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人北风》陌上1公子

3、心中的犹豫

　　“星途”模特经纪公司的电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林深心里漾开层层涟漪。他挂断电话，站在初夏微凉的夜风里，一时间有些恍惚。模特？这个词汇离他十九年的人生轨迹实在有些遥远。

　　回到奶奶家，老人已经睡下。林深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仿佛要将外面那个突然变得不确定的世界隔绝开来。他打开电脑，下意识地搜索了“星途模特经纪公司”和“模特行业”关键词。网页上跳出的信息光怪陆离：有T台上光芒四射的超模，有社交媒体上身价不菲的网红，也有关于行业竞争残酷、吃青春饭的警示报道。

　　他走到穿衣镜前，第一次不是整理仪容，而是带着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自己。186公分的身高，长期运动保持的匀称身材，腿长确实占优。脸呢？他从小知道自己长得不差，但从未以此作为衡量自我价值的尺度。镜中的少年，眉眼清晰，鼻梁高挺，组合起来有一种干净的帅气，但这份帅气，足以支撑起一个职业吗？他想起米兰时装周上那些冷峻、专业、仿佛自带故事感的面孔，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自己更像是个还没完全长开的大学生，与那种国际化的“高级脸”相去甚远。

　　“邀请我去聊聊，大概也只是广撒网吧。”他试图用理性浇灭心头那点被意外点燃的火苗。毕竟，对方只是在网上看到了几张街拍照。

　　接下来的两天，林深强迫自己将模特公司的事抛在脑后，继续投递简历，参加了一个本地科技公司的笔试。笔试过程很顺利，那些算法和逻辑题对他而言不算太难。但走出考场，他并没有感到多少兴奋，反而是一种可以预见的平淡未来带来的沉闷。坐在格子间里，与代码为伴，朝九晚九，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吗？顾湘老师那句“做了会让自己觉得有光”的话，不经意间又浮现在脑海。

　　什么会让他觉得“有光”？他一时答不上来。

　　周三下午，奶奶让他去超市买点东西。回来的路上，经过一个大型商场，中庭正在举办一场时尚活动。临时搭建的T台，炫目的灯光，震耳的音乐，一群身材高挑的模特穿着最新季的时装穿梭往来。围观的人很多，闪光灯噼啪作响。

　　林下意识地停住脚步，站在人群外围观看。那些模特表情冷漠，步伐有力，每一个转身、每一个定格都像是经过精密计算，却又散发出一种强大的气场。这是一种他完全陌生的领域，充斥着外在的、直观的视觉冲击力。与他熟悉的、需要沉静和逻辑思维的计算机世界截然不同。

　　就在他看得出神时，一个穿着工作人员马甲、挂着胸牌的中年男人挤到他身边，递过来一张名片：“帅哥，有兴趣做模特吗？我们是‘风尚’杂志社的，觉得你外形条件非常不错，有没有兴趣来试个镜？”

　　又是一家。林深接过名片，有些哭笑不得。一天之内被两家机构搭讪，这概率似乎不能用“偶然”来解释了。他礼貌地回应：“谢谢，我考虑一下。”

　　回到家，他把两张名片并排放在书桌上。“星途”和“风尚”，像两个通往未知世界的入口。理智告诉他，模特行业不确定性太高，远不如找一份专业对口的工作安稳。但内心深处，那个被按部就班人生压抑了许久的、渴望突破和尝试的念头，又开始蠢蠢欲动。这是一种对既定轨迹的叛逆，对未知可能性的好奇。

　　晚饭时，他装作不经意地提起：“奶奶，今天在商场，又有人说我适合做模特。”
　　奶奶正给他夹菜，闻言手顿了一下，抬头仔细看了看他，叹了口气：“我孙子是长得精神。可那行当，是不是太……虚了？吃青春饭，还不稳定。你看你读那么多书，找个正经工作多好。”

　　奶奶的担忧是实在的，也代表了最普遍的世俗看法。林深点点头，没再多说。他知道，在成都，在家人身边，选择一条稳妥的道路是理所当然的。

　　晚上，他心烦意乱，下楼散步，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川大附近。也许潜意识里，他想听听那个声音沉静、视角不同的顾老师的看法。巧的是，他刚在茶馆坐下没多久，就看到顾湘抱着一摞书从校门口走出来。

　　顾湘也看见了他，微笑着走过来：“林深，又遇到你了，看来你很喜欢这里的茶。”
　　林深请她坐下，这次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将心中的犹豫和盘托出，包括两家公司的邀请和奶奶的担忧。

　　顾湘安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摩挲着温热的茶杯。听完后，她没有立刻给出建议，而是问了一个问题：“抛开所有的利弊权衡，只问你自己，当别人说你可能适合做模特，邀请你去那个闪亮的T台时，你心里第一个冒出来的感觉是什么？是抗拒，还是……一丝丝的兴奋和好奇？”

　　林深愣住了。他回想起在商场看到T台时，那一瞬间被吸引的感觉，以及接到电话时心跳加速的瞬间。是兴奋和好奇。虽然被后续的理性思考压了下去，但那种最初的本能反应，无法否认。

　　“好像……有点好奇。”他老实回答。

　　顾湘笑了：“历史告诉我们，很多时候，推动一个人做出重大选择的，往往不是完全理性的计算，而是内心深处那点不甘平庸的‘冲动’或‘好奇’。当然，冲动需要理性的框架，好奇需要实践的检验。”她顿了顿，看着林深年轻而迷茫的脸，“你还这么年轻，为什么一定要现在就把未来的路钉死呢？去聊一聊，去看一看，并不意味着你就一定要放弃其他选择。就当是去了解一个你从未接触过的世界，增长见识，也不错。”

　　她的话像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林深心中的枷锁。是啊，只是去聊聊，又不是签卖身契。为什么要把自己局限在非此即彼的框框里？

　　“我明白了，谢谢您，顾老师。”林深感觉胸口的滞涩感消散了不少，“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二天，林深拨通了“星途”经纪公司的电话，约定好了见面时间。放下电话，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成都灰蓝色的天空。迷茫依然存在，但其中混入了一丝清晰的冲动。他不知道这条看似光鲜的道路背后是怎样的真实，也不知道这个选择会将他引向何方。

　　但至少，他决定先迈出第一步，去看一看那个可能“有光”或者可能充满荆棘的未知世界。而世界的另一端，那个叫做“北京”的城市，在遥远的北方，似乎正隐约传来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