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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冰冷的晚餐 ...

  •   楼道里的感应灯迟滞地亮起来,昏黄的光团裹着灰尘落在林默肩头,像块浸了水的抹布沉得人发闷。玄关柜上摆着瓶未开封的进口柑橘香薰,玻璃瓶身映出他的影子——T恤领口磨出的毛边在灯光下格外显眼,与柜子上定制的胡桃木鞋柜、柜面镶嵌的金属拉手格格不入。鞋柜最下层只有他的旧帆布鞋,鞋头磨白了一块;中层整齐码着父亲的意大利手工皮鞋、母亲的限量款高跟鞋,鞋尖擦得锃亮;上层则叠着件没拆吊牌的北面冲锋衣,亮橙色面料在阴影里仍透着光,吊牌上价格标签末尾的两个零,刺得人眼疼。

      “又穿这件旧T恤?”母亲的声音从饭厅飘过来,带着不耐烦。林默刚把钥匙插进锁孔,金属摩擦的尖响就被母亲拉开衣柜的声响盖过,“上个月给你买的加拿大鹅羽绒服、普拉达休闲衬衫,你连试都没试,吊牌还挂着;还有三双新鞋——耐克限量款、Timberland马丁靴,都是我们出差从国外带的,塑封都没拆,你偏要穿这洗得发毛的旧衣旧鞋?”

      推开门的瞬间,饭厅水晶吊灯的光先涌过来——那是去年装修特意选的款式,灯珠折射的光落在实木餐桌上,把桌布暗纹照得清清楚楚,却没半点暖意。父亲坐在主位,左手捏着张折得整齐的成绩单,右手搭着本烫金封面的财经杂志,指尖漫不经心地翻着页,纸张摩擦的“哗啦”声盖过了林默的动静。“杵在那儿干嘛?”父亲头也没抬,“成绩单上的15分,你自己没看见?”

      林默刚走到餐桌旁,就听见“啪”的一声脆响,成绩单被拍在玻璃转盘中央,纸角弹起来时蹭过父亲的纯银餐叉,发出细微的金属声。他盯着父亲食指在“15”分上戳出的凹痕,那道印子旁还留着杂志油墨,像道嘲讽的标记。这时母亲抱着一堆衣服过来,放在餐桌一角,吊牌哗啦啦响:“你看这几件,纪梵希连帽卫衣、李维斯微喇裤,一件顶小严三件衣服的钱,你倒好,天天穿旧的,人家小严妈看见,还以为我们亏待你了!”林默瞥了眼那堆衣服,黑色面料上的银色logo晃得他眼晕——像极了课堂上张琪那件显眼的耐克运动服,穿在身上只会引来更多指指点点。

      “买了不穿,不是浪费钱吗?”父亲终于抬眼,目光扫过衣服,语气带着嘲讽,“我看你就是故意跟我们对着干。”林默攥紧衣角,旧T恤的棉布蹭着掌心的月牙痕——他想说“穿这些会被同学笑”,想说上次穿旧保暖内衣被李薇调侃“你家这么有钱,怎么穿这么便宜的”,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上次提不想穿新鞋,母亲骂他“不知好歹”,这次多说只会招来更多指责。

      母亲把衣服推到一边,端来骨瓷汤碗,碗沿有道细裂纹,热汽从缝里钻出来,扑在林默下巴上像细小的冰针。“坐下吃。”她把汤碗往前推,碗底撞桌面的声响,和下午老师敲黑板的节奏莫名重合。又从厨房拿出件新的优衣库HEATTECH保暖内衣,放在林默碗边:“冬天穿这个,你去年那件都洗变形了,别再被人笑话。”林默盯着内衣上没撕的日文吊牌,指尖泛凉。

      转盘缓缓转着,红烧排骨的酱汁拖出暗红色的痕——那是母亲从进口超市买的黑猪肋排,炖了三个小时,油亮诱人,却没有一块转到林默面前。母亲夹了块排骨放进父亲碗里,突然提起:“小严昨天穿了件新的阿迪达斯外套,他妈妈说他自己选的;你呢?给你选的你不穿,非要穿旧的,显得我们不疼你是吧?”父亲喝了口泡着顶级铁皮石斛的温水,附和道:“就是,下次再不穿,就别买了,省得浪费。”

      林默扒了口五常大米饭,颗粒饱满的米粒在嘴里散成涩味,像掺了下午课桌上的粉笔灰。左手藏在桌下,拇指用力抠着掌心的旧痕,熟悉的刺痛感才让他稳住神——他想解释奥数班老师叫他“拖后腿的”,想说是怕穿新衣服被赵磊他们嘲笑“装有钱”,可话到嘴边,被父亲的咳嗽声打断。“跟他说这些干嘛?”父亲语气不耐烦,“他听不懂,也记不住。”

      蒸蛋端上来时,林默看见蛋羹表面的水珠里映出自己的脸——眉头皱着,嘴唇抿得发白,和下午攥着断笔的模样一模一样。蛋羹是用土鸡蛋蒸的,加了瑶柱,母亲却只盛了小半碗给他,剩下的全端给父亲:“你爸上班累,多吃点。”他舀了一勺,尝不出蛋香,只尝到淡淡的铁锈味,像极了自动铅笔笔夹崩断时,虎口渗出的血味。“下次同学聚会,你就穿那件纪梵希卫衣去,”母亲突然说,“别给我们丢脸。”

      吃完饭,林默主动去洗碗。厨房的嵌入式洗碗机亮着待机灯,母亲却在客厅喊:“别用洗碗机,你洗的碗总沾泡沫,用它浪费电。”水龙头的水砸在不锈钢池里,哗哗响盖不住客厅的交谈声——父母在看小严妈妈的朋友圈,小严穿着新运动服在国外夏令营合影,母亲的声音带着羡慕:“我们也给你买了同款,你怎么不穿?”

      林默盯着池里的泡沫,泡沫里映出客厅的灯光,灯光下父母对着手机笑。他伸手戳破泡沫,影子碎成一片又一片:有的是课堂上攥着断笔发抖的自己,有的是餐桌前低头沉默的自己,还有的是此刻站在水流里的自己——像那些没拆吊牌的新衣服,被买回家,却没人在乎他想不想被“穿”,想不想被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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