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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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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院的石桌上还放着昨夜抄到一半的《亡灵书》,炭笔在纸莎草上洇出深色的墨痕,像一滴凝固的血。刘安章正用浮石反复摩擦手臂 —— 尽管他知道这徒劳无功,光滑的皮肤依旧像涂了油的绸缎,可他总得做点什么,才能压制住心底那股越来越汹涌的恐慌。
“安卡先生!”
急促的脚步声撞碎了庭院的寂静,一个穿着红色侍卫服的人冲进偏院,腰间的青铜剑随着动作发出 “哐当” 的轻响。他的靴子踩在细沙地上,留下凌乱的脚印,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敬畏与不耐的神情。
刘安章猛地站起身,浮石从手中滑落,在地上砸出细微的声响。他认出这是法老的侍卫,那红色制服在底比斯城中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王权。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一种不祥的预感顺着脊椎爬上来,带着冰冷的寒意。
“你就安卡?法老的使者到了,在主院等着,让你立刻过去。” 侍卫的声音像鞭子一样抽在空气里,目光扫过刘安章身上那件宽大的长袍,嘴角撇了撇,显然对这个 “东方学者” 的落魄模样很是不屑。
“法…… 法老?” 刘安章的声音有些发紧,尾音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他下意识地拽了拽领口,确保喉结处的皮肤被严严实实地遮住,“是…… 是卡摩斯法老吗?”
“整个上下埃及就一个法老,还能有谁?” 侍卫嗤笑一声,“别磨蹭了,使者的耐心可不多。”
刘安章的指尖冰凉。卡摩斯法老。那个阿里姆说的、嗜血如命、喜欢收集异族人头骨的暴君。他怎么会突然召见自己?是因为雅赫摩斯提到了他的存在,还是…… 有人发现了他身体的秘密?
他几乎是被侍卫半推半搡着走进主院。庭院里站着一个穿着深蓝色长袍的男人,领口和袖口绣着金线织成的鹰隼图案 —— 那是法老的专属纹饰。他的头发用黄金发带束起,脸上画着浓重的眼线,眼神锐利如刀,正漫不经心地用手指拨弄着腰间的权杖。
雅赫摩斯站在使者对面,身体微微前倾,姿态恭敬得近乎谦卑。看到刘安章进来,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静,对着使者躬身道:“使者大人,人带来了。”
使者的目光落在刘安章身上,像在打量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他的视线从刘安章凌乱的头发扫到那双过于光滑的手,最后停留在他紧攥着袍角的手指上,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东方智者?看起来倒像个营养不良的奴隶。”
“使者大人说笑了。” 雅赫摩斯的语气依旧恭敬,却不动声色地挡在刘安章身前,“安卡先生虽外表朴素,却有过人的学识,尤其对神谕和地理颇有研究。”
使者哼了一声,没再刁难,从袖中掏出一卷用红绸包裹的纸莎草,展开道:“卡摩斯法老有令,命安卡即刻前往底比斯神庙觐见,不得延误。”
“是。” 雅赫摩斯接过纸莎草,双手捧着,像是捧着一件稀世珍宝。
使者又瞥了刘安章一眼,这才转身带着侍卫离开,红色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留下满院压抑的寂静。
“你……” 雅赫摩斯转过身,刚想说什么,目光却突然顿住。他的视线落在刘安章的脖颈处 —— 刚才侍卫拉扯时,领口松开了些,露出一小片光滑的皮肤,那里本该有男性清晰的喉结轮廓,此刻却平坦得像被磨过的石面。
刘安章慌忙系紧领口,心脏狂跳不止。他看到雅赫摩斯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被深沉的探究取代,像在评估一件突然出现裂痕的陶器。
“跟我来。” 雅赫摩斯的声音低沉了些,转身走进内室。
刘安章跟在他身后,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袍角。穿过挂着亚麻布帘的门,内室的光线昏暗了许多,空气中弥漫着雪松和没药的香气。雅赫摩斯从衣柜里取出一件新的长袍,深蓝色的布料上织着细密的几何图案,领口处缝着一小块象牙,刻着阿蒙神的符号。
“换上这个。” 他把长袍递过来,语气听不出喜怒,“法老生性多疑,尤其讨厌异族人的装扮。”
刘安章接过长袍,布料厚重而光滑,显然是用最好的亚麻织成的。他走到屏风后,脱下自己那件宽大的旧袍,换上新衣时,指尖触到胸口的硬块,又是一阵慌乱。这件长袍的剪裁更合身,虽然能遮住手臂和脖颈,却让腰身显得格外纤细,像女子的曲线。
“穿好了?” 雅赫摩斯的声音在屏风外响起。
“嗯。” 刘安章应了一声,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沉稳些,可还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尖细。
他走出屏风,雅赫摩斯上下打量着他,眉头渐渐舒展。“还好。” 他伸手替刘安章整理了一下领口,指尖不经意地擦过他的喉结处,刘安章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一颤。
