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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小男朋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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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梁处理好一切后,回学校拜访了自己的老师。
霍老年入耄耋,依旧精神矍铄,自己拄着根拐棍,没事就回办公室里面,也不上课了,主要是整理自己的著作和过往案例。
于梁进去的时候,他正在浇花。
老头爱养花,不大的办公室里面,半屋子的书稿,半屋子的绿植。
于梁绕开花架屏风进来,一片仙人掌后冒出个脑袋,老头一眼就认出他来,“于梁。”
于梁很是意外,自己虽然当年也算是霍老的得意门生,可是这么多年,老头这么多学生,怎么还能一眼把他给认出来。
“你知道,从你毕业开始,我就知道你有一天会回来。”
姜还是老的辣。
“学生来是有事情求教。”于梁将带来的水果放在地上,先鞠了一躬。
“你啊,”老头放下水壶,从桌上一垛稿子中翻出自己的花镜,仔细端详了下于梁,“说吧,什么事。”
于梁来的路上将情况梳理了好几遍,务求将一切说得条理清晰,不遗漏任何细节。
面对老师的时候,他却把刚刚梳理出的话统统忘了,像个受委屈的孩子,一五一十全盘交代,从自己如何爱上十期,又如何发现十期的自伤,又如何阴差阳错导致十期的失控种种,将需要保密的部分隐去,一直讲到自己埋下的小圆颗粒。
和老人聊天的时候,总感觉他们的时间很长,一点也不着急,慢慢的听着你讲。
所有琐碎的,不被察觉的,不见天日的想法,在这里都是可以被包容的,有时于梁自己说完一句话,才惊觉自己原来还有过这样的想法。
直到于梁竹筒倒豆子的全说完了,才不好意思抓两下脑袋,要是让别人知道他今日如此,谁还敢相信他是谈判大师来的。
“我听明白了,”霍老伸出两根手指,“你想问两件事。”
“一件事是你和你小男朋友的关系,另一件事你小男朋友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
于梁连连点头,说一千道一万,还真就是这两件事。想了想又该澄清下小男朋友的事,可自己刚说的明明白白,老师想来也只是打趣他,自己还是忍不住,想到这个词,心里就美滋滋的。
“这两件事,你自己去想,我想先问你一件事,你想清楚了,这两件事就也迎刃而解了。”霍老兜兜转转的绕着圈子,于梁却有预感,自己是被直捣黄龙。
果然,下一刻,猜想被验证,“你毕业前的困扰解决了吗?”
于梁是一个理想主义,他自己不这么认为,但很多时候,他眼里都有一个应该如何的样子。比如大学的氛围应该如何,这个社会应该如何对待贫弱,性少数群体应该如何被对待,他始终没有和这个世界真实的样子和解,他对所有事情都是不满意的,几乎没有片刻的宁静。
霍老在给他拨穗的时候说,别怕。
他那时不明白霍老的意思,直到今日好像才品味出了一二。
他对这个社会总是一副愤怒的面孔,因为这个社会的一切都和他想象的不一样,纵然包装的再圆融,他的底色仍是愤怒,不满,所以他选择走上谈判的道路,这是他找到的自己的和解方式,沟通,妥协,他以为这是积极的姿态。
可是他的底色仍旧是攻击性的,他惧怕这个世界的真实面貌,他们和自己想象中应当的样子差别是如此巨大,所以他随时做好战斗的准备,谈判,正是和平年代的战斗手段。
他不敢去靠近十期,他太喜欢太珍惜了,就难免心生忧惧。
他怕自己贸然的介入,毁了十期本该光明正大的一生,怕十期是一时玩心,怕自己夺走十期的青春。
十期太好了,他也怕这么好的十期忽然就碎了,他怕十期有一天会崩溃,他怕十期被心底的黑暗吞噬,怕十期有一天不愿意再戴上面具和世界相处。
“我太喜欢了,太在乎了,所以太害怕了,太用力了。”于梁坦白,他承认,他就是这个样子。
他知道霍老的意思,但在长久的人生中,他一直奉信的是,相比游戏人生的人,用力生活的人才值得敬佩,他不觉的自己的喜欢和在乎有任何问题。
霍老笑着指指自己养的花草,“每一株植物都有自己的性格,我固然因为照料他们,而认为自己对他们付有责任,人家向着太阳生长,我却总是不满意,用小棍将它捆上,让它站得笔直。有的花喜欢潮湿的土壤,有的花喜欢干燥的环境,我看见土壤太潮湿了,认为是自己照料的失责,要减少浇水,看见土壤太干燥,又忍不住要在人家的叶子上喷点水。”
“我总是把我放在植物们的前面,他们就总是被迫按照我的意志而生长,我让他们长得粗壮笔直,却从没见过他们自己的样子。”
“您是说爱人如养花。我逼着十期不许受伤的时候,却打破了他长久以来维持的平衡。”于梁试着分析。
“猪脑子,我说了,我聊的是你。”霍老用拐棍指指他。
是自己吗,于梁想着,如果他试着稍微放开手,去看见这世界本来的样子,没那么理想,没那么有条理,却也凑合着在运转着,没因为谁的死去就停摆,也不因为谁的破坏就崩溃,好像也没那么差劲。
他对自己的要求,总是带着完美主义的苛责。他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却很少关注自己想去做什么,不想做什么。他工作的怨气积压七年,才有一句忍无可忍的离职,他对十期的爱与忧惧到极致,也只熬煮成一锅浓粥。
