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溺》教授小白

4、第4章

　　那条来自陌生人的私信，像在顾沉冰封绝望的世界里投下了一颗小石子，漾开了一圈微不可见的涟漪。但这点微不足道的慰藉，还不足以融化周遭的坚冰。

　　真正的寒流，来自家里。

　　事情闹得太大，终究还是传到了他父亲耳中。

　　那天晚上，顾沉刚迈进那幢奢华却冰冷的大宅，就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低气压。佣人们低头做事，噤若寒蝉。

　　父亲顾宏远正坐在客厅那张昂贵的意大利真皮沙发上，面色铁青，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摁灭了几个烟头。电视开着，却没有声音，屏幕的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回来了？”顾宏远的声音低沉，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顾沉心里一紧，低声应了一句：“爸。”

　　“你最近在学校，很出名啊？”顾宏远猛地将手里的平板电脑摔在茶几上，屏幕正对着顾沉，上面赫然是那个罪恶的贴吧帖子，“顾沉是同性恋？呵，我顾宏远的儿子，真是给我长脸了！”

　　最后那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震得水晶吊灯似乎都在轻颤。

　　顾沉的脸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指尖冰凉。他张了张嘴，想辩解那聊天记录是假的，想说是周屿背叛了他，但所有的声音都卡在喉咙里，被父亲滔天的怒火烧得干涸。

　　“不是真的？那这是什么？！别人怎么就盯着你造谣？为什么不造谣别人？！”顾宏远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几乎将顾沉完全笼罩，“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知道今天王总打电话过来，旁敲侧击地问我是怎么回事吗？你让我把脸往哪儿搁！”

　　愤怒和羞耻感让顾宏远口不择言。在他眼里，儿子的性向真假甚至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件事成了圈子里的一桩丑闻，损害了他的面子和公司的形象。

　　就在这时，顾沉的母亲秦婉急匆匆地从楼上下来。她显然是听到了动静，脸上带着焦急，一把拉住了丈夫的胳膊。

　　“宏远！你冷静点！跟孩子发这么大火干什么！”她一边劝着丈夫，一边将顾沉护在身后，语气急切却坚定，“那肯定是假的！肯定是哪个同学嫉妒我们小沉成绩好、家世好，故意伪造了聊天记录来污蔑他！现在的小孩子，心思坏得很！”

　　她转向顾沉，眼神里带着暗示和安抚：“小沉，你说是不是？你根本不认识那个什么周屿发的那些东西，对不对？”

　　顾沉看着母亲，看到她眼底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他明白，母亲是在给他，也是给这个家，找一个最能被父亲接受的、体面的台阶下。

　　他喉咙发紧，最终，极其艰难地点了点头，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是假的。”

　　秦婉松了口气，立刻又对丈夫说：“你看！我就说是假的！咱们小沉这么优秀，被人眼红嫉妒很正常。我已经让律师去处理了，一定会让发帖的人删帖道歉！这事你就别管了，交给我。”

　　顾宏远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瞪着低着头的儿子，又看了看一脸维护的妻子，满腔的怒火似乎找不到出口。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最终还是被妻子“造假”和“嫉妒”的说法勉强说服了——或者说，他愿意相信这个说法，因为这能最大程度地保全他的颜面。

　　“赶紧把这种破事处理干净！别让我再听到任何风言风语！”他扔下这句话，抓起外套，铁青着脸摔门而去，大概是又去找哪个能让他“有面子”的应酬了。

　　父亲走了，但那令人窒息的压力却没有消失。

　　顾沉站在原地，浑身发冷。母亲的维护像一层薄薄的纱布，暂时盖住了流血的伤口，却止不住下面的溃烂。他被迫否认了自己真实的感情，否定了那段他曾经珍视的友谊，也否定了那个正在被无数人嘲笑的、真实的自己。

　　学校的霸凌，贴吧的嘲讽，父亲的震怒，母亲的“善意”谎言……像一层层厚重的淤泥，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死死困在中间。

　　他喘不过气。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铁锈味。他逃也似的奔回自己的房间，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上。

　　巨大的孤独感和绝望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世界那么大，却没有一个角落可以容纳真正的他。

　　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璀璨繁华，却无一盏属于他。

　　他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无声地颤抖起来。

　　也正是在这片几乎要将他溺毙的绝对黑暗里，他再一次，几乎是本能地，点开了那个贴吧APP，点开了那条唯一安慰他的陌生人的私信。

　　那条肯理解又理智的信息，在此刻，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