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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凉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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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夜里,稍微有些凉意渗过木板,抓住了他衣服后摆。靠坐在晃悠的马车上,李木可又困了。
摇晃之中,李木可闭上眼睛,靠着车厢,半梦半醒之间回到了早读的教室。没有了偷窥与试探,远离了死亡与愤怒,他还可以坐在教室里,只是在纸上隔着厚重的历史与这些人短暂的邂逅,不用亲身体验这些痛苦与悲哀。
熟悉的教室,熟悉的同学与老师,熟悉的家,逐渐缩成一团,一点,又变成了一个过于遥远的概念,快要消失了吗?还能回去吗?他的眼睛有些湿润,鼻头也有点发酸了。
不能再想这些了,没有用,他努力收敛情绪,让自己冷静下来。
只是难过之余,迷茫的情绪还是像烟雾一样笼罩在他的心头,久久不能散去。
......
马车突然停了,他的头不轻不重的在车厢上磕了一下。不疼,但是足以让他完全清醒过来。李木可颇为熟练地跳下马车,跟着人走进内院。
太子丹那谦和到有些虚伪的微笑让他觉得恶心,于是他低下头,避开那张虚伪假面,认真地行礼。又是一番推拒,两人先后进了屋内,相对而跪坐。
李木可并没打算说话,那几个小洞很明显是太子丹派人凿的,除了他也没人有必要监视荆轲。
尽管太子丹有错在先,可他无故发疯,也很惹人怀疑。
他活了十五年,要是突然见到有一个人用匕首扎穿了门板,还连扎了好几下。用他短暂的人生阅历与浅显的社会经验来推断,也只能猜测这人大概是有什么精神疾病。
他最后想到的借口,是告诉太子丹那是在试匕首。
是的,虽然听上去很愚蠢,但是,这大概可能也许真的是荆轲会做出来的事情吧?
他都去刺杀秦王送死了,怎么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呢?
李木可暗暗腹诽,只希望太子丹能短暂地说上两句就把这件事情揭过,最好再给他重新安排一间房。或者还有一种方法,他可以表现得沉稳些,等太子丹先承认自己有错。
总之他的策略是先等,等太子丹先开口,如果要责问他为什么要捅门板,他就用那个蹩脚的借口搪塞过去;如果太子丹先承认自己有错,那就顺坡下驴,最好能得到他保证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
......
所以,李木可现在心里有点慌。
为什么,太子丹,不说话?
不说话就算了,他为什么在发愣?
没有按照李木可心里的剧本走,到还不至于让他惊慌失措。但是,太子丹在他的面前如同被人下了降头一样地发愣,可就不在他的想象力范围之内了。
从坐下开始,太子丹就好像教室里那台被突然强制重启后坏掉的的多媒体投影机,神情恍惚,变得只知道眨眼睛了。
再加上这室内的灯火算不上明亮,李木可头一次发现,这地方好像除了可以演古装剧,还可以演恐怖片。
旁边的侍从们也一样,茫然,僵硬,李木可察觉到这一点时,用了很大的力气控制自己的表情。
当然,李木可不知道的是,此刻,除他之外,这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现在都是这样,茫然,恍惚,如同没上发条的玩偶,等待着下一步的指令。
他在掐住手掌,心里默默地数着数字,大概五分钟之后,仿佛外面有个导演喊了开机一样,整个宫殿又活了过来。
太子丹又挂上了那张笑脸,旁边侍卫的表情也恢复正常,
“今晚劳驾荆卿前来,是要与您商议副手一事。”
拱手行礼,姿势流畅,完全看不出来刚才曾经僵在那里五分钟。
是幻觉吗?李木可想,难道刚才僵住的其实是自己?或者是他也像荆轲一样,灵魂离开了身体,才看到了什么奇怪的景象?
他一边脑子冒着各种各样的猜想,一边恭敬地拱手回礼,
“愿闻其详。”
五分钟,刚才一边掐着手心一边计数,手心到现在还有点疼,所以不是幻觉,自己也没有僵住,看到的东西都是真实的。
“丹想到荆卿要舍身入不测之强秦,无得力助手相扶,总觉寝食难安。特命人在燕遍寻勇者,望得一猛士,可助荆卿大业。”
错了,不该说这话,他少了什么?
