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鞍》许冬无序

21、他的动摇

　　夜色如墨，裴玄策马奔出皇宫，凛冽的风刮得他脸颊生疼，却吹不散脑海中翻腾的记忆碎片与满心的慌乱。他勒停白马，望着前方熟悉的街道——那是通往裴家老宅的路，可他却不敢立刻上前，只觉得心口像是被巨石压着，喘不过气。
　　“将军！”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赵勇提着一盏灯笼，匆匆追了上来，“您怎么突然跑出来了？宫里还在设宴呢！”
　　裴玄转过身，眼底满是血丝，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急切：“赵勇，你告诉我，陶洛柠到底是谁？她跟我到底是什么关系？你别再瞒我了！”
　　赵勇见他神色激动，又想起宫宴上他脱口喊出“洛柠”的模样，知道再也瞒不住，叹了口气，翻身下马，将灯笼放在地上：“将军，您……是不是记起什么了？”
　　“我记不清！”裴玄猛地攥住赵勇的手臂，指节泛白，“我只记得一些碎片——月下的琴声、老宅的槐树、她哭着说‘等我’……你快说，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赵勇看着他痛苦的模样，终是缓缓开口：“将军，陶小姐是您的青梅竹马。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在裴家老宅的槐树下放风筝，在东厢房一起练字画画，您说过，这辈子非她不娶。”
　　“青梅竹马……非她不娶……”裴玄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脑海里的碎片瞬间拼接在一起——少年时，他把画好的风筝递给陶洛柠，看着她笑得眉眼弯弯；出征前夜，他在月下握着她的手，说“待我凯旋，必以八抬大轿迎你过门”；他还想起，自己曾把刻着“柠”字的玉佩送给她，说“见玉如见我”。
　　“还有呢？”裴玄的声音带着哽咽，“我出征后，她做了什么？你都告诉我！”
　　“您出征后，陶小姐搬进了裴家老宅，悉心照料老夫人。”赵勇的声音低沉，带着敬佩与心疼，“老夫人念孙成疾，是她代您写了三年平安信，哄老夫人开心；老夫人病危，是她衣不解带地守在床边，送老夫人最后一程。”
　　“北境粮草短缺时，她变卖了自己的嫁妆，换成金疮药和粮食送往前线，说‘将士们的命比嫁妆重要’；您坠崖的消息传来，她日日以泪洗面，却始终不肯放弃，守着裴家老宅等您回来；您失忆后对她冷言相向，说您已有未婚妻，她心如刀割，却还是托属下给您捎去护膝和蜜饯……”
　　赵勇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裴玄的心上。他想起陶洛柠在裴家老宅时，眼里满是期待地指着老槐树说“这是你栽的”；想起她拿出旧平安符时，指尖的颤抖；想起她在北境军营与苏婉对峙时，通红的眼眶和倔强的眼神……原来那些他以为的“纠缠”，全是她五年如一日的等待与牵挂；原来那些他忽略的“证据”，全是她想唤醒他记忆的努力。
　　“我……我对她说了什么？”裴玄的声音发颤，不敢去想自己曾如何伤害那个满心是他的姑娘。
　　“您说她‘求而不得’，说她‘攀附权贵’，让她‘不要再纠缠您’。”赵勇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责备，“您还说，苏姑娘才是您想娶的人。将军，您不知道，当时陶小姐的脸色有多白，她的心都被您伤透了。”
　　“我混蛋……”裴玄踉跄着后退一步，跌坐在地上，双手插进头发里，痛苦地低吟。他想起苏婉的眼泪，想起她的“悉心照料”，想起她在他面前诋毁陶洛柠的模样——原来从一开始，他就被苏婉的谎言蒙蔽，把真正爱他、等他的人，推得越来越远。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看到刻着“柠”字的玉佩会心口作痛，为什么听到《清商引》会头痛欲裂，为什么苏婉的笑容总让他觉得莫名的不安——因为他的心底，从未真正忘记过陶洛柠。那些被草药模糊的记忆，那些被苏婉掩盖的过往，从来都没有消失，只是暂时被封存，等待着被唤醒的时刻。
　　“她现在在哪？”裴玄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急切，“她是不是还在裴家老宅？我要去找她，我要跟她道歉！”
　　“陶小姐已经回京城了。”赵勇叹了口气，“您在北境军营对她说出那些绝情的话后，她就彻底失望了，收拾东西回了陶家。属下派人去打听，说她回去后就闭门不出，再也没提过您的名字。”
　　“回陶家了……”裴玄的心沉了下去，他想起陶洛柠离开北境时，眼底的绝望与冰冷，那是比任何指责都更让他难受的眼神。他知道，自己伤她太深，想要得到她的原谅，绝非易事。
　　可他不能放弃。他翻身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眼神里满是坚定：“我要去找她。不管她在哪里，不管她愿不愿意见我，我都要找到她，把一切都跟她解释清楚。我欠她的，要用一辈子来还。”
　　他翻身上马，目光望向陶家的方向，心里巨浪翻涌。他想起自己对陶洛柠的承诺，想起她五年的等待与付出，想起自己的冷漠与糊涂，只觉得满心愧疚。
　　“赵勇，备马！”裴玄勒紧缰绳，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我要去陶家，我要亲自把她接回来。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让她失望，绝不会再让她独自等待。”
　　夜色中，白马发出一声长嘶，载着裴玄朝着陶家的方向奔去。灯笼的光在风中摇曳，映着他急切的身影，也映着他终于找回初心的决心。他知道，前方的路或许充满艰难，或许会被陶洛柠拒绝，但他会一直走下去，直到挽回那个他遗忘了五年、亏欠了五年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