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鞍》许冬无序

20、记忆碎片

　　北冥国平定北境的庆功宴，在皇宫的紫宸殿举行。烛火如昼，鎏金盏里的佳酿泛着琥珀光，文武百官举杯同庆，唯有坐在主位旁的裴玄，眉宇间带着几分疏离。他身着紫色蟒袍，腰间系着帝王亲赐的玉带，身旁的苏婉穿着华丽的襦裙，正柔声为他布菜，眼底满是得意。
　　“镇北大将军劳苦功高，朕敬你一杯！”北冥帝举起酒杯，声音洪亮。裴玄起身回敬，杯盏碰撞间，眼角的余光扫过殿外，不知为何，心里竟泛起一丝莫名的空落。
　　宴至中途，乐师们换了曲目，一段悠扬的《清商引》缓缓响起。琴弦拨动的瞬间，裴玄端着酒杯的手猛地一顿，像是被惊雷击中，太阳穴传来尖锐的疼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剧烈。
　　“将军，您怎么了？”苏婉察觉到他的异样，连忙伸手想去扶他，却被裴玄下意识推开。
　　他捂住额头，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脑海里像是有无数碎片在翻滚——朦胧的月色下，一个穿着素白衣裙的少女坐在石凳上，指尖拨动琴弦，正是此刻奏响的《清商引》；青瓦白墙的老宅里，老槐树枝叶婆娑，少女捧着缝好的战袍，眼里满是担忧；还有一个模糊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说“等我回来，我会用八抬大轿迎你过门”……
　　“是谁……”裴玄低声呢喃，头痛得几乎要炸开，可那些碎片却越来越清晰。他看到少女在月下流泪，看到她独守空宅的落寞，看到她拿着一枚刻着“柠”字的玉佩，眼神里满是期待……
　　“洛柠……”
　　两个字不受控制地从他口中脱出，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清晰。原本喧闹的宴会瞬间安静下来，文武百官面面相觑，北冥帝也停下了手中的酒杯，目光落在裴玄身上，带着几分探究。
　　苏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死死攥着裙摆，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强装镇定地说：“将军，您是不是头痛又犯了？许是宴会上人多嘈杂，我们先回府歇息吧？”
　　可裴玄像是没听见她的话，他放下捂着头的手，眼神涣散却带着一丝急切，四处张望，仿佛在寻找什么：“洛柠……她在哪？我要找她……”
　　他脑海里的碎片还在不断涌现——裴家老宅的东厢房里，少年时的他和少女一起画风筝；城门口，少女递给他绣着平安符的锦囊，眼里含着泪水；还有他对她口出恶言时，她眼底的绝望与心碎……那些画面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心口的疼痛比头痛更甚，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他遗忘了太久，如今终于要破土而出。
　　“将军！您别吓我！”苏婉急得哭了出来，伸手想去拉裴玄，却被他再次甩开。裴玄踉跄着站起身，目光穿过人群，像是看到了那个素白的身影，声音带着哽咽：“洛柠，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忘了你……”
　　北冥帝见状，连忙吩咐宫人：“快，传太医！”又看向裴玄，语气关切，“裴将军，你先坐下，有什么事，等太医来了再说。”
　　可裴玄根本听不进去，他推开身边的人，跌跌撞撞地朝着殿外走去，嘴里不断喊着“洛柠”的名字。苏婉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满是恐慌——她知道，裴玄的记忆，怕是要恢复了。她连忙起身想追上去，却被北冥帝身边的侍卫拦住。
　　“苏姑娘，陛下有旨，请你留在殿内。”侍卫的声音冰冷，不带丝毫情面。苏婉看着殿内众人异样的目光，知道自己此刻若是强行离开，只会更惹人怀疑，只能不甘心地停下脚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裴玄冲出紫宸殿，沿着宫道快步奔跑，脑海里的记忆碎片越来越清晰。他想起了五年前的月下承诺，想起了陶洛柠独守老宅的五年，想起了自己对她的冷漠与伤害，想起了苏婉的谎言与算计……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把刀，狠狠扎在他的心上。
　　“洛柠！洛柠！”他一边跑，一边喊着她的名字，声音里满是愧疚与急切。他不知道陶洛柠现在在哪里，不知道她是否还在京城，不知道她是否还愿意原谅他这个忘了她五年、伤了她无数次的人。
　　宫道旁的灯笼在风中摇曳，映着他慌乱的身影。裴玄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会对那枚刻着“柠”字的玉佩如此在意，为什么看到陶洛柠送的平安符会心口作痛，为什么听到《清商引》会头痛欲裂——因为那些都是他刻在骨子里的记忆，是他与陶洛柠之间，无法被抹去的过往。
　　他跑到皇宫门口，翻身上马，不顾侍卫的阻拦，策马朝着裴家老宅的方向奔去。夜风在耳边呼啸，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陶洛柠，告诉她他记起来了，告诉她他错了，告诉她他从未忘记过那个月下的承诺。
　　裴家老宅的方向，灯火阑珊。裴玄不知道等待他的会是什么，不知道陶洛柠是否还在那里。但他知道，这一次，他绝不会再放开她的手，绝不会再让她独自等待，绝不会再让她受一丝委屈。
　　他勒紧缰绳，马蹄声在寂静的长街上格外响亮，像是在为他敲响赎罪的钟声，也像是在为他奔向记忆中的人，奏响最急切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