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域》石逸

7、我也爱你

　　回国后，十期有时也会来单位。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就是来和他们一起吃个外卖再离开。
　　婷婷拿话扎他，“大学的食堂这么难吃吗？巴巴的跑过来，一个午休就图这么一顿饭。”
　　十期总是笑笑，他从不吃独食，遇到卖糖雪球，慕斯蛋糕，或者是夏威夷果的店，都会帮他们带喜欢的吃的，所以大家也只笑笑调侃，却对十期的到来很是欢迎。

　　于梁做事情也渐渐上手，承担了很多事务类的管理工作，甚至是一些会议也是由于梁代为参加。
　　王姨说十期一直跑回来，是害怕自己的权利被架空，才要常回来看看。

　　其实都不是。
　　自上次在海上发现十期受了伤，于梁要求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检查一下十期的情况。
　　十期当然不会轻易答应，于梁威胁他如果不同意，就把这件事在组内公开。

　　这种没来由的受伤当然会影响述职和任务的评级，可于梁不威胁他要捅上去，让他失去工作，却威胁他要捅下来，在组内公开。
　　一旦公开，组内的同事当然不会再让他承担危险的任务，只能他们自己顶上去，他赌十期的不放心，赌十期的不忍心。
　　于梁赌赢了，无愧他谈判大师的金字招牌。

　　从那以后，十期有事没事总是抽空过来。
　　于梁日复一日的花枝招展，等着十期的抽查，而十期一旦过来，就被拉到杂物间的隔壁，将他身上看得到的地方仔细检查一番。
　　十期总是挑自己状态好的时候来，于梁心知肚明，却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想把他逼的太紧。

　　偶尔十期身上也会有些小伤，十期有时候会找理由搪塞过去。搪塞不了的时候，就笑着打趣，“于处渗透到自己人身上了？”
　　于梁只一个眼刀警告一下，“搭档，照顾好自己，我可不想没人配合我行动。”
　　这件事就算揭过去了。
　　这段时间，于梁对十期可以说得上是纵容。他就怕自己一旦太严厉了，十期就更加的伪装自己。他有足够的耐心一点点治愈十期，以至于他几乎以为十期的状态已经发生了好转。
　　领导还夸于梁适应彼此适应的很快，俩人已经成为了一对还不错的拍档。

　　如果不是那天，情报组突然发现一个高危任务。
　　联系十期的时候，十期意外没有接到电话。
　　按照应急处理流程，扑克脸和婷婷一起去了十期家里。于梁一并跟着

　　十期是租的房子，顶层带阁楼，离学校很近。
　　扑克脸轻车熟路的按密码进了门，几个人溜达了一圈没见着十期，扑克脸率上了楼梯。
　　楼梯上面有一道铁制栅栏门，被机械的精钢锁头牢牢锁住。

　　扑克脸大叫了一声“不好”，不等他们两个反应，已经夺门而出。
　　他一路下到底层，从边上的单元又上了顶层，从天台的围墙上跳过去，撞碎十期的窗户，才终于闯进了十期的房间。

　　于梁进来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两个人都是一身的血。
　　婷婷冲到扑克脸的身边，确认了下他的情况，和于梁点点头，示意搭档的状态是稳定的。
　　于梁呆立在原地，他几乎不敢去看十期。

　　十期一动不动，于梁的心猛地坠下去，比蹦极时的失重更恐慌。
　　扑克脸不知道从哪把钥匙翻了出来，拽住于梁，把他往门口的地方带。
　　于梁疯了一样的挣扎。

　　“他没事，只是看着流血多，其实没怎么受伤，都是他实体念灵的血。”扑克脸冷着一张脸。
　　平时负责调节气氛的罢工，在场的人一个比一个面色不愉，初秋正午的阁楼，气氛凉的像冰窖。
　　“那么多的血，你告诉我没事？”于梁并不是扑克脸的对手，只是他格外拼命，几次挣扎后终于挣脱，跑向十期的身边，小心蹲下。

　　他把十期的脸捧起来，他的目光是失了焦的，空洞无物，像是一个被挖去心的人。
　　于梁的心猛地抽了一下，“怎么回事？”

　　“他控制自己的方法一直是这样，进入自己的念灵空间去削弱自己的实体念灵。”扑克脸的解释毫无温度，他甚至看出了于梁的疑问，“为了战斗方便，一般是以溜为主，不会真的对自己的念灵下死手，最多会受些皮外伤，最近没怎么看他受伤，溜得少了，难怪念灵会失控。”
　　于梁快窒息了，一万根针从他的眼睛和鼻孔嘴巴喉咙扎进来，十期为什么最近会受伤减少呢，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扑克脸看了眼于梁，又默默补上一句，“没有人会这样处理自己的念灵，这对自己的伤害是非常大的，只有陷入癫狂状态的人才如此损害自己，但老大这个状态不像是癫狂。”

　　万籁俱寂。
　　十期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不会笑，不会哭，不会佯装成熟，不会爱这个世界。
　　于梁沉默了一会儿，将思念放空，十期的念灵空间足够强大，只要他愿意，可以轻易将他拉入其中。
　　他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念，放下一切思绪，直到地上的血变得黑漆漆的，直到身边的声音越来越远。

　　扑克脸的怒吼远的像是天外之音，“你疯了吗，于梁，他现在的念灵空间非常脆弱！”
　　于梁很快失去了视野，四周黑漆漆的一片，没有方向，没有声音，没有物体，一片虚无被暗色填满。
　　于梁在里面摸索着前行，前方什么都没有，脚下也什么都没有。

