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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七章 诱空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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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觉回到禅房时,月儿西移。他有些疲惫,却觉得一身轻松。
禅房里,灯影晃动,映出一个身姿曼妙的影子。
女子脖颈曲线优美,仪态高雅,不知名小调从她歌喉里传出,声音柔和婉转,
“山中香客悠悠走,我来借伞挂枝头,风吹日晒走啊走,漫天神佛转头空,汲汲营营哪是头。谁人解我忧,纾我愁。愁啊愁,愁啊愁……
禅房外,他掌中佛珠一粒一粒从指间拨动,看似沉心静气,但指尖注力,揉着、扣着、碾着这些珠子。
他的心绪,乱了。
证悟道心?灭情绝欲?却还是抵不过那纷扰心魔。
而那团心魔的具象,正在这禅房中,如是想,拨珠子的动作也停顿了下来。
他伸出手,犹豫了一瞬,还是推开了木门。
房内一点豆灯,陈设简单,唯一挂画一蒲团一卧榻而已。
女子面立在那副挂画前,仰头而视,听到门木吱呀声后转头,好似等待良人归来的妻子,笑得娇俏甜蜜,“小和尚,我回来了!”
接着,那双纤纤手抚上他的颈侧,馨香窜入口鼻,“你看到我的本心了吗?”
怀里腰肢娇软,他的身子却僵硬似铁。
他的呼吸,也乱了。
“如何?不敢看我?”她目光灼灼,似烧红的炭般,戳得他的心窝发烫。
他侧过头去,不应话,只是掌中佛珠不知什么时候又转了起来,越拨越快,越拨越快……
她抚了抚眼角,压住眸中泄露的一丝阴鸷,随即——拔下玉簪,注入灵力,凌空一划,线断珠落,滚了一地。
一气呵成,动作干净利落。
“这珠子真是、碍眼得紧。”她神情倨傲道。
珠子落地,掌中骤然一空,他蓦地望向她。
眼前的她,一如十年前般娇美。
她笑意吟吟,心满意足地说道,“老和尚死了,你也总算肯看向我了。”
他不解道:“你为何这般固执?”
“当然是喜欢你了。”她坦然自若,毫不遮掩情意,“你师父圆觉老僧视我为祸水,怕我毁你道心,你瞧,咱们纠缠了这么久,终究还是在一起了不是?你佛宗不是讲究缘法吗?喏,这不就是缘。”
“这画里……”
“这里的一草一木,殿宇楼阁,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空觉,你迷失在这画里太久,也该醒了。”
他听她说话,神情专注,好似坐在讲经堂里认真听课的学生,她突然止住了话头,道:“空觉……”
“嗯。”
“看我。”
朱唇一点送上,呼吸骤乱。
佳人脖颈后侧肌肤莹润细腻,身姿纤美,她双手紧紧缠着他的脖颈,玉指葱葱之上,腕间一点红痣鲜艳夺目。
佳人背对窗牖,看不清脸,但腕间翻转的红痣——
好眼熟。
墙外一香樟树冠中,水谦掩映身子,看这红痣仔细回忆,突然斜侧处风声骤变,他下意识侧身一躲,冷箭倏地射来,擦肩而过,箭入枝干仍在颤动。
他余光一撇,只见两道黑影一前一后翻墙跃出,想也未想,便追着那两黑影而去。
两个黑影跳跃在屋檐上,几个翻身后落在一处空院子里。
水谦追随而来,落地后见眼前二人,道:“戒难师父、净严师父,幸会呢。”
净严看着水谦,冷声道,“檐下听墙角,扰我姐姐和她情人相会,可不是什么君子行为啊,水谦道君。”
“未想探人隐私,偶然一遇罢了。”
刚才空觉婉拒二人说了一席话,话中弦外之音——一切缘由皆在于空觉自身。他觉得,空觉可能是拨开这团迷雾的关键,故而特意前来禅房,想见见空觉。
不料房中早有佳人在候,与他叙旧情,而那女子,自己也觉得分外熟悉。
净严老僧不回答,而是出声劝离,“道君既收了信件,速速离寺为好。这里不是你可以掺和的地方。”
“那女子是你们鹤鸣孙家的家主吗?”
净严微微一笑,“你猜。”
“猜你个头!厚颜无耻!”水谦没说话,一个稚声却恶狠狠地放话,掷地有声。
净严定睛一看,喔,原来是那头小狮化作一支玉簪子插在水谦发间。
玉簪狮童实在忍他很久了,捆它便算了,对水谦道君说话态度还这般不客气,干脆对他破口大骂,“阴险小人终在阴沟里翻船!”
“你说什么?!”
狮童毫不落下风,声气又拔高了好几分:“不敢言明身份,你就是个缩头藏尾的大王八!”
从未有人如此唾骂过自己,净严的脸色越来越臭,“我看在周渊老头的面子,才好言好语给你们三分情面,可别给脸不要脸。”
“你脸皮厚,我们要不起!”狮童回道。
净严“哼”了一声,“跟我胡搅蛮缠,不如回去瞅瞅和你们同行的小姑娘。”
水谦太阳穴突地一跳,他眸光一冷,“你把她怎么了?!”
净严耸了耸肩,“我可没把她怎么,只是她非要送我姐下山,碍我姐的好事……”
水谦稍一细想,讶然道:“你姐姐是……余阿卿?”
