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人北风》陌上1公子

2、十字路口的清晨

　　回家最初的兴奋与惬意，如同成都夏日的一场骤雨，来得猛烈，去得也迅速。几天饱睡和奶奶花样翻新的美食抚慰后，林深站在自己房间的窗前，望着楼下开始为早市忙碌的小街，一种空落落的感觉悄然弥漫开来。

　　毕业，等于失业。

　　这句话像一枚冰冷的印章，猝不及防地盖在了他十九岁的人生履历上。不同于大多数同学按部就班地考研、考公或者投身春招秋招的洪流，他因为年龄小、毕业早，反而像是被时间抛下了一个短暂的真空地带。曾经的“少年天才”光环，在此刻显得有些苍白。他拥有了一纸含金量不低的毕业证，却似乎丢失了通往下一个目的地的地图。

　　奶奶察觉到了孙子的沉默。早餐桌上，她将一碗熬得浓稠的绿豆粥推到他面前，试探着问：“深深，工作的事儿，有啥想法没？你学那个计算机，不是挺吃香的嘛？”

　　林深用勺子搅动着粥，含糊地应着：“嗯，在看呢。不着急。”

　　他不是不着急，而是感到一种方向性的迷茫。三年的海外学习，让他掌握了知识，却似乎没有帮他找准内心的热爱。编程、算法、系统架构，他能够胜任，却难以想象自己未来几十年对着代码屏幕是一种怎样的生活。那种明确的、被社会期待设定好的人生路径，让他隐隐感到一种束缚。

　　手机震动起来，是大学同学群的消息刷屏。有人晒出了大厂的录取通知，有人抱怨入职培训的强度，有人则在讨论租房的血泪史。每一条信息，都像是一个小小的坐标，标示着他人已经启程的方向。林深默默看着，一种被同龄人抛在身后的焦虑感，细细密密地爬上了心头。

　　他点开几个招聘APP，海量的信息扑面而来。Java工程师、前端开发、数据分析师……职位很多，要求也具体。他投递了几份简历，回应寥寥，仅有的两个面试，对方对他十九岁的年龄和相对简单的项目经验都流露出疑虑。

　　“林同学非常优秀，只是……我们这个岗位可能更需要一些有实战经验的……”面试官委婉的话语，像软钉子一样。他意识到，自己跳过级的求学经历，在求职市场上，反而成了一种需要额外解释的“特殊情况”。

　　下午，天气闷热。林深漫无目的地走出家门，沿着熟悉的街道踱步。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四川大学的校门口。看着莘莘学子抱着书本穿梭，青春的面庞上写着对未来的憧憬或是对考试的烦恼，他竟有些羡慕。那种目标明确的忙碌，此刻于他而言，是一种奢侈。

　　他在校门外的一家小茶馆坐下，点了一杯竹叶青。茶香清冽，却化解不了心头的滞涩。未来像一团浓雾，他站在路口，看不清任何一条路径的远方。是做本行，找一份程序员的工作，安稳却可能平淡？还是尝试别的可能？可别的可能又是什么？他拥有什么？除了一纸文凭，就是这副……皮囊？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让他自己都愣了一下。从小到大，因为外貌受到的关注不少，但他从未真正将其视为一种“资本”或“资源”。学业上的顺利让他更习惯以智力能力来定义自我价值。

　　“林深？”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他抬头，看见顾湘老师站在茶桌旁，手里捧着几本厚厚的书。她今天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色棉质衬衫，搭配卡其色长裤，鼻梁上还是那副金丝边眼镜，显得清爽又知性。

　　“顾老师。”林深连忙站起身。

　　“不用客气，坐。”顾湘微笑着示意他坐下，自己也自然地坐在了对面的竹椅上，“这么巧，来这里喝茶？”

　　“嗯，随便走走。”林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点……迷茫。”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有些意外。或许是因为顾湘身上那种沉静包容的气质，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倾诉。

　　顾湘了然地点点头，并没有追问细节，只是轻轻搅动着服务员刚端上来的茶，说：“这个年纪，迷茫是正常的。毕业是一个重要的节点，意味着你要开始为自己的人生做选择，而选择，往往就意味着放弃其他可能性，所以会犹豫。”

　　她的话语没有说教，更像是一种理解性的陈述。“我当年博士毕业，站在学术和非学术的道路中间，也徘徊了很久。觉得读了多少年书，好像除了继续研究，别的都不会了。”

　　“那您后来怎么决定的？”林深忍不住问。

　　“后来我想，与其急着决定一辈子做什么，不如先问问自己，眼下对什么还有好奇心，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了会让自己觉得……嗯，有光的。”顾湘的目光透过镜片，温和地落在林深身上，“你还这么年轻，试错成本很低。有时候，绕点路，看到的风景可能更独特。”

　　她的话像一阵微风，轻轻吹散了林深心头的些许阴霾。虽然具体的困惑依然存在，但那种急于找到标准答案的焦躁，似乎缓和了一些。

　　“谢谢您，顾老师。”林深由衷地说。

　　“别客气。”顾湘笑了笑，拿起书站起身，“我还有点事，先回学校了。记住，迷茫不是坏事，它说明你在思考。好好享受这段可以‘无所事事’的时光，或许答案会自己浮现。”

　　看着顾湘离去的背影，林深慢慢品着杯中已微凉的茶。享受“无所事事”？这对他这个一直按部就班超前奔跑的人来说，是个新鲜的概念。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林深走在回家的路上，手机响起，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他迟疑了一下，接听起来。

　　“请问是林深先生吗？”对方是一个语速很快的女声，“我这里是‘星途’模特经纪公司，我们在某个社交平台上看到了您的照片，觉得您的形象非常特别，想邀请您明天方便的时候来公司聊一聊，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

　　模特经纪公司？照片？

　　林深愣住了。他想起前几天陪奶奶去宽窄巷子，确实有街拍摄影师觉得他外形突出，征得同意后拍了几张照片，说是可能会发布到网上。

　　他站在成都初夏的夜色里，看着眼前车水马龙、流光溢彩的十字路口，听着电话那头充满诱惑力的邀请，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人生的岔路，似乎真的以某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在他面前展开了。

　　而这条路的尽头，似乎指向了一个他从未设想过的方向——北方，那个传说中充满机遇与挑战的巨大城市，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