　　他很快改成奔跑，紧接着气喘吁吁的坐在十期的念灵空间里。
　　他没看到十期的实体念灵，应该是被打的奄奄一息了吧，也没看见十期。
　　进入别人的实体念灵空间并非是难事，于梁每次战斗都在边上帮观，学会了却没想到用在这个地方。

　　他知道自己不能待得太久，否则会被黑暗腐蚀。
　　可是于梁进来之后，忽然就不想出去了。他不知道十期的念灵空间是这样的，空空荡荡的、一无所有的。
　　十期明明看起来那么缤纷多彩，原来他的底色却是万念俱灰。
　　他站在绝望之巅，和这世界和平相处。

　　于梁的眼前浮现出雪花点来，他知道这是自己开始被侵染的迹象。
　　如果他继续待在这里，那这里会把他的念吞噬，他也会变得一样，对一切失去感觉。
　　可他还是不想走，他在这空寂里大声嘶吼十期的名字，纵然耳边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他还是声嘶力竭的喊着。

　　于梁的耳朵里响起机械的噪音，这是他神经错乱的前兆。
　　难怪十期在战斗的时候总是那么厉害，谁的念灵进入这里之后，只怕都要茫然和衰弱。
　　可是十期呢，他是如何在里面进进出出，如何带着这样的苍茫艰难活着。

　　于梁唯一能感受到的真实，是自己的身体。
　　他摸向自己的脸，一片湿濡，他其实没有很悲伤，也不知道自己流下的是眼泪还是鲜血。
　　于梁不知道自己是在笑，还是在哭，他只知道自己的胳膊被一把捉住。
　　手指纤长的骨节，是十期。

　　他听不见十期是否说了什么，他看不见十期在做什么。
　　他只能从十期的手开始，摸索着他的全身上下，确认他受伤的情况。
　　十期也摸到他的手心，在里面放入了一个小圆颗粒。

　　十期握着他的手，带着他蹲下，一直将手摸向立足的地方，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层土。
　　十期引导着他埋入那粒又小又圆的颗粒，于梁感到自己的耳鸣和眼花在渐渐消退。
　　一切都变回了空寂原本的样子。

　　十期捧上他的脸，轻轻啄在他的额头。
　　他将人抱紧，捏着他后颈的力道几乎要让十期窒息。
　　直到十期的身体开始抽动，他才松开手，渡了一口气过去，汹涌，缠绵。
　　“我爱你，下次别这样了。”
　　即便知道这里没有声音，他还是说得很轻，像是在讲一个秘密。

　　于梁被十期捂在怀里，眼睛和耳朵都被埋着。
　　渐渐地耳边的声音回笼，鼻尖也传来血腥的味道，眼前不再是纯黑，而是闭着眼睛仍然能感受到的亮光。
　　“我也爱你。”
　　十期在放开他的怀抱前，在于梁耳边轻语。

　　于梁知道自己回来了，他的耳边悉悉邃邃的声音响起来，十期似乎刚说了什么。
　　他没听清，也不在乎，他焦急的确认着十期的情况，他身上的血色变得暗沉，眼睛里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于梁刚刚在绝望中尚且能撑住，此刻离开之后，再看见十期生动的表情，脑子里的那根弦啪的一声断了。
　　没有劫后余生的兴奋，全是后知后觉的心疼，于梁忽然崩溃了，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扑克脸以为他是被吓到了，凑上来想要安慰，被婷婷一把拉住。
　　十期蹲在于梁的对面，一下下给于梁顺毛，直到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鼻涕眼泪和十期的血迹完全混在一起，大口大口的抽着气。
　　于梁看见十期瞄向自己的嘴唇，刚在念灵空间的记忆回笼，他期待的红了脸颊。
　　十期脸也红了，可也只是红了，他松开手，站了起来，顾自打扫天台上的一片狼藉。

　　婷婷看着二人稳定下来，拉着扑克脸要一起回去。
　　于梁点头让两个人先回，十期却跟出来要送他们一程。
　　于梁直觉十期是不想单独和自己待在一起，刚才发生的事情太多太乱，他大概是没想好怎么隐瞒与解释。
　　于梁纵容的让十期先送他们回去，自己在天台上将一切收拾的干干净净。

　　十期把婷婷和扑克脸送回去，一路上扑克脸好几次欲言又止。
　　十期笑笑，“没事，任务我们一起去吧，问题不大。”
　　扑克脸翻了个白眼，“你给我滚。”

　　被以下犯上的十期揉揉鼻子，还是婷婷递来一个台阶，“老大，你放心吧，我们四个肯定能解决的，你就多想想怎么和鱼儿解释清楚就行。”
　　好像是个通向断崖的台阶。

　　十期解释不清楚，他到家之后车就停在楼下，人就坐在车里，坐成了一座雕塑。
　　太阳斜斜的落下，天黑下来。
　　十期深吸一口气，上楼，开门，先喊了一声，“搭档？”
　　无人回应。

　　十期紧绷着的神经放松下来，嘲笑自己的畏首畏尾。
　　凭什么认为一个看见他黑暗面的人，仍旧能接受自己呢。
　　十期脱下鞋子，一边往里走，一边想，或许之前是怜悯自己吧，现在看清之后也想绕着他走了。
　　家里四处乱扔的袜子不见了，衣服整整齐齐的叠在沙发上，餐桌上摆着一个砂锅。

　　十期掀开盖子，里面的热气冒出来，干贝参鸡粥，最是补气血。
　　他不必再上去查看天台和阁楼的情况了，坐在餐桌前，一口一口慢慢喝完了一整锅的粥。
　　收拾碗筷的时候，十期抬起砂锅，才发现下面压着的一张纸条。
　　纸条上面什么都没写，只画着一朵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