净严眼睛狡黠一转,拍着巴巴掌,“聪明呐道君。”
随即水谦已飞身急急掠去。
戒难在身后警告道:“明日天一亮,若还见你们留在寒林寺,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雨势渐小,蒙蒙细雨自夜空洒落,戒难抬头望了望这方画中世界,对净严说道:
“孙三,已经十年了,这画也要塌了……家主这桩情缘,若能了结便罢了,若不能了结,我们也不能再在此画中继续逗留了。”
“可是万一姐姐的神智又——”
“执迷不悟!”戒难一把打断他的话,“事到如今,还不住手?一旦我孙家残害修士一事传播出去,你可知有何后果?”
“名声扫地,仙洲内无立足之地。”
“你知道便好。”戒难的态度决绝,毫无商量的余地。
他话毕,拂袖而走,不再多言。
净严一双眸子变沉,良久后,他招了招手。
四周瞬间现出百名修为甚高的白衣人,他们身穿白色羽衣,胸口衣襟缀着一只白鹤展翅纹,羽衣飘飘,仙气袭人。
他命令道:“将那一男一女修士抓了喂画眼去。”
“可是长老说——”
他厉声问道:“放肆,我姐姐是家主,还是长老是家主?”
“属下不敢。”黑衣人齐声回答。
“那就去拿住他们吧。”
*
知道襄湘有危险,水谦和狮童决定分头找人,狮童赶回客舍,他则去东边瞧看。
水谦飞掠,犹如鹰隼般凌空俯瞰着整座寺庙,一路过去,没见到襄湘人影,整个寺庙的僧侣也全都消失不见。
他眉头紧锁,直叹余阿卿的城府实在深沉,恐怕从他们落入不管山山腹开始,她就开始打他们的主意了,虫袭不成,药杀不成,索性将他们引入画中,来个瓮中捉鳖。这般阴险狡诈。
想到他来禅房前,襄湘和她独处,只怕现在凶多吉少了,这么想着,他目光抓紧扫视着地面的一切,心头浮现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不安和急躁。
总算到了斋堂。这时雨疏云淡,天空渐渐澄净,露出一点残月。
山泉池子里,竹连筒里的流水落入水面,哗哗作响。
池面灰黑不一,远远一见便觉得池子有什么东西,浓黑一团。
他走上前,垂眸一看,心头大震。
水下的她,乌发散在池水中,眼神空洞,色如死灰。月光和山泉一并泻入池中,空濛水雾和微弱冷光交叠,她毫无生气的肤色更显得惨白无比。
这根本不是活人的气色。念头一出,他的神色一下变得极为难看。
“襄湘?”他伸出手欲捞起她,就在指尖即将触到水面那刻——
她眼睛一动,紧接着一双白惨惨的手破水而出,攥着他的指尖往下拉去!
水谦一个不设防,“扑通”一声往前跌入水池。
幸好他的手及时撑住池底,但水还是灌进了鼻喉里,“你活…咳咳——”
石砌池子本就浅,襄湘勉力撑起身子,坐在水中。
见水谦也落了水,她一脸诧异,声音有气无力,“你……不是要捞我上去?”
“我咳……咳咳……”他一个劲儿咳嗽,肩背低低起起,瞧着比她还难受。
襄湘短叹一声,意图缓解他呛咳,伸手轻轻拍了拍他背部,抱歉道:“不好意思啊……”
拍抚突然而至,他的身躯一瞬僵硬。
隔着湿衣,她的手掌一下接着一下,拍在他的肩背上,温厚清晰,缓慢有力。
他怔怔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她却欣然道:“你瞧,现在就不咳了。”
略一低头,她这才意识到他俯卧撑在池底,半身湿透,湿衣贴身,露出了大半精瘦胸膛。
她目光一移,道:“咱们快、快起来吧,”
两人从池水中出来,捏了个干衣诀,水谦见襄湘脸上嘴唇都恢复了血色,才问道:“谁把你溺入水中的?”
水谦到时,她刚醒。她仔细回想,晚间和水谦在正殿前分别,她便陪着阿卿如厕。想着这寺庙的确诡谲得紧,为了阿卿安危着想,她便想提前送阿卿出去。
阿卿依依不舍和她拥抱过后——然后呢,记忆好似断了线一样,她记不得怎么穿过重重屋宇,来到了斋堂前的这池山泉边。
只知道在她的脸刚接触到池面那刻,凉水激得她浑身一震,识海如拨云见日,瞬间清醒。
但她的身子却不受自己使唤,直直跌入水中,竟是自个儿俯身溺毙自己。
好在她师父段祖善于导引行气,曾经教了她几招“龟息术”,于是她入水前一瞬屏息七窍,这才能安然无恙。
她想了想,神色一沉,“可能是阿卿害我。”
水谦也将自己夜探禅房发生的事情告知她。虽然只看到妖娆女子的背影,但腕间的一点红痣让他颇为在意,直到现在,他终于想起,俩人早已经见过——
在山腹里救下阿卿后,她抬手抚整乱发时,就露过腕间那一点红痣。
“真的是她。”襄湘心背发寒。
阿卿好似一根线,将所有散珠般的事件串了起来。山间修士尸体、山腹虫群袭击、空觉意有所指的了断……
若阿卿真是始作俑者,扮作无害的人祭,步步为营,卸去俩人戒心,而后一路引着他们进入山寺。城府何其之深。
“可是——”一个人的性子转变真的有这么快吗,适才还慨然大骂镇长的阿卿,转眼间就性子变得狠厉无端?
她起意道:“走,我们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