹭了蹭他的手指，然后安静地趴在了他的脚边，传递着无声的陪伴。
　　他低下头，看着库珀依赖的模样，心中翻涌的杂乱思绪渐渐平息。

　　过去已成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