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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锈蚀之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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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预想中从高空坠落的失重感,也没有被再次撕裂的痛苦。
更像是一脚踩空后,猛地落在实地上。
冰冷的、粗糙的金属触感从身下传来,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肺叶火辣辣地疼,仿佛刚刚从溺水的状态中被捞起。凌寻艰难地睁开眼,视线花了片刻才重新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低矮的、布满锈蚀和冷凝水珠的金属天花板,一盏散发着昏黄光线的简易LED灯晃动着,投下摇摆不定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混合了机油、铁锈、汗水和某种食物加热后的复杂气味,并不好闻,却异常……真实。
他动了动手指,确认自己重新拥有了身体,虽然浑身如同散架般疼痛,尤其是意识层面残留着那种被数据洪流冲刷后的虚脱和剧痛。他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
这是一个狭窄、拥挤却充满了生活痕迹的空间。像是某个大型管道或废弃储罐改造而成的居所。墙壁上挂着各种工具、线路板、还有几张用废弃金属片粗糙雕刻的抽象画。角落里堆着一些罐头食品和用净水器过滤出的清水。几张简陋的床铺排列着,其中一张上,躺着昏迷不醒的阿弃,他的小腿上已经进行了简陋却专业的包扎,渗出的血迹染红了一部分纱布。
几个穿着同样沾满油污衣物的人正围在阿弃床边,低声交谈着。听到凌寻的动静,他们立刻警惕地回过头。
这些人的眼神,与光渊镇地面上那些居民空洞友善的眼神截然不同,充满了疲惫、警惕、坚韧,以及一种在绝境中磨砺出的锐利光芒。他们的年龄各异,有男有女,但都有着相似的、被艰苦环境刻下的痕迹。
“他醒了。”一个脸上有着一道陈旧疤痕、身材高大的男人开口道,他的声音沙哑却沉稳,似乎是这里的领头人。他走到凌寻面前,递过来一个金属杯,里面是清水。“喝点水。你差点就回不来了。”
凌寻接过水杯,贪婪地喝了几口,冰凉的水划过喉咙,稍微缓解了那火烧火燎的感觉。“阿弃……他怎么样?”他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失血不少,有点感染,但死不了。”另一个看起来年纪稍长的女人说道,她手里还拿着医疗用具,“老猫刚给他处理完。你们到底遇到了什么?怎么会触发‘归零协议’?还从‘锚点’缓冲区里爬出来?”她的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凌寻,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
凌寻深吸一口气,知道隐瞒毫无意义。他将如何遇到老穆,如何被追捕,如何找到地图,如何与阿弃相遇并最终跳入“锚点”光涡的经历,尽可能简洁地说了出来。当他提到老穆可能已经遭遇不测时,房间内的气氛明显变得更加沉重和悲伤。
“……所以,老穆用自己换来了‘钥匙’和地图,指引你们到了‘锚点’?”疤脸男人——他们叫他“雷”——沉声问道,眼神复杂。
凌寻点了点头,从依旧湿漉漉的口袋里掏出那张变得更加皱巴巴的防水地图,递了过去。“这是老穆留下的。”
雷接过地图,仔细看着,旁边几人也围了上来。他们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和专注。
“他标注出了γ区的备用通道……还有‘锚点’接口的确切位置……”那个被称为“老猫”的年长女人喃喃道,手指划过地图上的标记,“他竟然真的找到了……”
“不止如此,”另一个戴着破旧眼镜、显得更斯文些的男人指着地图上“锚点”符号旁边一个极细微的标记,“看这里,这个频率波动标识……他怀疑‘锚点’的稳定性和系统的‘回响’频率有关联!”
凌寻听着他们的讨论,心中了然。这里,就是“锈蚀”的据点之一。这些,就是像老穆和阿弃一样,不愿被“格式化”,在这系统阴影下挣扎求生的“bug”。
“那……‘锚点’后面到底是什么?”凌寻忍不住问道,“我们看到的……那片数据的海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雷和老猫对视了一眼,似乎在权衡着什么。最终,雷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敬畏和恐惧:
“那是‘摇篮’的日志,也是‘坟墓’的铭文。”
“它记录着这个世界每一次‘重启’的数据碎片,存储着所有被‘清理’掉的记忆和意识残渣。理论上,它包含着一切的真相——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光渊镇到底是什么,以及……‘他们’又是谁。”
“但那里也是系统防御最严密、最危险的地方。无序的数据洪流足以撕碎任何未经防护的意识,而‘归零协议’更是能抹杀一切闯入者。”老猫补充道,她看着凌寻,眼神中多了一丝惊异,“你们能活着出来,简直是个奇迹。尤其是你,你的意识……似乎异常坚韧,或者说,你的‘回响’强烈到足以在数据海中保持自我。”
凌寻想到了那行一次次将他从崩溃边缘拉回的字迹,想到了南极冰海的记忆。那不仅仅是“回响”,那是他真实的“锚”。
“我们时间不多了。”那个戴眼镜的男人推了推眼镜,语气焦急,“你们触发了‘归零协议’,虽然从缓冲区逃了出来,但系统肯定已经锁定了大致区域。‘清道夫’很快就会对下层所有废弃区域进行地毯式清理!这里不再安全了!”
雷点了点头,目光变得决绝。“老穆用命换来的信息不能白费。他指引你们来,不仅仅是让你们活命,更是希望有人能把他找到的东西带回来。”
他看向凌寻,眼神灼灼:“你,凌寻。你不是我们的人,但你经历了我们许多人都不敢想象的事情。老穆选择了你。”
“现在,选择权又一次交到你手上。”
雷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回荡在这狭小却坚韧的避难所里:
“是留下来,和我们一起,用老穆用命换来的情报,做最后一搏?去寻找那传说中可能存在的、能真正对抗系统、甚至关闭光渊镇的方法?”
“还是……我们给你指一条或许能通往镇外荒野的、九死一生的废弃管道,你独自离开,去面对一个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真实’世界?”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凌寻身上。阿弃在昏迷中发出一声无意识的呻吟。
幽蓝的数据洪流似乎还在眼前翻滚,冰冷的枪口和“清洁工”的嗡鸣犹在耳畔,老穆急切的脸庞和阿弃最后的血迹刻在脑海。
回望过去,是被强行赋予的、虚假的“罗夏”的人生。
看向眼前,是一群在绝望中挣扎、试图撬动囚笼的“锈蚀”。
凌寻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雷、老猫、眼镜男,以及所有在场的“锈蚀”。他们的眼中没有强迫,只有沉重的期待和对自己命运的坦然。
他深吸了一口这充满铁锈和机油味的、真实而自由的空气。
然后,缓缓地、坚定地摇了摇头。
“告诉我,”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力量,
“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