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庭》烛火相映

28、年关

　　腊月的寒风一日紧似一日，终于在一个铅云低垂的午后，扯下了今冬第一场像样的雪。起初只是细碎的雪沫，渐渐便成了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不过半日功夫，便将侯府的亭台楼阁、枯树残菊尽数覆盖，天地间一片白茫茫。

　　年关的脚步，随着这场大雪，真真切切地踏近了。

　　侯府上下忙碌起来，扫尘、备货、裁新衣、写桃符……虽因林氏之事刻意低调，但该有的年节气氛还是在白雪的映衬下一点点透出来。只是这忙碌之中，总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下人们说话做事都透着谨慎，生怕在这节骨眼上触了新主人的霉头。

　　沈卿容确实比往年更显严苛。年事各项开支，她亲自过目，锱铢必较，杜绝任何不必要的铺张浪费。往年年节下人们丰厚的赏钱和额外的酒肉份例，今年也一律按新定的规矩发放，虽仍比寻常日子丰厚，却远不如林氏掌家时那般阔绰随意。

　　难免有下人暗中嘀咕新主子吝啬，怀念旧主“宽厚”。但这些嘀咕很快便被压了下去——几个仗着资历老、试图闹事或暗中克扣年货的管事嬷嬷，被沈卿容毫不留情地当众斥责、罚了月钱，其中一个情节严重的，更是直接被撵去了庄子上。雷霆手段之下，所有怨言都化为了表面的恭顺。

　　腊月二十三，祭灶。沈卿容代为主祭，礼仪周全，一丝不苟。袅袅青烟中，她平静的面容看不出喜怒，只在那跳跃的火光映照下，眼底深处藏着一丝冰冷的决绝。祭的是灶神，亦是与过往那个懦弱顺从的自己彻底告别。

　　腊月二十八，府中开始张贴春联、悬挂灯笼。大红的纸、明黄的穗，映着皑皑白雪，格外鲜亮刺眼。沈卿容站在廊下，看着下人们忙碌，忽然想起去岁此时，她还在为能否得到谢珩一个正眼、为林氏一句不轻不重的夸赞而忐忑不安。

　　恍如隔世。

　　“夫人，侯爷请您去书房一趟。”靖安侯身边的长随前来传话。

　　沈卿容敛起思绪，跟着去了外院书房。

　　书房里炭火充足，温暖如春。靖安侯谢擎正站在窗前，负手看着窗外纷飞的大雪。他身形依旧挺拔，但鬓角似乎又添了几缕霜色，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沉郁。

　　“父亲。”沈卿容敛衽行礼。

　　谢擎转过身，示意她坐下，沉默片刻，才开口道：“年事筹备得如何了？”

　　“回父亲，一切均已安排妥当，虽力求节俭，但绝不会失了侯府体面。”沈卿容答道。

　　“嗯，你办事，我放心。”谢擎点点头，语气有些复杂。他看着眼前这个儿媳，不过短短数月，已褪尽了最初的青涩怯懦，变得沉静、锐利，甚至……有些陌生。她雷厉风行地收拾了林氏留下的烂摊子，稳住了摇摇欲坠的内宅，手段之老辣，心性之坚韧，远超他的预期。

　　“近日……外面没再有什么风波吧？”他问道，指的自然是之前田庄铺面被骚扰之事。

　　“托父亲洪福，公主殿下垂怜，外间已然平息。”沈卿容语气平淡，将功劳轻轻推了出去。

　　谢擎自然明白其中的关节，叹了口气：“委屈你了。也……多谢你了。”这声谢，说得有些艰涩，却带着几分真心。若非这个儿媳果断出手，捅破了那层脓疮，侯府日后还不知要烂到什么地步。

　　“此乃儿媳分内之事。”沈卿容垂眸。

　　谢擎又询问了些府中事务，沈卿容一一答了，条理清晰，账目分明。谢擎听完，心中最后一点疑虑也消散了，沉吟道：“年节期间，往来拜会众多，你多辛苦些。府中中馈……日后便由你一直掌管吧。我已吩咐下去，一应对牌账目，皆以你为准。”

　　这便是正式确认了她当家主母的地位。

　　“儿媳遵命，定不负父亲所托。”沈卿容起身，郑重行礼，脸上并无狂喜，只有一片沉静。

　　从书房出来，雪下得更大了。雪花扑在脸上，冰凉刺骨，沈卿容却觉得胸中一口浊气尽吐，无比畅快。

　　权力，终于名正言顺地握在了手中。

　　回到内院，却见谢珩不知何时来了，正站在听雪堂的廊下，似乎等她已久。他穿着墨色大氅，肩头落了一层雪，身形在漫天飞雪中显得有些孤寂寥落。

　　见到沈卿容回来，他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沈卿容脚步未停，径直走向堂屋门口，语气疏淡如这冰雪：“世子爷有事？”

　　谢珩被她这冷淡的态度一噎，所有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看着她纤瘦却挺直的背影，看着她发间那点融化的雪水，忽然发现，不知从何时起，他们之间已隔了千山万水，再难逾越。

　　“无事。”他最终干涩地吐出两个字，转身，大步消失在雪幕之中。

　　沈卿容推门进屋，暖意夹杂着炭火气扑面而来。春桃上前替她解下沾雪的大氅。

　　“小姐，侯爷……”春桃小声问。

　　“日后，侯府内宅，我说了算。”沈卿容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窗外，大雪纷飞，岁末年终，正是除旧布新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