试着把自己放下一些吧,于梁想。
感受这个世界本来是什么样子,正在成为什么样子,感受自己的冲动、冒失、愚蠢和真诚,放下所有过分的压抑,感受十期本来是什么样子,允许他的绝望,更鼓励绝望之下埋的每一颗种子。让他们的关系顺其自然吧,爱了就爱了,没什么见不得人,也没什么拿不出手。
于梁带着满腹的疑问和委屈而来,在这里又放下了一切,离开的时候尽是释然。
他要走霍老还有些舍不得,走了两步相送,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于梁才发现这老头也没拄拐杖。
霍老看出他目光中的疑惑,仰头大笑,“80后的时尚单品,你下次试试,拐棍拄起来,整个人看着都多了几分学者的气质。”
一个八十多岁的身强体壮的老头,没想到是这样一位妙人。
于梁回家的时候罕见的坐了公交。
城市很大,坐公交堵车,慢,换乘多,不方便。
可是他忽然觉得自己没那么着急了,他看着有背着球包出来打球的学生,有拎着菜篮子准备回去做饭的老奶奶,有刚买了一个铁皮柜自己拿着的女生,他们背着生活的重负前行,没那么体面,却很有生命的能量与韧性。
于梁好像又活过来了。
他好像又活了一次。
于梁第二天回单位,十期已经在办公室里了。
本以为会他在外面躲上几天再出现,没想到倒是很积极的来了。于梁既然决定放下,也没打算问昨天发生的事情,安静忙着自己的事情。
十期也没有主动提起,只在办公室里枯坐着。
扑克脸和三儿去执行任务,他应该是不太放心。
中午到了点外卖的时候,于梁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叫了他两声,十期才缓过来,歉然笑笑,“不好意思,刚没听见。”
于梁把手机收回来,“我们出去吃吧,忽然想吃椰子鸡。
情报组的人在行动组忙着时是不工作的,耳朵竖起来听他们聊天。
十期把声音故意放的很低,“好,我请大家一起去吃。”
情报组小声庆祝起来,有人已经开始打电话去预约包厢了。
于梁递过去一个眼神,十期跟着出来。
一前一后出了杂物间,俩人站在洗手台前面。
于梁环视了一圈觉得这算不上什么好地方,再往外走,却也没有更适合的地方,总不能去会议室。
十期笑,“这个洗手间是我们专用的,很安全。”
“昨天……”
“昨天……”
两个人的话撞到一起,十期做了个请的手势。
于梁没推辞,问他“昨天你给我的是什么种子啊?”
“玫瑰种子。”十期低着头看鞋尖,他很少这样子说话,大多数时候,他喜欢看着对方的眼镜,有时候心情不错会看着外面,他总是处在昂扬的状态里。
“嗯,我说完了,你说吧。”于梁上前一步,和他并排站着,这样的站位更容易让人感受到一致性,减少谈话中的对抗。
“昨天……”十期想了一会儿,“谢谢你炖的粥,很好喝。”
“嗯,你喜欢的话,下次还给你炖。”
十期抬头看他,眸子亮亮的,像是星星坠进来。
“昨天让你受惊吓了,不好意思啊。”从道歉开始,十期后面的话顺了不少,“我知道你不太想我受伤,我也应该给你一个解释,但是说起来,我……”十期卸了力,“我没什么好说的。我只能保证后面不再发生这样的事情,能再给个机会吗?”
十期的眼睛里,有星星在眨眼睛。
太可爱了,没人能拒绝自己的小男朋友这么真诚的请求。“什么机会?”
“我会改,别对我失望。”十期的声音小小的,于梁还是听清了。
他拽着十期的手拉过来,不轻不重的拍了下他的手背,“这次的事情就算是翻篇了,我也有错,后面不会再干涉你在念灵空间里做什么了。”
“那你?”十期带着期待的语气让人心疼。
“当然,我当然相信你,我永远相信你。”于梁回答。
永远,是他对自己、对十期许下的承诺。
昨天回家后,于梁想了很久,他知道这次之后,十期短时间内一定不会再受伤,但还是没能为长期的改变想到一个办法。
他决定先放一放,尊重十期自己生长的样子,看看他会如何处理。他不是一个愣头青的毛小子,而是在绝望之中关怀着这个世界的战士。
于梁还记得自己离开之前,问过霍老一个问题,“十期的事情,真的没有办法吗?”
霍老说,“你在担心什么,他既然会为了你而停止长久以来习惯安全的方式,你难道不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于梁是当局者迷,主观意向和问题暴露,在心理治疗中都是关键性的一跃,后面他需要做的只是陪伴。
于梁有事没事的常常会叫上十期,十期只要有空,都会答应下来。
他们有时候一起去逛公园,看电影,有时候只是在海边坐着吹风,有时候只是一起待在某个人的家里,分别忙自己的事情。
有的时候会十期的状态也会不太稳定,他会消失一会儿,于梁由着他去。
每次消失回来的时候,十期都会变得很黏人,湿哒哒的赖在于梁的身上。
于梁不指责,不追问,只是享受两个人共处的时光。
于梁发现十期也不是那么完美的人,他自己生活的时候会把家里搞成乱糟糟的一团。
经常忘记生活必备用品的位置,一次次重复的买回来。
于梁总是很有耐心的把他们拢在一起,一个盒子里放着八只剪刀。
十期要用找不到,四处转着圈,于梁递上盒子,“八爪鱼先生,请选择你的武器。”
十期挠挠头,夹着嗓子撒娇,“谢谢哥哥。”
倒真像是金屋藏娇,偷养了一个小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