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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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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山的春日,总是被一种丰沛到近乎奢侈的生机充盈着。林清,或者说这座山的桃树之灵,正沉浸在这种生机里。她将根须更深地扎入温暖湿润的土层,感受着地脉里汩汩流淌的灵息,舒展着每一片沐浴在阳光下的叶子。山中的精怪们在她周围低语、嬉戏,一切都笼罩在亘古不变的宁静与祥和之中。
然而,这一日,风变了。
起初只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扰动,像清澈水底泛起的一缕浊泥。风里带来的,不再是熟悉的百花芬芳、草木清苦,或是远处雪山顶上纯净凛冽的气息。这风,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腥气,一种火焰舔舐血肉后留下的焦糊恶臭,还有一种……无数生灵在极度恐惧与痛苦中嘶吼后,残留在空气里的绝望震颤。
这风,是来自山外的。来自那个被凡人称作“人间”的地方,来自一个正被战火撕裂的时代——南北朝。
风拂过林清的树身,她整棵桃树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寒冰刺穿。万千树叶无风自动,发出簌簌的哀鸣。那些平日里让她觉得亲切愉悦的精怪低语,此刻变得无比遥远而微弱,取而代之的,是顺着这阵风,汹涌灌入她灵识之中的、来自远方的“声音”。
那不是用耳朵听见的声音。
那是无数生命濒死前的哀嚎,是利刃劈开骨肉时的闷响,是房屋在烈焰中倒塌的轰鸣。是母亲失去孩子时那撕心裂肺却无声的悲恸,是老者望着被焚毁的家园时麻木空洞的绝望,是孩童在尸山血海中寻找亲人时,那微弱而恐惧的哭泣。
太多了,太杂了,太痛了。
林清“看”到了一幅幅破碎而惨烈的画面:一支锈迹斑斑的铁箭,射穿了一个年轻兵卒的喉咙,他眼中的光瞬间熄灭;一座燃烧的茅屋前,一个妇人伸着手,徒劳地想冲进火海,却被旁人死死拉住;荒芜的田野上,密密麻麻的流民像蚂蚁一样蹒跚前行,眼神里没有了希望,只有对下一刻能否活下去的茫然……
“啊……”
一声极轻的、带着痛苦和难以置信的呻吟,从桃树的灵韵中逸散出来。她巨大的树冠开始不正常地摇曳,粉白的花瓣扑簌簌地落下,如同下了一场悲伤的雨。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感,那并非源于自身,而是来自于这无数份叠加在一起的、庞大到足以淹没灵山的痛苦。
她曾用自己的木灵之气滋养过受伤的灵狐,安抚过折断翅膀的雏鸟,甚至帮助过一株即将枯萎的兰草。她以为她懂得什么是“痛苦”,什么是“救助”。
直到此刻。
她才发现,自己过去所理解的“苦”,不过是山涧溪流中偶尔翻起的一朵浑浊浪花。而此刻感知到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翻滚着血与火的黑色海洋。她个体的慈悲与力量,在这片海洋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
一种深切的无力感攫住了她。她的根须能感受到灵山地脉的安稳与厚重,她的枝叶能承接九天之上纯净的日精月华,可她却无法将自己的生机,隔着千山万水,传递给那些正在炼狱中挣扎的生灵。
那风中的“哭声”还在持续,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刺穿着她的灵识。她无法关闭这种感知,这是她作为生命本源法则化身的天性——对万物痛苦的共鸣。
她不再仅仅是一株安居于灵山的桃树。在这一刻,山外的哭声,以一种最残酷的方式,将她与那个烽火连天的乱世,牢牢地系在了一起。一种模糊却坚定的意念,开始在她灵识深处萌发——她不能只是在这里听着,她必须做些什么。
桃花,落得更急了。仿佛是她为那些素未谋面的逝者,流下的无声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