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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还能走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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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的马车在夜雨中疾驰,车轮碾过积水,溅起一片冰凉。车厢内,沈清梧紧紧握着楚红玉冰凉的手,另一只手用帕子按住她颈间仍在渗血的伤口。那抹刺目的红让她心惊肉跳。
楚红玉半倚在绣枕上,双目紧闭,长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脆弱的阴影。每一次颠簸都让她无意识地蹙紧眉头,发出细微的抽气声。
“忍一忍,就快到了。”沈清梧低声安慰,不知是在对楚红玉说,还是在对自己说。她从未见过这样脆弱的楚红玉——台上那般耀眼夺目的人,此刻竟像一碰即碎的琉璃。
对面,沈母始终沉默地望着窗外。雨丝斜打在车窗上,划出一道道蜿蜒的水痕,映得她侧脸线条格外冷硬。可沈清梧看见,母亲交叠放在膝上的手,指节攥得发白。
马车并未驶回沈府正门,而是绕到后巷一处僻静的角门。早已候在那里的心腹婆子撑着伞,无声地将她们引入一处偏僻的院落——这是沈母礼佛静修的佛堂后院,平日鲜有人至。
芸香已经备好了热水、伤药和干净的布巾。几人合力将楚红玉安置在厢房的床榻上。
“你们都下去。”沈母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清梧留下帮忙。”
房门轻轻合上,屋内只剩摇曳的烛火和窗外淅沥的雨声。沈清梧拧干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楚红玉颈间的血污。伤口不深,却皮肉外翻,看着骇人。
“她不会有事。”沈母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走过来,接过沈清梧手中的药瓶,动作熟练地为伤口上药、包扎,“只是皮肉伤,加上急火攻心,才晕了过去。”
沈清梧看着母亲低垂的眉眼,那些压在心头的问题几乎要脱口而出。可她终究还是忍住了,只是默默地递过剪子,剪断绷带。
包扎妥当,沈母洗净手,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良久不语。
“母亲……”沈清梧终于忍不住轻声开口。
床榻上忽然传来一声细微的呻吟。楚红玉不知何时醒了,正睁着眼睛看着她们。烛火在她眸中跳动,映出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
“婉姨……”她沙哑地开口,这个陌生的称呼让沈母猛地转身。
楚红玉挣扎着想坐起来,沈清梧连忙上前扶住她。
“我娘临终前告诉我……”楚红玉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敲在寂静里,“若有一天能找到您,替她说声……她不后悔。”
沈母踉跄一步,扶住桌沿才站稳,眼泪无声地滑落:“乳母她……什么时候走的?”
“五年前。痨病。”楚红玉垂下眼睫,“她一直惦记着您,说您小时候最怕苦,每次喝药都要她哄着……”
沈清梧看见母亲抬手捂住了嘴,肩头剧烈地颤抖起来。那个永远端庄自持的沈夫人,此刻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那你来临江城,接近清梧……”沈母哽咽着问。
“我答应娘要找到您,把这个交给您。”楚红玉从贴身衣袋里取出一个用油纸包得严实的小物件——正是那枚象牙牌,“还有……提醒您小心程家。他们一直在找那样东西。”
沈母接过象牙牌,指尖抚过“林氏拙政”四个字,泪如雨下:“我……我一直以为你们都不在了……”
“我被班主收养,改了姓名,学了唱戏。”楚红玉低声道,“半年前才打听到您可能在了临江。那支紫毫笔……是我故意让程雪芝看见的,我知道只有这样才能尽快见到您,提醒您程家已经起疑了。”
沈清梧忽然想起那日茶楼楚红玉的欲言又止,原来一切都有了解释。
“那尊麻姑像……”沈清梧轻声问。
“那尊麻姑像的底座是空的,”沈母擦干眼泪,声音依然带着哽咽,却恢复了冷静,“里面藏着当年诬陷你外公的密信原件。程家……程老太爷,就是当年主审林家的官员之一。他们怕事情败露,这些年来一直在寻找这些证据。”
真相如同惊雷,炸得沈清梧耳畔嗡嗡作响。她扶着桌沿才勉强站稳。
楚红玉看向沈清梧,眼中带着歉意:“吓到你了吧?我不是故意瞒你,只是程家眼线太多,我不敢贸然相认。”
沈清梧摇摇头,心中百感交集。原来那些若即若离、那些试探,都是楚红玉在险境中的小心翼翼。
窗外雨声渐密,敲打着这个悲喜交加的夜晚。三个女人的命运被二十年前的旧案紧紧缠绕,在这狭小的厢房里,终于揭开了真相的一角。
沈清梧走到床边,握住楚红玉的手:“现在好了,我们在一起,总能想到办法。”
楚红玉反握住她的手,露出一抹虚弱的笑。沈母也走过来,将两人的手一起握住。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芸香急促压低的声音:“夫人,小姐!程太太带着人往这边来了,说是……说是要搜查逃犯!”