“此人名为秦舞阳,乃我燕贤将秦开之孙,为人勇毅,可为荆卿助力。”
太子丹没提那几个洞,直接说起了秦舞阳。
李木可心中警铃大作:为什么?他不可能不知道这几个洞的事情,为什么避而不谈?
李木可拱手回礼,嘴里木然地念着台词
“得太子挂念,臣之幸也。只是副手一事,臣已有朋友愿意同往,愿以吾友为副。”
还没等他说完,太子丹竟少见地打断了他的话
“可舞阳乃世间罕见之勇士,必能助君成千古留名之大业……”
太子丹的声音慢了下来,底气似乎有些不足,
“无论如何,还是希望荆卿能与秦舞阳见一面再做决断。”
他在心虚什么?
无论如何,当面多次拒绝上司的提议太不友好,李木可只好先答应下来明天与秦舞阳在旅馆见一面。
被太子丹送出门时,他好像已经恢复了正常,又挂上了莫测的微笑,还叮嘱李木可好好休息。
李木可想,怪不得荆轲被带上了这么一艘贼船。借刀杀人,多疑谨慎,都被隐藏在谦逊温和的表象之下,像是一只掩在草丛里的窥伺的毒蛇,被他盯上实在难以脱身。
再次坐回马车上,李木可居然有一种回到了复活点的庆幸。
他细细梳理着今天晚上的怪事:如果说这两件事情有什么共同点,那就是都没有按照书里写的剧情继续下去。
如果是荆轲自己,他不会在门板上扎出好几个洞,也不会拒绝秦舞阳当副手,毕竟他又不知道秦舞阳在咸阳宫没有帮上任何忙,甚至还帮倒忙。
但如果只是故事情节上的不同,他从一开始就已经尝试过,他刚来就割下了樊於期的头颅,还主动去拜谒了太子丹,但那时太子丹应对自如。而且,在拒绝秦舞阳做助手的时候,太子丹也没有像之前那样僵住,而是换了一种态度,坚决地请求他与秦舞阳见面。
所以,有些行为会导致时间的暂停和人物态度的变化?
而且......是会影响到刺杀秦王计划的行为。
荆轲自己主动去找太子丹和太子丹过来找他,都不会影响刺秦的计划,只是时间有些微小的变化。而如果提起门板上的洞,如果荆轲发现了这些,很难保证他与太子丹的合作还能不能顺利进行。
毕竟两人很难谈得上有什么情谊,充其量只能算是雇佣关系。
如果没带上秦舞阳,也一定会影响到刺杀秦王的计划。
......
线索还是太少,没办法连成完整的链条。
李木可抬头望着车厢顶棚,黑漆漆的夜里什么也看不到。按理说,他刚刚发现了这个世界的一丝破绽,该就此抓住机会,找到回家的办法。
可他现在只能想到一件事:
明天就要与秦舞阳见面了,他到底是该继续拒绝,还是应该选择接受?
如果继续坚持拒绝,事情到底会走向哪里?
这个凉夜,李木可再次思考起了自己的前路。
他年龄还小,当然有很多幼稚,不切实际的想法,但在这个残酷的时代,这些不能被人听到的,也许只能向最适合的“荆轲”说。
“太子丹并没对你多么好,你只是他顺手的工具罢了。”
“你应该放下要去刺杀嬴政的执念,不要被利用。”
“哪怕你们的地位并不对等,但也实在没有必要为他去死。”
李木可干巴巴地说了几句,他实在不擅长劝说,尤其是对着完全没有回应的人,更让人丧失沟通的勇气。
但他还是说了很多,而且逐渐跑偏,到最后完全变成了李木可单方面地讲故事,都是他在学校的故事。也许真的是太怀念这些事情,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路。
从课本插图到上课爱偷吃零食的同桌,又从老师讲课延伸到学校里爱撒娇流浪猫,还有班长书包上挂着的小人,自己没通关的游戏......
李木可才发现,他居然有那么多话想说。真奇怪,别人都总说他话太少。
最后下车时也没等到回应,但也许是想着有人在听,他的心情微妙地变好了些。
那些阳光灿烂到有些耀眼的日子,把梦都捂得更温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