雅赫摩斯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向他,眼神复杂:“法老若问起你的来历,就说是阿蒙神派来的东方智者,懂神谕,通地理。别的什么都不要说,尤其是你的…… 异常。”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像重锤敲在刘安章心上。原来他都知道。知道他的胡子消失了,知道他的皮肤变得光滑,甚至可能猜到了更多。
“他…… 他为什么会召见我?” 刘安章的声音有些发颤。
雅赫摩斯收回手,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神庙的尖顶,声音低沉:“最近战事吃紧,法老急于寻找能助他取胜的力量。或许是我之前在朝会上提过你懂些战术,他想亲自问问。” 他顿了顿,转过身,目光锐利如鹰,“记住,在法老面前,任何一句错话都可能让你掉脑袋。不仅是你,还有我,甚至整个雅赫摩斯家族。”
刘安章的后背瞬间冒出冷汗。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早已不是一个孤立的异乡人,他的命运已经和雅赫摩斯家族绑在了一起,成了这场权力博弈中的一枚棋子。
“我…… 我知道了。” 他低声说。
雅赫摩斯满意地点点头,从桌上拿起一把小巧的青铜小刀,塞进刘安章的袖中。刀柄上刻着简单的花纹,刀刃闪着寒光。“这个你拿着。”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法老的宫殿里从不缺意外,万一…… 用得上。”
刘安章握紧袖中的小刀,冰凉的金属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全身,却奇异地让他镇定了些。这是他在这个时代唯一能依靠的武器,虽然在法老的绝对权力面前,它可能连一块石头都不如。
跟着使者的马车穿过底比斯的街道时,刘安章掀起车帘的一角,贪婪地看着外面的景象。街道两旁的房屋拥挤异常,行人都行色匆匆,脸上带着紧张和不安。偶尔能看到穿着铠甲的士兵,他们的铠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马车经过尼罗河时,他看到岸边停泊着许多船只,工人们正忙着装卸武器和粮食,显然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战争做准备。远处的神庙尖顶刺破云层,阿蒙神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却无法驱散笼罩在城市上空的阴霾。
“别看了。” 使者冷冷地说,“到了神庙,不该看的别乱看,不该问的别乱问。法老的脾气可不好。”
刘安章放下车帘,车厢里瞬间陷入黑暗。他靠在车壁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雅赫摩斯的叮嘱和阿里姆的话。卡摩斯法老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真的像传说中那样嗜血残暴吗?他会看出自己身体的秘密吗?
无数个问题盘旋在心头,像一群嗡嗡作响的苍蝇。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的青铜小刀,刀柄上的花纹硌得手心生疼,却让他保持着一丝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猛地停下。外面传来侍卫的吆喝声和祭司的吟唱声。使者掀开帘子,冷冷地说:“到了。”
刘安章深吸一口气,走下马车。眼前是底比斯神庙巨大的石门,高达数丈,上面雕刻着法老献祭的场景,石缝里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神庙前的广场上站满了祭司和侍卫,他们穿着白色的法衣或红色的制服,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像无数根针,刺得他浑身不自在。
一个年长的祭司走上前,用浑浊的眼睛打量着他,声音沙哑:“跟我来。”
刘安章跟着祭司穿过高大的石柱长廊,廊柱上缠绕着雕刻的纸莎草,顶端的莲花柱头在阳光下闪着金光。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乳香和没药的味道,混合着汗水和尘土的气息,形成一种庄严而压抑的氛围。
长廊的尽头是一座巨大的庭院,庭院中央的祭坛上还残留着新鲜的血迹,显然刚刚举行过祭祀仪式。祭坛后面,是一座宏伟的神殿,神殿的门敞开着,里面漆黑一片,像一张吞噬一切的巨口。
“法老在里面等你。” 祭司停下脚步,指了指神殿的门。
刘安章的心脏狂跳起来,手心的冷汗浸湿了刀柄。他整理了一下长袍的领口,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了神殿。
神殿里光线昏暗,只有几缕阳光从屋顶的缝隙中透进来,照亮了空中飞舞的尘埃。墙壁上布满了精美的壁画,描绘着法老征战和献祭的场景,金色的颜料在黑暗中闪着微弱的光芒。
神殿的尽头,一个高大的身影坐在黑曜石宝座上,背对着门口,只能看到他穿着金色的长袍,头戴红白相间的王冠 —— 那是上下埃及之王的象征。
刘安章的脚步顿住,握紧了袖中的青铜小刀。他知道,那个身影就是卡摩斯法老,那个传说中嗜血如命的暴君。他的命运,或许就在接下来的几句话里,被彻底决定。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祭司吟唱声,在空旷的神殿里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