屋内三人脸色骤变。
沈母立刻起身,眼神变得锐利:“清梧,带你红玉姐从佛堂密道走,去西山别院!芸香知道地方!”
“母亲,您呢?” “我自有办法应付。”沈母深吸一口气,恢复了往日沈家主母的镇定,“记住,麻姑像在佛龛第三层暗格,务必带走!”
风雨,再次骤急。
密道的石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将佛堂内的光线与声响彻底隔绝。沈清梧扶着楚红玉,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伫立片刻,直到眼睛逐渐适应了这片浓稠的黑暗。
“小姐,这边。”芸香的声音在前方低声响起,伴随着火折子划亮的细微声响。一簇昏黄的火光跃起,映出芸香紧张的面容和眼前狭窄的甬道。
空气里弥漫着尘土和潮湿的气味,甬道四壁是粗糙的砖石,顶上不时有水滴落,在积水中发出单调的回响。
“还能走吗?”沈清梧低声问臂弯中的楚红玉。
楚红玉点点头,脸色在跳跃的火光下显得愈发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不妨事,只是皮肉伤。”她试着迈出一步,却因牵动伤口而微微蹙眉。
沈清梧将她的手臂绕过自己肩头,更稳地扶住她:“靠着我。”
三人沉默地在密道中前行。火光将她们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拉长出扭曲晃动的形状。沈清梧能感觉到楚红玉身体的重量和细微的颤抖,也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血腥气混着熟悉的皂角清香——那是沈府特制的盥洗用品的气味。
“这密道……”楚红玉忽然轻声开口,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产生微弱的回音,“是婉姨当年……?”
“母亲后来暗中命人修的。”沈清梧答道,小心地避开地上的一处积水,“她说……总要留条后路。”现在她终于明白母亲这句话背后的沉重。
手中的麻姑像冰凉沉重,沈清梧不由得更紧地握住它。这尊小小的金像,竟牵扯着两代人的生死恩怨。
大约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前方出现了一道向上的石阶。芸香熄灭火折子,示意她们噤声,随后小心地推开石阶顶端的一块木板。
一丝微弱的月光和着雨后的清新空气泻入密道。沈清梧深吸一口气,扶着楚红玉走上石阶。
她们身处一间狭小的柴房内,四周堆放着整齐的木柴。芸香仔细地将木板恢复原状,掩盖好入口。
“这里是西山别院的后院,”芸香低声道,“平日只有两个老仆看守,很是僻静。”
推开柴房的门,一座精巧的院落呈现在眼前。雨已经停了,月光如水,洒在湿漉漉的青石板和精心修剪的花木上。与沈府的富丽堂皇不同,这里处处透着清雅幽静。
将楚红玉安置在厢房的床榻上,沈清梧终于有机会仔细打量手中的麻姑像。在明亮的烛光下,这尊三寸高的金像雕刻得栩栩如生,麻姑手提花篮,姿态飘逸,细节处极为精致。
“底座是空的?”沈清梧轻声问,指尖摸索着麻姑像的底部。
楚红玉靠坐在床头,点了点头:“应该有个极隐蔽的机关。我娘临终前只说……关键证据在里面,是扳倒程家的唯一物证。”
两人仔细端详许久,却找不到任何缝隙或机关。沈清梧忽然想起什么,指尖轻轻转动麻姑提着的花篮——只听一声极轻微的“咔哒”声,麻姑像的底座应声弹开一个小小的暗格。
暗格内,是一卷泛黄的纸笺。
沈清梧小心翼翼地取出纸笺展开,楚红玉也凑过来看。纸上的字迹苍劲有力,内容却让她们倒吸一口凉气——
这根本不是她们想象中的密信,而是一份名单。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和日期,旁边标注着金额和官职。
“这是……”楚红玉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沈清梧的目光凝固在纸笺末尾的签名和印章上——那分明是程老太爷的手笔和官印。
这是一份详尽的贿赂记录,涉及当年林家案的诸多官员。而最令人心惊的是,名单上的一些名字,如今已是权倾一方的人物。
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响动,像是树枝被踩断的声音。
沈清梧猛地吹熄蜡烛,室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她与楚红玉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两人屏息凝神,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又一声轻响,这次更近了。
有人正在靠近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